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荣国公来了。”午时刚过,沈拓,君兮和独孤夜正在吃午饭,孟伯匆匆来禀报。
“哦~”沈拓拉着长音,意味深长的瞥了君兮一眼。
君兮夹起一块酥骨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嚼的沈拓骨头痒。
“咳~不用管他,他愿意站在外头就随他去。”沈拓摆摆手,让孟伯退下。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伯父慢慢吃。”君兮捡了两片菜叶在碗里杵了杵,一点胃口都没有,索性放下碗筷起身出了去。
“唉。连望江楼的菜都吃不下去了,看来是真难受了。”君兮还没出门去,沈拓叹了一声,给独孤夜夹了一块,“凤酥卷是望江楼的招牌,您尝尝。”
“哎哎~”独孤夜笑眯眯的捧着碗,连连应道。
“砰!”君兮摔门而去。
“哎!这丫头摔什么门?”
“别管她,您再尝尝这个,这个叫霞品鎏莲酥,这个是糯米蒸花蒸……”
君兮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觉起来已是黄昏时分。
君兮从房中出来便看到沈拓和独孤夜父子俩正在火炉旁下着棋。
“醒啦。”沈拓没抬头,招呼了一声。
“嗯。”君兮嗯了一声,走到他们跟前去,“你们父子俩刚刚相认,不应该互诉想念促膝长谈什么的吗?怎么坐这下上棋了?”
“说实话,今天之前我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爱我的爹,哪来的想念。”沈拓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独孤夜。
“说实话,昨天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我的亲生儿子,也无谈想念啊。”独孤夜也抬头看着沈拓。
父子俩四目相对,相视一笑。“来来来,下棋下棋。”
“果真是父子俩。”君兮摸摸眉毛,转而问道,“后厨有吃的吗?我饿了。”
“估摸着你快醒了,孟伯已经去做了,你在这稍微等一会儿吧。”沈拓说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棋盘。
“以后嫁给你的姑娘真的要幸福死了。”君兮不得不赞叹一句,心细如他,世间少有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谁儿子!”独孤夜骄傲的一扬脖子。
“是是是,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君兮笑道。
“外头下雪了。”君兮坐下,沈拓突然开口道。
“啊?是吗?”君兮应了一声,“好久没下雪了。”
“罕见的大雪,外头的雪已经没膝了。”沈拓又道。
“哦。”
“天也是入冬以来最冷的,滴水成冰。”沈拓又说了句。
“啊~那个……我有点不舒服,再回去躺一会儿,你们聊,你们聊。”君兮顺嘴扯个理由,转身上了楼。
君兮上了楼,找到靠窗的房间,推开窗户,冷风刀子似的鼓进来,君兮裹着厚厚的大裘还是抖了一抖。
窗沿上的雪已经积的很厚了,鹅毛似的大雪还纷纷洒洒的从天上飘下来,丝毫没有见停的意思。
君兮透过窗子向外面看去,果见洁净的雪地上一个人伫立在那里,他身上头上都挂了积雪,整个人几乎都与雪地融为一体了。
君兮心脏一紧,下了这么大的雪,天这么冷,他怎么还不走。
“他体内僵毒未尽祛,功力也只恢复了两三成,这么冷的天,你再不下去,明天就可以为他收尸了。”身后突然响起沈拓的声音。
听到沈拓的声音,君兮像触了电似的松开把着窗户的手,转过身来。
“下去吧。”沈拓将怀里的大裘递向君兮。
“谢谢你。”君兮嘴角微扬,对沈拓露出感激的笑容,说完抓起大裘跑了出去。
“我的傻儿子,明明是你的心上人,不抢也就罢了,干嘛老往别人怀里推。”君兮走后,独孤夜从一旁走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拓。
“她好就好,其他的不重要。”沈拓看着君兮身影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
洛阳很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大雪封路,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望江楼里都没有人。望江楼门口,宫澧静静地站在那里。
身前紧闭的门只打开过两次,一次是孟伯看到他请他进去,一次是孟伯开门告诉他,她知道他来了。
然后,再不曾开过。
她不愿见他,所以老天爷来帮他了。
这个冬天和往年不同,一直到腊月都没下过一场雪,今天突然爆发了。大雪纷飞,不一会儿便没了膝盖。天气罕见的阴寒,腿脚已经冻得麻木。宫澧像个冰雕一样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照现在这个温度,他最多还能坚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她若还没有下来,他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冷风刮面,宫澧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真的这么恨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他吗?
“吱~”身前的门被推了开,门前积高的雪轰然塌倒,宫澧艰难的撩起眼皮,便看到君兮从里面跑了出来。
“你是不是傻,天这么冷还站在这,你是不是以为你冻死了我就会原谅你了。”君兮扑到宫澧的怀里,怀中人被冻得散着寒气的身体让君兮一阵心疼。
君兮将大裘披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
“我已经没有家了,不能再失去你了。”宫澧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傻不傻啊你。”君兮从他怀里起来,嗔怪的锤了他一拳。
“冷。”宫澧道了句,一把又将她拉到怀中,“帮我暖暖。”
“天寒地冻的,一会儿咱们俩都冻死了。”君兮靠在宫澧怀中,撇撇嘴,“进去暖暖吧。”
“不要,那是沈拓家,不是我们的家。”宫澧拒绝,“走,回咱们家去。”
“小心眼~”
望江楼二楼窗前,沈拓站在窗前,看着雪地上那两排脚印,久久未动。
“人影都没了,别看了。”独孤夜强行把窗子关上,将沈拓拖回炉火旁,“没那么圣贤就别装大尾巴狼,把人撵跑了又在这单相思,我这个当爹的看着怪难受。”
“习惯了。”沈拓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爱不一定要拥有,有时候放弃才是最好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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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望江楼天字一号间,沈拓睡的正沉。
房门突然咧开一道缝,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黑暗中,人影摸到床边看了看床上隆起被子,久久凝神,随即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她转身瞬间,烛台突然亮起,房间霎时间明亮起来。
“刚来怎么就要走?”沈拓坐在桌前,将烛台摆到桌子中央。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被发现了行踪的李令月有些尴尬的看着沈拓,解释道。
“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什么?亮了灯才好看。”沈拓笑眯眯的看着李令月,“酒煮好了,要不要喝点?”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李令月坐到沈拓对面,笑了笑,“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次来是只是想跟你道个别。”
“你的事儿我听说了。”沈拓为她倒了一杯酒,“你打算去哪儿?”
“天下这么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
“你要是不嫌弃,留我这儿吧,月例不多,白银一百两。”沈拓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李令月一愣,“你……认真的吗?”
“嫌少?那算了。”
“不不不,不少不少。”李令月连忙道,看着沈拓的一张俏脸笑靥如花。
“欢迎你的到来。”沈拓笑着举起酒杯,在她面前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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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城西,药庐。
一个落寞人影坐在房顶上。
“啪!”喝空的酒坛被从房顶上丢下去,撞到石块碎成八瓣。
“庸医,拿命来!”一声厉喝响起,一道人影飞掠而来。
白殷坐在房顶上,感受到飒飒冷风逼近,缓缓闭上了眼。
赫连铮见白殷未动,眉头一皱,手中长剑一偏,从她颈侧刺过。
“喝酒了?”赫连铮落到白殷身旁,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酒味儿,眉头微拧。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替公子硕报仇?”白殷等了半天没等到割喉痛感,扯着赫连铮的衣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个月你来杀我三十四次,没一次成功的,你太失败了。”白殷伸着手指在赫连铮眼前晃来晃去,说着拉着他拿着剑的手就往自己的喉咙上凑,“来来来,割这里,入肉三寸我就一命呜呼了。”
“你醉了。”白殷近似自杀的举动让赫连铮拧着的眉头愈发紧了。赫连铮怕剑刃伤到了她,松开手将剑扔到地上,又怕她摔下房去,用另一只手虚扶着她。
“你怎么不杀我了。”听到剑掉到地上的声音,白殷疑惑的看着赫连铮,“你们不是真爱吗,他被我害死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都可以原谅我,他为什么不能原谅我……”说着,白殷突然扑到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赫连铮僵硬的看着怀里醉成烂泥的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平素里白殷一副生人莫近的毒舌样,今日却近似疯癫,哭闹起来让赫连铮手足无措,最后实在没办法,赫连铮一个手刀劈晕了她。他将安静下来的白殷抱到房中去,为她盖好被子。自己拎着酒坛又上了房顶。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他却不觉得冷似的,大口大口的喝着辣喉白酒。
硕,原谅我,一直没能为你报仇。
有一种无奈叫下不了手。
有一种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对不起。
“啪!”酒坛被丢下去,摔个粉碎。
“女人,以后本王罩着你!”赫连铮仰天暴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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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70年腊月十二,荣国公宫澧及其夫人于府内薨卒,享年二十又二。
荣国公终究没能逃出天寡之命的魔爪,可怜了靖国夫人一时英姿,竟也跟着去了,世人皆道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
因临近年关,丧祭从简,草草出了丧。距宫澧回归不过一年,国公府再次腾空。
是夜,李治密召史官入宫,一夜长谈。翌日,史官自金殿出,仰天大叹可惜。回去后便闭关着手重整宫记。
新宫记里,难寻宫姓记载。
从此,史书记载再无宫澧君兮,所有传奇事迹,只留与说书人口口相传。
与此同时,某山某水间,突然“死掉”的两个人正在河边抓鱼。
“我抓了三条。”君兮拎着三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得意的在宫澧眼前晃了晃。
“我抓了一条。”宫澧笑道。
“你输了,你做饭。”君兮得意的把手里的鱼递给宫澧,美滋滋的跑到一边菜地去,“我去摘菜。”
宫澧拎着四条肥硕的鱼,看着君兮蹦蹦跳跳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虽然不知道僵毒会几时发作,但现在,他是幸福的,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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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81年,“太平公主”下嫁城阳公主二子薛绍。
公元690年,一代圣后武则天宣布改唐为周,自立为帝,定洛阳为都,称“神都”,建立武周。
公元705年,鬓发花白的武则天坐于铜镜前,宫女小心的为她簪钗戴冠。
“老了~”看着脸上难掩的岁月之痕,武则天轻叹一声,
“陛下哪里的话,您年轻着呢。”宫女恭敬应道。
武则天只笑了笑,没再作声。
“陛下,墓碑已经打好了,秦大人请问碑文由哪位皇子刻篆?”新进宫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来禀。
“皇子吗?他是不会回来的。”武后苦笑,“我替你坐了十六年天下,终是没能换来你的原谅,罢了~”
宫女将头埋得低低的,陛下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自言自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告诉秦稼,不用刻碑文了,立空碑。”武则天看着镜中自己的迟暮容颜,轻叹一声,“我的儿子,只有你。我的碑文,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刻。即便你不在,你的位置也无人可代。”
公元705年冬月,武则天崩逝,年八十二。李显遵其遗命,改称其“则天大圣皇后”,以皇后身份入葬乾陵,累谥为则天顺圣皇后,立无字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