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本事平常无奇的一日,可是大周皇朝,无人会忘却这一天。
未到卯时,英武殿已经是殿门大开,任凭哪位王公大臣,任凭他的眼力如何不好,心思如何粗野,也绝对不会忽视金殿之上侍立在洛偃身旁的徐福手中,那明黄丝绒绣着飞龙的圣旨诏书,那其中写着的是哪位王公的功或过,亦或是哪位大臣的罪与忠,无人敢揣测一二,入得殿来,无不俯身跪倒,不敢出一言。
洛偃就稳稳的端坐龙椅之上,九珠皇冕之下,他静静的盯着每一位臣子,待得卯时的钟鼓声起了,徐福便进前来,扬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子惜,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母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天启二年七月三日,授惜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大典告成,洪恩宜霈,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于戏。主器得人,益笃灵长之祜。纶音式涣,用昭浩荡之仁。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竟然是一道立储的圣旨,长孙元月听得“惜”字,已经是心下雀跃欢喜起来,三弟,纵使你如何恼恨你的哥哥,终究,你还是最惦念半夏,这太子之位,终究还是惜儿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众人无不高呼万岁,三声万岁过了,便高呼“太子千岁”,又是高昂嘹亮的三呼,仿佛阖殿之上,从未用过这样的气力讲话。
“众卿免礼。”洛偃扬手叫众臣起身,长孙元月自然是第一得意之人,殿下已经多是同他道喜之声了,洛偃只作不闻,“惜儿是朕的长子,也是已故皇后诞下的唯一嫡子,资质聪慧,自然是我朝太子不二之选,不知众臣可有异议?”
“长孙皇后孝贤淑德,仁德宽厚,太子身份尊贵,又天资聪颖,可得陛下悉心栽培,立为储君,可保我大周千秋万代福祉安泰,自然是大周之福,百姓之福。”有极嘴快的朝臣已经跪倒,忙不迭的拍着太子,不,应该说是长孙元月的马屁。
天资聪颖?明珏心里偷笑,六月婴孩的天资,又有几人能看的出?纵然是可以得见,恐怕也没轮上你瞧上一眼,这话说着岂不荒唐?
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随着众臣叩拜,“陛下圣明,太子聪慧,是大周之福,百姓之福。”
殿上之人无不欢腾,忠者欢喜国储早立,利国利民,顺着自然欢喜,依傍权贵者,不论是依傍长孙元月还是卢玢,都没有理由不欢喜,而此刻顺杆而上的聪明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只见户部行走左阳前行几步跪倒殿前,“陛下今日下昭立储自然是国之大事,亦是国之幸事,然太子如今尚且是襁褓娇儿,嫡母皇后已逝,养母韦氏罪恶滔天已经伏法,而太子却不能有一日离人照拂,臣斗胆,请陛下在六宫之中为太子择一位养母,抚育太子成人。”
一语既出,无不应声附和,“是啊,太子确实不能缺人照拂!”
“臣听闻韦氏脱簪待罪之后,太子便由卢贵人一直照顾着,至今已两月有余,若论出身才学,卢贵人是彧国公孙女,丞相卢大人的嫡女,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若论地位,后宫之中贵人之位却不入流,修仪苏氏位在嫔,可掌一宫主位,可是若论出身才学,却不可登大雅之堂,臣以为......”不待左阳再装模作样的讲下去,明珏便打断他的奏请,“左大人忘了,修仪苏氏诞育二皇子,身边已有子嗣,又怎能兼顾太子呢?”
辛夷的出身如何,才学又有几分,实在不是你一个小小行走可以评头论足,明珏心头不忿,自然不会给他留半点面子,又轻笑一声,“大人官拜户部行走,不知可记熟了京畿数千街道巷陌,可是这六宫之中嫔妃出身位份,恐怕比尚宫局也要清楚几分罢。”
洛偃轻笑一声,“左大人也是为朕分忧,不过这心操持的,也确实是歪了些。”
孟宣庆见是自己的人为了巴结卢玢丢尽颜面,只好上前请罪,强拉着左阳退下来,明珏也不理他们,近前来,奏禀道,“六宫嫔妃的才学气度自然是陛下最为清楚,若是要为太子寻一位养母,自然也该是陛下亲选,不容外臣插嘴。”
“明大人这话却错了,即是我大周太子,便是国之储君,储君事关我大周万年兴衰,为储君寻抚育之人,又岂是六宫之事?”长孙元月怒目而视,近前道,“请陛下为太子择一位养母,也便昭示天下,晓谕六宫,以安百姓之心。”
抚育太子,是皇后才有的特权,如今既然凤仪天下图高悬凤仪宫,可是这位养母的分量,谁会看不清呢?争来争去,依旧是前朝后廷的争权夺势罢了,长孙元月自然清楚拼字卢玢的手段,卢郁歌的能力,此刻不是与之为敌的时候,所以道一声“昭示天下,晓谕六宫”,这尊荣同立后也不差二般,不过是叫卢玢安心罢了。
“众位爱卿几相争执,也依旧每个定论,不过朕这一,却有另一份昭示天下,晓谕六宫的旨意,众位也便一起听一听吧。”洛偃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执了一道圣旨在,他将那圣旨递给徐福,由他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皇后长孙氏贤德淑仁,然不幸早故,今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与。咨尔护部君王扎尔罕之女。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帝王承天立极,作民父母,使四海同伦,万方向化。匪独外治,盖亦内德茂焉。故政教弘敷,肇先宫壸,所以共承宗庙,助隆孝养。绵本支,睦九族,甚钜典也。朕祗缵鸿基,笃念伦纪,深惟婚礼为天秩之原、王化之始,遴选贤淑,俾佐朕躬,正位中宫,以母仪天下。钦遵慈命,虔告天地宗庙,于天启二年九月初九,册立尔护部君王扎尔罕之女迩淳扎尔罕为皇后。朕躬暨后,允修厥德,夙夜敬勤,期克绍于徽音,庶俾薄海内外。丕协伦常,洽被仁恩,聿臻上理。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徐福读至“咨尔护部君王扎尔罕之女”,声音便已然变了强调,通篇读完,双手十指不由自主的颤栗着,难为他,宫廷侍候数十载,却还是因为太过惊异而稳不住心神,而金殿之下众人,十人中总有九人错愕,余下的一人,恐怕都未醒悟这道圣旨其中之意。
未及反应,便有一人冲上金座,一把夺过徐福手中的圣旨,高举着,失声大叫,“陛下,这是何意?”
“丞相糊涂了,如今连一道圣旨,也读不出其中浅薄自白的意思了吗?”洛偃冷冷的望着他,眼中绝无一丝情感,长孙元月同他相比,不过是急了抓耳挠腮的跳梁小丑罢了。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明珏领头朗声跪倒,众人皆不是傻子,一时间,满满的万岁之音高呼,便连卢玢也只能默然跪倒,藏起他心中破碎的皇后梦,这情形,却叫金殿之上的长孙元月进退两难。
“大人可真是心急,便是知道陛下有旨未宣,也不该这般着急的冲上御座来啊!”在众人痴傻凝神的瞬间,徐福已经缓过神来,将长孙元月手中的圣旨拥立取出,附耳道,“大人还不跪倒?难道说还等着陛下治你的大不敬之罪?”见他不为所动,又忙着补一句,“太子初立,难道说长孙大人便这般急不可耐?”
若说登上金殿兴师问罪是大不敬之罪,那么后面这一句,便是直指长孙元月意图谋反了,长孙元月终于从盛怒中转还回来,他知道,立惜儿太子便是再迎娶新后之前给他吃的安心丸,若是如此他还不知足,前面提到的两个罪名择哪一个给他,便看洛偃的心情了。
他俯身跪倒,满朝文武皆看着,他那雄壮的身躯直挺挺的倒下去,脑袋磕在御座之前,“国不可一日无后,陛下英明。”
额角只有轻微的痛感,只是不知,若是半夏在天有灵,此刻,该是眉梢含笑?还是心头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