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早上八九点钟时候太阳就已经照进了阳台,聂儿坐在木头阶梯上,扶手两边是顺沿绽开的花儿,她坐在阴影里脸上看不清喜怒。
修栖之再一次拦住她,“你要去干什么?”
“我……就出去走走……家里太闷了。”
他特意找了个比较大的中国式田园别墅,带着她离开了汪格周围,一是不想让她插手,二是要是她亲眼看见不一定能承受下来,那毕竟是她相处多年的家人。
“吃橙子吗?”他问她。
聂儿叹气,轻轻坐回原位,他在这里看着她怎么样也走不了。
“是今天吗?”聂儿低着头问,手指在扶手边画圈。
修栖之坐在她身边,以沉默回答了这个烦恼她多日的问题。
他们在这里等什么呢,不过是别人的命数。
季诺德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教堂前,向众人起誓:“我向庄重的大教堂起誓,从今日起继承伽西亚家族,永不背弃伽西亚家族,以家族名誉为前行指标,势必使伽西亚家族重现辉煌!”
伽西亚瞪大了眼睛,她曾经不止一次请求季诺德接替这个大家族,没有一次被他接受,他总是说,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现在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同意接管伽西亚家族。
季诺德本来就想趁这次求婚,正好宣布这个消息,既然她没来,就拿这个作掩护了,免得众人知道了她没来订婚宴而到处议论她。
“现在,请各位同去赛巴斯提达庄园,参加我的继承仪式。”
众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宣誓,但思索后,还是认为这是个认真的人,他一定能负起自己肩上的责任。
季诺德等到大家渐渐散去,终于松了口气,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没有等来他的未婚妻,他的戒指还没有送出去。
约兰达走过来向他说明情况:“汪格一切安好,她没有来是因为她的朋友刘前来拜访。”
季诺德皱眉:“她们现在在你的公寓是吗?”
“是。”
“那就好,你和我一起去庄园吧,伽西亚太高兴了,今晚一定会喝多。”
“那求婚呢?”约兰达看他一点都不急。
“来日方长,回头再给她准备个更盛大的。”
季诺德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电话,身边一时间安静,他听到电话那边说:“季诺德先生,住在约兰达公寓的中国留学生汪格于今晚七点至九点被杀,请您接受调查,帮助破案。”
季诺德放下电话,耳朵响起电磁波一样的声音,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咙。
傍晚时分,天就变得阴沉了,小雨淅沥不停,天空的颜色是少见的血红色,连夜幕都没有使这颜色变淡,反而因为黑色,天色红得更加诡异。
空气中漂浮着甜腻,是血液由热变冷时释放的副产品,也像女孩子品尝草莓后,手上留下的那一抹甜蜜的清香,这香味是冷的,且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公寓前车来车往,窗户边探出的几个人头表明了这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塞维利亚的警方将此地层层围起,领头的棕色大胡子警官低头和身边的同事商量案件。急救车退去,他们已经确定这个中国女孩就在不久前死去,出血量说明了这个女孩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不过准确的死因还要法医进一步确认。
初步的检查证实了急救医生的猜测,汪格的死因确是因为失血过多,颈动脉严重损伤导致失血,刀从右至左擦过颈动脉,伤口深约三至四厘米,脖子上的伤口深见皮肉,却没有伤及气管,四肢处的伤口深度仅有一厘米,腹部的伤口竟然也避开了脾脏,就好像是一个完美的放血方式,只是想让她慢慢流血,而且凶手似乎没有打算堵上她的求救路,不然也不会避开她的气管和内脏,这个杀人凶手好像就是故意要她求救,不过,可怜的女孩,到死也没有一个人帮她。
死前未遭受性侵,但是否中毒还要进一步尸检化验,解剖势在必行,考虑到她是外国留学生,警方联系了家属,要求三天内抵达西班牙签署同意书或拒绝书。
季诺德此刻坐在两位警官面前,其中一位也算是旧友。
靠左的年轻警察笔下生风,季诺德还没有说话他就在纸上写,年长点的靠过去瞥了一眼,纸上都是不成句的七七八八和本案无关词语,继而用手肘警告了他。
“季诺德,一月十八日七点到九点这部分时间,你在哪里,做些什么?”
季诺德抿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好,换个问题,据周边住户说,这个中国姑娘是你女朋友,对吗?”
季诺德的食指与中指的骨节在漆木桌子上有规律的敲击,“哒哒哒,哒哒哒……”旁若无人。
他没有表情,没有话语,甚至让人怀疑他和这个姑娘根本毫无关系。
年长的警察松了松皮带,脸上充满无奈,“季诺德先生,请你帮助调查,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夺去了这个女孩花一样的生命!”
季诺德抬起头,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什么?”
“我未婚妻,汪格。”一字一句,不容置喙。
“抱歉,只有家属可以。”
“我就是。”
“不,你不是,她母亲已经接到消息,正在往西班牙赶来。”
季诺德狠狠地按压太阳穴,冷冷地说:“谁让你们告诉她的?”
“这是她母亲的权利,她有必要知道她女儿的不幸。”
季诺德双手按桌而起,青筋毕露,“谁允许你们告诉她母亲的!”
穿着黑西服打着蓝色领带的律师推门进来,“冷静,季诺德,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季诺德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手心里是月牙状的带血伤口。
“季诺德不再开口,由我回答你们的问题。”
窗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现在是凌晨三点,季诺德用手抚上眼睛,希望黑暗早些过去,只要天一亮,汪格就叫醒他,“季诺德,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放下手,窗外还是漆黑,而他身边不是柔软温暖的汪格,只是令人心烦的询问和回答,偏偏每一句都带着汪格的名字,他恨不得堵住他们的嘴,要他们再说不出一句汪格的名字。
“季诺德,你可以去看看她了。”律师提醒。
规矩不允许,但是权利允许。
母亲一路陪着他,希望能安慰他一点,他却半个字都不吐。
这一路竟是这么长,天竟是这么黑。
一开车门,母亲和其他几个人都陆续下来了,唯有季诺德坐在位置上不动,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地方许久许久,此刻他才想起他来是做什么的,一脚踏出车门。
越靠近汪格所在的地方,他的五脏六腑就撕心裂肺地疼。
“噗——”
直直地吐了一大口血,他感觉自己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母亲脸色大变,着急地揽住他的手臂,一直问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季诺德推开她,拿起手帕擦干净嘴角,一个人往前走。
法医不同意让非家属的人员单独见死者,于是一个红色头发的高个子女法医留在了房间里,她堵在门口,好心提醒他们会有些可怕,季诺德的眼神利剑一般刺过。
季诺德的母亲摇头,决定还是陪他进去。
淡淡的消毒水弥漫着,伽西亚看见了她,惊呼:“上帝啊!”随后躲进保姆约兰达怀里,而约兰达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姑娘,双手祈祷她在天堂无恙。
季诺德扯起一个微笑,轻快地走到她身边,她盖着白色的布帛,皮肤几乎和那块儿布融为一体。
他拿手背抚摸她的额头,不愿手心的血污碰到她。
单膝下跪,“来自江南小镇的美丽姑娘,汪格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掏出戒指,戒指是暖和的。
汪格没有回答他,汪格只是紧紧闭上了发青的嘴唇和苍白的眼皮。
在场的人不忍再多看一下。
季诺德复问:“你愿意吗?”
伽西亚过去想拉他起来,却被约兰达挡住,她说:“随他吧!不然他会疯的。”
季诺德听不见她的回答,笑着问:“你是不是怕你家人不同意?”
汪格不答,她怕是再也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刘勿欣被传去做笔录,她的身体里被测出有安眠药的成分,据她自己说这是汪格死前让她吃的,因为当时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刘小姐,你和被害者是什么关系?”
刘勿欣撇过脸,小声抽噎。
“她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
“你还记得睡着之前的事情吗?”
“嗯,记得,当时有一位太太到汪格家里,应该是汪格的门房或者房东,她过来和汪格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约兰达太太,是吗?我们已经和她做过笔录了。”
“是,我听见汪格叫她约兰达。”
“后来?”
“接着我说我困了,但是我睡不着,汪格就说喝一粒安眠药吧,我就喝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年轻警察抬起头看她一眼,又匆匆低下头。
“那据你所知,她是否结过仇家?”
刘勿欣深思,“没有,她一向和顺,和同学朋友相处很好。”
然后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不便说。
“如果你还知道什么,请全部如实相告。”
“我男朋友这几天在发疯地找我,我又去了汪格家,所以……”
她在把警方往成骏那里引,而且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他叫什么?”
“成骏,塞维利亚大学生物制药专业学生。”
警方立即找到成骏,没有费多大力气。
成骏靠在位子的靠垫上,一副掌握全局的样子。
无论警方怎么问,他都不回答,一旁的律师几乎把他全部的问题回答完了。
成骏冷笑,凶器找不到,目击证人也没有,连监控都被他全损毁,谁能说他是凶手。
这是刘勿欣和成骏的一场生死搏斗,赌注是汪格的命,现在开盘了,谁输谁赢很快就要揭晓。
聂儿一直坐到了晚上,露水沾湿了她的睫毛,她问身边的他说:“我什么都没做,是不是很残忍?”
修栖之摇头,写给她看,“这是她的命运。”
夜晚的鸟类都已经安睡,扑腾翅膀的声音却在耳边出现,他们抬头看,是一只洁白的鸽子,聂儿已经猜出了这是谁。
鸽子停在她手边,“你听得懂我说话对吗?”
聂儿说是,“你是汪格,我也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我来的目的。”
“你想请我做什么?”
“帮我去劝劝季诺德,告诉他不要再记挂我。”
“我恐怕做不到。”
“拜托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聂儿说:“我劝不了他,但是你能。”
她帮她入了季诺德的梦。
季诺德躺在病房的床上,脸色苍白,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汪格又回来了。
汪格坐在他床边,笑着问他:“季诺德,你怎么了?”
季诺德想伸手抱她,却只能看着她,身体不能动,他说:“我挺好的,你去了哪里?”
汪格靠在他胸口,笑着笑着就哭了。
“季诺德,你忘了,我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汪格用他的衣服擦干眼泪说,“你还不明白吗,我死了。”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在了,可是我舍不得。”眼泪打湿枕头。
汪格伸出手想帮他擦去,中途又收回来。
“季诺德,我要走了,你要用最快最快的速度忘掉我,这样才不会难过太久。”
“我不能,做不到!”
汪格声音沙哑,“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生活。”
“汪格,我求求你别走。”
“不行啊,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
“你别走——”
一声惊呼,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修栖之对她帮助汪格的行为有些担心,这样一来她很有可能召来引路人,他们和解罪人关系不一般,罗修顺着他们的线索很容易就能发现她和他的踪影,他知道不能躲开一辈子,但是他不想让聂儿现在就回到罗修身边,能拖一时是一时。
刘勿欣暗指凶器的来源,会不会是他做实验时从实验室顺便带出来的,警察按照这个推想调查,很快得知实验室果然丢了一把实验用刀,小巧锋利,而且恰巧是他进出实验室的那一天。
法医按照同样型号的刀,确定汪格的伤口就是这种刀所致。
成骏被扣押了,虽然凶器还没有找到。
他听见这个消息,一个人大笑起来,完全不顾身边律师的劝阻。
“哈哈哈哈哈,确定是实验室的刀?”
他教出的学生还真是他的骄傲,料准了他杀汪格会用随身带的那把刀,而且用完就会扔掉,所以寻求极其相像的假证据扳倒他。
成骏猜想,下一步应该就是找到了带有他指纹的刀,他正这么想,消息就传过来了,在刘勿欣曾和他同居的地方,找到了一把干净的刀,血迹被清理干净了,但是指纹居然还残留着。
卑劣的栽赃手法,但是,他不准备隐瞒他杀了汪格这个事实。
“警官先生,我认罪,我杀了汪格,放干了她的血。”
干脆利落,如同魔鬼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