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辞被蒙上了眼,清晨的阳光没把他唤醒。
  卫抒来敲门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坐起身。
  身上有些疼,却被打理干净,还穿上一件薄裳,他从厚厚的被子里抽出昨夜被篡红的指节,揉了揉太阳穴。
  一些被震得支离破碎的画面一点点开始重新拼接……诉说着他们是怎样失控沉沦。
  顾浔醉了,可他没有。
  周身异样的感觉,叫嚣着昨夜在殿内的胡闹。
  西辞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一时竟垂手待坐在床上,不知下步作何了。
  直到敲门声急切了些,卫抒在门外又唤了声,“师祖可在屋内?弟子有急事禀报。”
  西辞方才怔怔回过神,随手抓起榻边衣裳,用术法穿好,“进来吧。”
  出声才觉,声音竟有些哑了。
  卫抒推门道,“弟子今早去殿内未寻得师祖,不知师祖何事回了北楼,弟子甘愿领罚。”
  “无碍。”西辞自己也不知何时回的北楼,他道,“何事?慢慢说。”
  “炀北魔尊即将突破十重境界,据师父的推测,应当在去年秋,”卫抒道,“可时至今日炎岭竟仍无半分动静。却在今晨怨气激增。弟子恐……”
  “师祖这是要去何处?”
  一道白影似光影掠过清陵,直朝炎岭之巅飞去。
  *
  炎岭之巅,阴风猎猎,把翻飞的衣袂吹成锋利的刀刃。
  顾浔垂眼看着人间,高耸的山巅下,是黑气涌动起的炼狱。
  他散漫染尽指尖一张符咒,十八万座孤坟,十八万亡魂,那脱离了铁链的野兽,开始疯狂朝炎岭之巅奔赴而来。
  游莱从山下赶来,见负手而立无比从容的魔尊,不知为何,一时竟从这伟岸里看出了几分落寞,“主上,属下觉得此举实在凶险。”
  顾浔抬抬眼,看向对面的清陵,答不对题,“清陵可守好了?”
  “守好了。”游莱也不明白,分明魔尊破十重境界,就是十万火急的关头,主上为何要把炎岭的大半兵力都调往清陵山下,莫非……“属下听闻清陵神君已闭关多年,恐暂时不会出现坏主上好事。”
  “是吗?”顾浔自然看到了清陵朝炎岭飞闪而来的光亮,他笑笑道,“正是因为他不在,才更要替他护好清陵。”
  “属下……”游莱有些惊讶,清陵神君和炀北魔尊,站着正邪两端,生来就是天仇宿敌,他怎莫名从主上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
  “游莱,”顾浔忽然唤了游莱一声,接着道,“你说,若我死了,他会开心吗?”
  “谁……清陵神君?”游莱本就是一缕残魂,现在越来越摸不清主上心思了,只得顺着说,“自然高兴。他那样的仙门大家,一门心思想除主上而后快。”
  顾浔微握的掌心动了动,有些难过,“那就好……”
  黑鸦开始从林间飞起,整座炎岭都被亡魂覆盖成黑色,顾浔让游莱下去,还叮嘱不用设防护。
  随后,他抬手,掌心张开,明黄的符咒入泉涌散开来,朝山下的亡魂倾泻而去……
  明黄符咒碰到亡魂,他与这些魂灵便捆绑在一起了。
  他死了,他们便可复生了。
  “顾浔!”忽然,一声熟悉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住手!”
  顾浔转身,那位他心心念念的白衣谪仙,在离他只有百步的距离。
  他漏出个欣慰的笑意,随后目光落到西辞手里的寒霜降上,他勾勾嘴角,“你来杀我啊?”
  西辞将剑收起,朝他步步走来,“苍生无辜,放过他们吧。”
  他不想再看四海血流成河一次,更不想看覆辙重蹈的是顾浔。
  “凭什么?”顾浔微眯一下赤红的眼睛,复苏的亡魂已经开始在他耳边叫嚣,他语调有几分玩世不恭,“哥哥,要不你带我回家吧……带我回家,我就不杀他们了。”
  这样的顾浔让西辞陌生又害怕,他赤红的眼睛像涌动着岩浆般热烈的杀气。
  他哄骗着西辞,可指尖仍流转着符咒。
  他偏头,对西辞笑了一下,“就知道你不愿意。”
  “顾浔!”西辞见顾浔又要将新一波符咒散布出去,忙移身上前,制住了顾浔的手,“最后一遍,住手,别一错再错了。”
  我这就是在弥补过错啊。
  顾浔垂眼看他,眼里戾气少了几分,换成了温柔的爱意,“住手你带我回家吗?昨夜……”
  顾浔见西辞微微蹙了蹙眉头,西辞有些恼了,他却笑意更深,“哥哥还欠我一碗长寿面呢。”
  他手腕一转,反客为主,握住了西辞手腕,他把人拉近,自己也凑近,邪气俊美的脸凑到西辞面前,哑声玩笑似的道,“没了你的长寿面,我怕是活不过今岁了。”
  “别……”胡说两个字被西辞克制回去,他抽回手道,“修习此法本就毁身灭性,顾浔,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顾浔笑了笑,几分不羁挑了挑眉,“回头是你,我就回去。可你还在吗?”
  西辞还未开得及开口,就被顾浔一把搂入怀中,顾浔虔诚吻了吻他的眉眼,低声道,“我对不起天下人,但是,西辞,”他声音凑得太近,缭绕在耳间,像一种鬼魅的咒语,“记着,你永远欠我。”
  我把欠你的人间还你了,你却永远缺我一段情深。
  “西辞,我爱你。”顾浔咬了咬西辞耳垂,随后松开了怀抱,西辞周围立马围绕上一圈明黄符咒。
  顾浔一步步朝悬崖边走去,爬上岸的亡魂一个个钻进他的身体……
  西辞忽然醍醐灌顶——这不是破重天的术法,顾浔不是要以亡魂为祭破十重,他是想……
  “顾浔!”西辞用剑猛劈一下符咒,但这阵法像与顾浔血脉相连一样,顾浔后背立马出现了一道血口,他踉跄一步,猛然呕出口鲜血。
  西辞心里猛然抽疼了下,剑再拿不稳,“哐当——”掉落在地。
  “小浔,别胡闹。”西辞慌了乱了,他指尖无措得摩挲着阵法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失措哄道,“你先回来,我带你回家。”
  顾浔脚步顿了顿,抬手擦了嘴角的血迹,转头对着西辞笑得好看,“好啊……你给我买糖吧。”
  顾浔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身后黑鸦铺天盖地飞起,天明被染成夜黑,地底爬出的亡魂,要开始索命了。
  “别难过。”万千虫蚁啃食的感觉上来,顾浔疼得有些蹙眉,幸好天太黑了,西辞看不到他太狼狈的样子,顾浔对着光影围绕着的失措的人说,“西辞,你要岁岁平安。”
  “你要记得,顾北楼是个很好的人,他会给你做桃花酥,他送你流萤烟花,”顾浔疼得声音有些小了,他听西辞一遍一遍唤他,他觉得自己很坏,分明要离开了,要把西辞生命中关于他的部分都抹去了,却还在一遍遍强调着,“他呀,特别特别喜欢你。”
  命数里的东西,都在一一实现。
  炎岭之巅,散尽灵识骨血……还有西辞最后那一剑,什么都不会缺。
  顾浔见到失措过后冷静下来的西辞,捡起寒霜降朝着阵法用力一劈,阵法顷刻成了碎片。
  他周身骨血宛若震裂,口中腥甜难忍。
  顾浔蓄着最后一口气,燃尽指尖符咒。
  “杀!”
  黑鸦得令而出,在天地间盘旋哀嚎,天光挣不破,世间像陷入了黑沉的地狱。
  顾浔负手立在炎岭之巅,任由亡魂贪婪分食着他即将破碎的灵识。
  忽然,他感受身后有个重力扑来,随即是一个带着桃花香的怀抱。
  在周遭的血腥粘腻里,这样的怀抱太让人眷恋。
  西辞搂住顾浔的腰,试图把一切拉回来,指尖却触到了一片冰冷的血渍。
  他怔住了,指尖颤着,试图在这铺天的黑暗里,找寻血迹来源,在指尖即将触到顾浔空荡胸膛时,被顾浔一把拉住了,气若悬丝的声音,像在说给他听,也像在说给整个山河人间,“我把我的心给你的天下了,你把你的给我好不好啊?”
  顾浔捏捏西辞不安颤抖的手掌,安慰似的,“西辞,你是我的死得其所。”
  *
  炀北魔尊修习邪术,以四海为祭,妄图破十重境界,清陵神君于沧定九年元月十六灭魔头与炎岭之巅。
  免天地大难。
  “师祖,”卫抒去碧海找玄鹤了,这半年都是司年在照顾师祖,他与师祖清净了不少,正值春日,便采了些桃花,做了几碟桃花酥送来,“师祖歇歇,吃点桃花酥。”
  西辞未落的笔顿了顿,最终搁在一旁,拿起一个桃花酥,温和道,“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司年挠挠脑袋,笑嘻嘻地,“多亏了原先那位大厨,把做桃花酥的过程写得无比详细,他竟连我会犯的错误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清陵……也不对啊,我来这儿都几百年里,怎不记得谁离开过?”
  谁离开过……
  西辞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下,这半年,他常莫名出现这样难受的感觉,他让司年先下去了。自己将剩下的桃花酥包好,去了北楼后山。
  这本是他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却莫名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推开墓门进去,这地方不知是他何时建的,中间放着两个白玉棺材,墓门是他一笔一笔刻下的婚书。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要不脑海里为何一直浮现——
  “如果我死了,就在这地方立座墓吧。”
  “我的骨灰在地底,依旧会陪着你。”
  谁要陪着他?
  西辞靠在水晶棺旁,眼角不知何时滑落了滴温热液体。
  他有些失神,望着棺中尽力保存住的一点红点,喃喃问道,“我在等你……你怎么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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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终于挂了……
  结局he哒~
  谢谢阅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