哪怕只是知道这样的结局,都会让她心里涌出强烈的满足感。
善意被人感知,付出被人尊重,他像她期望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让她甘愿灰飞烟灭换他一命这件事,不再那么像一场笑话。
本来已经是最美好的结局了。
可是偏偏现在的自己,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面前,被他认了出来。
本来生活得有声有色的小海,偏偏自从她出现之后,又好像开始遇见了一系列困难。
难道自己真是含着怨气投胎八字太重,走到哪就把灾难带到哪?茉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现在要是站出来,跟小海直接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咱俩还是一拍两散,免得跟柯南似的变成两个大灾星”,又觉得自己莫名有些弃他于不顾的愧疚感。
可要是真的就此跟他肩并肩战斗,她现在肉体凡胎普普通通,又不像三十年前,万一拖累他给他添麻烦怎么办?
茉莉很苦恼,一屁股坐在洗头椅上发呆,肩膀上的两个小人儿眼看又要冒出头。
她长长叹一口气。
黑暗中的客厅角落上,却突然传出一声低低的笑。
茉莉吓了一跳,从沙发上滑了下来,却看见客厅灯一亮,小海站在沙发旁边,眼角含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我……我还以为你睡觉了呢!”茉莉做贼心虚,率先开口,明明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人”,却突然之间手足无措,好像不知道怎么做“人”似的,连没话找话都不会了。
小海轻咳一声,朝她走过来:“你没跟我说晚安,我就猜到你睡不着。你不睡,我也不睡。”
他腿长,三四步就走到她的面前。可明明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了,却没有停下来,还要再往前逼近。
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近,茉莉的脸颊跟着了火似的,忍不住出声:“太……太近了……”
他也不坚持,垂眸笑笑,坐在她身边。
他们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天空上挂着一轮明月,亮得仿佛一面圆镜。
小海定定地看着月亮,突然轻声开口:“……以前小时候,我经常躺在这张洗头椅上看着月亮……”
“地下室的窗户很小,还有横条的栏杆,月亮像被切开了的蛋糕,一块又一块……”小海淡淡地说,“我心里就在想,如果这是真的蛋糕就好了,我就每天晚上对着它许愿,许愿长大了之后,也能和你并肩坐在一起……”
“后来……你知道的,我搬了家,到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住处。我的房间靠海,有大大的窗户,方岚将我照顾得很好,晚上再也不用蜷缩在小小的洗头椅上睡觉。一切都变了……可是只要站在窗边,总还是能看见海面上空悬挂着的明月。”
“那时候的愿望,就是……想再一次见到你。想快一点……找到你。”
茉莉一个字都不敢回应,心脏像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
好在小海很快换了话题。
“……我每年清明都会回一次家乡……”他轻声说,“今年有些不巧,回去晚了些,错过了樱花的花期,有些遗憾。”
“樱花树真是神奇啊,长了三四十年,都还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只是现在,夏天的时候树荫能够完全盖住地面,樱花季的时候起风,花瓣能够真的仿佛下雨一样,漂浮在天空中。”
“樱花雨是我唯一不讨厌的雨了……”他半真半假地抱怨。
茉莉会心一笑,忍不住抿了嘴角。
“啊对了!”小海突然转过头,语气里颇有些惊喜。
她被他的心情感染,忍不住追问:“怎么了?”
“前些年我回去,在宝灵街里遇到了任茵茵!就是以前我们一起写信给她的那个女主播……”小海笑着说,“她的老公不是别人,就是……就是那个林宏充!”
“林宏充找到爸爸了,也改回名字了。他和任茵茵在一起了,我遇见他们那天,他们正要回林爸爸家里吃饭呢!”
那情境真是太美好,只是想象,都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幸福呢。
茉莉忍不住笑了,感慨道:“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话音刚落,她的侧脸仿佛被身旁那道过于炽热的目光灼伤。茉莉惶惶地抬头,撞进小海漆黑如墨的瞳仁里。
“你想起来了,姐姐。”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小海温柔又坚定地伸出手,不容置疑地攥住她的手腕,轻声又重复了一遍:“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姐姐。”
第174章 excel有鬼(十二)
这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凝结的沉默像能溺死人。
小海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习惯了沉默。茉莉却是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末了,还是他先打破沉默,从洗头椅上跳了下去,站在她的面前说:“去睡吧,明早还要忙一天呢。”
茉莉乖巧地点头,也想学着他的样子从洗头椅上跳下去,哪知道她只轻轻侧了一下身子,腰上就被两只手按了上来。
他微凉的手掌轻轻用力,温柔地将她从洗头椅上抱了下来,动作是那样自然又亲密,像是没有一秒的犹豫。
茉莉直到躺在床上,都仍然能听见自己横冲直撞的心跳声。
她扯着被角捂住脸,心里恨恨地骂了他一句。
这么多年……这孩子到底都学了些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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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小海一身清爽地坐在桌边,看着她从房间里出来微笑抬眼:“早!”
平静得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
茉莉恨不得狠狠掐他一下,默默在心里吐槽这小子演技倒真不错,也皮笑肉不笑地回一句:“早。”
她努力恢复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大学生茉莉,语气轻松地问他:“我说,咱们等下要去哪里?”
她还记得从那圆胖阿姨家里厨房找出来的那张破秽符,想了想道:“……加上我从瓷罐里掏出来的那张破秽符,我们身上的破秽符加起来,已经三张了。”
一张在方达大厦的女厕所发现,一张在詹台和方岚的床垫里发现,还有一张在圆胖阿姨家的厨房发现。
一路调查,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破秽符的影子,仿佛渐渐铺成一张网,将他们缠在一起。
“那个阿姨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当时把你叫去隔壁,说是邻居回来了……”茉莉沉吟,“你……见到了吗?”
小海微笑,摇摇头,说:“她的邻居,就是她自己。”
“你还记得朱老师的儿子结婚时照的那套诡异的婚纱照吗?”小海问。
当然记得了。
二十多年前,朱老师的儿子朱二洪结婚,摄影馆的底片上新郎新娘笑得开心,可是洗出来的照片里,新娘子却赫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姑娘。
一时间传闻沸沸扬扬,有说摄像馆闹鬼的,有说朱二洪招惹了别人家姑娘的,朱老师焦头烂额的时候,请来了詹台。
“詹台说是照相机的问题,拿走了相机,又交待朱老师销毁照片……”小海说,“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老师虽然销毁了照片,却留下了一个水晶摆台。”
“这是一场局,茉莉。”小海的眼神闪烁,轻声说,“布局的人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本应该销毁照片的朱老师,却留下了一个水晶摆台。而恰恰是水晶摆台里面,那张新娘子的脸,暴露了一切……”
因为水晶摆台里面的新娘子,是赵思。
“原本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姑娘赵思,出现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张水晶摆台里。模样历经二十年没有任何变化,这件事听起来多么诡异……是不是?”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将詹台的离奇失踪和这一系列破秽符联系在一起,脑海中猜测万千,又有茉莉的前车之鉴,越考虑越复杂。
可是直到那天中了圆胖阿姨的道,他才想通了一件事。
“看起来最不可能,最复杂的局,其实有着最简单的真相。我们身在局中,反倒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的问题都没有发现。”小海说,“这世界上,如果有两个长得非常像的人,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茉莉眨眨眼:“呃,双胞胎,或者兄弟姐妹……总之一般要有血缘,有血缘的人才会长相相似。”
“没错。那如果这两个人,相差了二十多岁呢……她们又会是什么关系?”小海的声音低沉。
茉莉抬起眼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声说。
“母女。”
长相相似的两个人,还可以是母女。
如果是这样……那么赵思的的确确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不是什么快五十岁的老妖怪。
而那水晶摆台里面的女孩,也确实不是现在的赵思——而是赵思的妈妈。
那个叫“少芸”的人。
茉莉站起身,因为窥得了真相而有些激动:“赵思和少芸,是两母女。二十多年前出现在朱二洪婚纱照里面的那个人,是赵思的妈妈少芸!”
水晶摆台虽然精致,但是里面的人像毕竟比不上照片。七分相像已经足以迷惑他们,让他们认为是同一个人,谁会猜测得到竟然是差了快三十岁的两母女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圆胖阿姨就是少芸。”茉莉继续回忆道,“我记得她家鞋柜里面有两种鞋,一种年轻一些,一种款式要老一些,看到的时候我就在猜测,这套房子里明显住着两母女。”
这个细节,小海也注意到了。
不仅如此,他还补充道:“还有一双男士拖鞋,应当就是来收房租的房东应先生……”
去年之前,应先生和两母女的关系尚且平平。
可是今年之后,应先生的笔记本上再也没有收房租的记录,赵思母女家里多了一双男式拖鞋。
茉莉蓦地睁大眼:“我记得门卫曾经说过,说南路园小区里面应先生的楼,常常是一单元里面有好几套,方便收租方便打理。如果赵思母女家里也是这种情况呢?如果不仅仅是赵思家,甚至赵思家的隔壁,也是应先生名下的房子呢?”
在赵思的母亲少芸和应先生变得越来越亲密之后,家里住着一个成年的女儿,肯定会让他们感觉到有些尴尬不便。年后赵思母女隔壁的租客搬走,应先生干脆不再将那一套房子租给别人,而是留给了她们两母女,同层分房而住!
也是因为如此,应阳烨才会干脆懒得在笔记本上记下两人的房租。
茉莉站起身,攥住小海的手臂:“所以那天,你去到隔壁房间之后,发现了什么?”
当时的小海被圆胖阿姨,也就是赵思的母亲少芸,推着后背叫走。
少芸既说了“隔壁邻居已经回家”,小海不疑有他,从房中出去,去敲隔壁邻居的房门。
可是等到他走到门前,却发现房间拉开了一道缝,桌子上还摆着冒着热气的一杯水,年轻的女孩子将鞋子踢在门边,房间里面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小海诧异了两秒,很快镇定下来。
这个时间,女孩子独自一人在家,门都不关急匆匆出门,大约只有一种可能性——她叫了外卖,送到了,外卖员打了电话,她下楼去取。
小海嘴角轻弯,顺手将门带上,深深吸一口气,眼神如鹰一样在房间里面逡巡。
鞋柜里面摆着年轻女孩的高跟鞋,却有两三双不同式样的女士拖鞋。厨房里面没有锅,也没有碗,丝毫没有开伙做饭的痕迹。
厕所里面水杯、牙刷都只有一个,可是诡异的是一南一北两间卧室,却有两张双人床。一张床上放了枕头被褥,另外一张床上却堆着女孩子的衣服。
小海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