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疏将手中的秋风剑收回,殷素即将倒下的一瞬间,他似是本能反应一般,用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脖颈上的那枚锁魂玉,把它抛向殷素。
  那枚玉在被抛出的一刹那,像是生出了灵性,翠玉上的绳索如张开的双臂环住了殷素的脖颈,同时玉身上闪出奇特的绿光。
  弥留之际的殷素成了锁魂玉的新主人。
  离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殷素并不是自己想杀的人,这只是他冥冥之中的一个反应,没有原因。
  当严风看到殷素挡在自己面前被刺穿胸膛后,嘶吼一声殷素的名字,便瘫软在地上。他的眼中竟然千载难逢地流出了两行泪,并最终变成如雨如泉的喷涌。
  这是严风自记事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此刻,他的情智顿开,明白了所有的人间亲情,同时还破了那盛年的劫数,但是心里的那个人却永远地消失了。
  殷素倒下时,瘫坐在地上的严风向前扑了上去,她倒在严风怀里,用尽最后一口气对严风说了一句话:“魔君是好人,他救过我们的儿子。殿下,你要好好活着。”
  随后殷素闭上了眼睛,从此化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严风仰天嘶吼,像疯了一样大喊着殷素的名字,泪如泉涌。
  站在一旁的离疏看到此时严风的情状,竟然感到比杀了他还痛快。
  也许恨一个人根本不需要杀了他,只需要让他痛苦地活着,让他感受离别之苦,让他感受痛失至亲之苦,让他后半生都被这样的痛苦折磨,杀了他反而是便宜了他。
  此时,伤心欲绝的田七在城楼上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跟离疏一样也瞬间明白了一切——小谷是严风的儿子!也明白了那日殷素对他说的话,“小谷只是个孩子,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田七止不住地嚎啕大哭,他恨殷素为什么这么傻,怎么能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去死。
  田七无法排解心中的哀怨情绪,一边哭一边冲着离疏大喊道:“殿下!你都做了什么啊?!你都做了什么啊?!”
  离疏听到田七的喊叫,知道他心里难受,没有理会他。
  此时殷素脖颈上的那枚锁魂玉的玉身渐渐虚化,最终不见了踪影,消散成一缕闪着魂火之光的青烟飘逸而出,
  作为锁魂玉曾经的主人和曾经被锁魂玉复生过的人,离疏知道那玉已经锁住了殷素的一丝魂魄,准备去寻找躯体被温养。于是他伸出一只手用魔力收了那一丝魂魄,决定先暂时保管。
  此时的严风因为刚刚顿开了情智,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抱着殷素的尸体,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几乎不能移动,毫无反击之力。
  悲痛欲绝中的严风也注意到了那枚玉和离疏从一开始的一系列举动,但他不明就里,冲离疏大吼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把殷素还给我!”
  离疏没有理会他。
  严风不解离疏此时的所作所为,只是痛恨着他没有杀死自己,而是杀了殷素。他感到此时的自己生不如死,那身心中四处弥漫的痛苦折磨着他,恨不得能立刻被离疏捅上一剑,好得以解脱。
  原来这就是被他一直不解和耻笑的世间情怀,当下品味,真的好痛!好痛!
  但是离疏改了主意,此刻并不打算杀死严风,而是决定让他痛苦地活着,因为有人已经替他去死了。离疏脑海中闪过殷素临终前那哀求的眼神,勉强决定接受她刚才提出的那个交易。
  这时,城头上的离音看到这一幕,什么也没看懂,只看到离疏“后宫”那个女子被他用秋风剑一剑穿心,当场毙命,同时严风整个人瘫软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见此情形,离音心急如焚,离疏为什么不抓住机会赶紧干掉严风?他在犹豫什么?
  情急之下,离音立刻命魔兵停止城门处的防御布阵,帅一队人马便从城门冲了出去。
  仙界阵营里的兵将早就看着不对劲了,在离音带人到达之前,卢统和卢绪率领仙兵冲上前去,把瘫软如泥的严风和他怀里的殷素的尸体抢回了军营。
  离音冲到离疏面前,没有时间责怪他,而是向他抛出虎符,并示意他赶紧用虎符召动魔族兵将,因为现在是反攻的最好时机。
  仙军的首领已经失了指挥作战的能力,此外,严风为了攻打临安城,将临安城周边几座城池的仙家兵将都抽调了出来,那几座城此刻几乎就是空城,此时不破更待何时?!
  于是离疏召动虎符,魔族人从临安城向外反扑,杀得仙军节节败退,又接连拿下了临安城周边的五座城池,魔族势力范围以临安城为中心向周边成功扩张。
  卢统和卢绪护送着已经丢了魂的严风,率领攻城的大部队和从五城中败出的仙家兵将,向仙居山回撤。虽然得到闻讯赶来的严佩和卢纲的接应,但大势已去,失城已成定局,只得先撤回仙居山,再从长计议。
  魔君与仙君决战后,仙军大败而归,魔族扩张了地盘。天涯山上日日笙歌,夜夜狂欢。
  离疏除了遗憾于没能杀死严风而是错杀了殷素外,并非没有收获,他知道了严华并没有负心于自己,所有曾经的妒火都是杞人之怨,心中愧疚又欣喜,真想飞去严华身边道个歉,如何能这般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他的情比金坚?
  魔族地域的扩张自是令离音欢喜得日日无眠。开心之余,有件事一直令他不解,便特意向离疏询问,为什么决斗中不趁机杀死严风?离疏闻言,只得向他道尽原委。
  离音听后向离疏规劝了一句:“君上还是太仁慈了!两军对战之中,‘慈悲为怀’实不可取,作为一国之君,请谨记除恶务尽。”
  离疏听了离音的一番话后,确实偶尔会冒出些悔意,是不是就不该应了殷素临死前的请求,留下严风一条命?虽然可以让他痛苦地活着,但是不是让这种恶人永远地消失于世间才是正确的选择?
  离疏记得自己曾经吃过“慈悲为怀”的亏,当他还是魔灵时,若不是因为要顾及骆宅里叫花子的生死,而没有选择逃出临安城,结果最终导致牛二在严风的追击下坠崖身亡。
  一想到这些,离疏总是会在心中犯嘀咕:这一次没杀死严风是不是又做错了?
  但离疏的这种慈悲心肠就如同他骨血里天生的魔脉气息一样,永远也抹不掉,他觉得那一定是骆宾父亲留给他的伟大遗产,虽然与他并无血脉之源,但是却有亲情之根。
  田七自城楼上看到殷素被离疏刺穿胸膛后,就没再跟离疏说过话,每天躺在床上抱头痛哭,虽然他也知道离疏并非故意,但还是接受不了殷素死在离疏剑下,更接受不了殷素是严风的女人,竟然还为了这个恶人甘愿赴死。
  哭了两天后,田七忽然想起了小谷,跑到房东阿婆家把他抱回了无极宫。两天不见有人来接孩子,阿婆还以为这对“小夫妻”不准备要这个儿子了呢。
  回到天涯山后,离疏便将自己用魔力收了的那缕殷素的魂魄放进了小狐狸清清的身体内。自离疏把清清抱回无极宫豢养了数日,清清就十分依赖他,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 。
  离疏发现田七很长时间不来找自己,知道田七可能还在为殷素的死生自己的气,他决定把清清送给田七。
  牛二死后,离疏就觉得很对不起田七,他的好兄弟因自己而死,如今他最心爱的女人又死在了自己的剑下,离疏再次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于是决定带着清清去安慰他一下。
  当然,说牛二是田七的好兄弟绝对毋庸置疑,但说殷素是田七的女人,那只能是个美丽的谎言。
  离疏本来想抱着清清去田七的房间,但总感觉抱着不太合适,于是就告诉清清跟他一起走,小狐狸果然非常通人性,乖乖地就跟在离疏身后去找田七了。
  田七的房间里可真热闹,小谷哇哇地哭着要找妈妈,田七听见小谷哭,自己也跟着哭。这一个大男人,一个小婴儿,就这样嘤嘤唧唧地“执手相看泪眼”。
  田七见离疏进来,压低了声音继续抽泣,同时抱着小谷,转了一下身子,背对向离疏,貌似还在生他的气。
  离疏不愠不火,冲田七道:“田七,你还在生我的气?我送你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田七听后,停止了抽泣,对离疏道:“我哪敢生殿下的气,我不需要什么礼物,好东西还是殿下留着自己享用吧!”
  田七话音未落,小狐狸清清竟自爬上了田七的肩头,去舔田七怀中小谷的脸。
  说来也怪,本来还在哭哭啼啼、想要找妈妈的小谷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不停地用手去抓清清的毛发,清清又用毛发去蹭小谷的脸,逗得小谷咯咯直笑。
  田七看了甚是奇怪,把头转向离疏问道:“殿下,你说的礼物就是这只小狐狸吗?你怎么知道小谷会喜欢它?”
  离疏神色温和,冲田七道:“田七,你先答应不生我的气,我就告诉你。”
  田七道:“我根本就没生过殿下的气,我知道殷素姐姐的死不是殿下故意而为之。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应该早些察觉出殷素姐姐的想法,提前阻止她。”
  离疏听田七这样说就放心了,然后他便把锁魂玉的故事讲给田七听。
  其实田七以前就听离疏说过,他是被那块玉复活的。今天再次听离疏讲起,田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眸中闪亮了一下,急不可耐地问道:“君上,你的那块锁魂玉在哪里?难道你把它给了殷素姐姐吗?”
  离疏冲田七点点头:“殷素临死前,我把锁魂玉拋给了她,她的魂魄被玉锁住后,现在就在这只小狐狸体内温养。”
  田七听后差点就想扑上去抱一抱离疏,但是因为怀里还有个小谷。
  在知道了殷素有可能会复生后,田七在识字和修习之余,除了抱小谷,就是抱清清。
  离疏还让田七去民间给小谷物色了个奶妈,在无极宫里专门负责照看小谷。
  离疏和田七虽然都知道小谷是严风的儿子,但他们也知道孩子是无辜的,而且一致认为,与其让他的那个大恶人亲爹来教养,还不如他们两人越俎代庖。
  离疏觉得自己就是在犯贱,不仅救了仇人的女人,还要帮他养孩子。
  最近魔域中流传着一个诡异的传说,魔君后宫里那个漂亮的女人是魔君从仙界抢来的,而且抢的还是新任仙君的女人。仙君攻城时那个女子身在曹营心在汉,想回到仙君怀抱,于是神勇魔君求而不得怒杀之。如今魔君变成了个独自带娃的可怜奶爸。
  听闻这个传言后,男魔修皆盛赞魔君不拖泥带水,杀伐果断,是真男人;女魔修皆怒怨魔君铁石心肠,心狠手辣,曾经心目中的“吾王美如画”变成了“吾王心太狠”。
  离疏听了这个传言后心里不住地喊冤,明明是田七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