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滴泪也没有再流,仿佛所有的眼泪在这一夜蒸发掉,凝聚成最后的一点屏障,保护她不被歇斯底里的绝望吞没,
  “他目前出现的jie断综合征中有较为严重的震颤谵妄情况,他对外界的刺激十分迟钝,对于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无法识别和反馈,却唯独对你有不同。”会诊中的办公室内,灰发蓝眼的汉森先生给出了不同的见解:“说明,你仍然是特别的那个。”
  “但他也格外抵触我的接近啊。”舒窈不解。
  “反应激烈未必是抵触,相反恰恰代表更为切近的情绪,是突出的,有足够冲击力的。”汉森摇了摇头,将一本笔记递给了她:“这是我曾为他记录的诊疗过程,这一症状在五年前就出现过,非常棘手,我们用了许多办法都无法打破,直到在一次深度催眠中提及童年时期的片段,从他的姐姐给予的信息中,我们得知了你的名字。他对你的名字有着很敏感的辩识能力,我们正是以此为线索才正确进入他的潜意识,一步步做引导的。”
  “从他如今对你的反应来看,并不代表极端的恐惧或憎恶,更类似于彷徨或歉疚,迟钝的大脑无法正确思考和处理这些情绪,才因此拒绝你的接近,这是一种双向保护机制,明显区别于谵妄状态的自我保护机制。”
  并不是讨厌她,只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怕她厌恶,怕她生气,才通过远离来断绝所有的可能性。
  舒窈坐在那里,沉甸甸的笔记本在她指尖翻阅,密密麻麻的英文夹杂着各种资料照片和化验报告,她沉默地看着,觉得周身萦绕的黑雾在一点点清晰,黑雾之后那座沉重的大山终于稳稳地落在她的肩膀,格外沉重,也格外踏实。
  “shuyao”这个词组在记录中出现了许多次,之后甚至被汉森用于解除深度催眠的“key”,而在现有的治疗中,由于孟星河对她抵触过大导致所有人都对这一字眼讳莫如深,反倒是没有人提到了。
  原来他关上了自己的心门,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却还留了一把钥匙给她,而那把钥匙并不难寻找,其实就是她自己。
  但她太过心急,在他初醒的混沌时期混在了嘈杂的环境中,表现出了过度急迫和忧虑,让他无法将她认真区分,处理不清楚面对她时的情绪,才会让一次次会面变得越来越糟糕。
  “误解常常来自于人自身的感知误区,你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爱去发现,舒小姐,过于激进的手段和干预只会起到反作用。”汉森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不必气馁,情况已经最糟糕,以后只会比现在更好,加上他的谵妄状态主要由jie断反应引起,在正确的jie断完成之后会有很显著的改善。况且,没有什么比钥匙握在手中更让人安心了,你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治疗优势,否则我们仍然只能采取旧方法去强制干预。”
  汉森的话语,给了舒窈一剂强心针,将她连日来晦暗的心情照亮,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也就是说,我可以去陪着他是吗?”
  终于,不用再被关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了吗?
  汉森朝她微微笑了笑:“我们的确需要做出一些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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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ie断的第四天,对每一个熬过来的医护人员来说又是疲惫和紧张的一天,对于舒窈来说却是格外精神抖擞的一天,她终于可以不受阻拦地进入他的病房,哪怕是只能悄无声息地站去门边等着。孟星河的精神状况在白天会比夜间好很多,熬过了痛苦难眠的夜晚,他坐在墙边的地板上,神情看上去缓定了许多,即便如此,当汉森完成顺利的心理辅导之后向她招手时,舒窈还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像一场盛大的舞会,裙袍华丽盛装出席的她即将见到心仪的王子,忐忑又欣喜,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在他身前慢慢地蹲下身,尽可能轻柔地同他打招呼:“嗨,星河,好久不见”。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迎着初晨浅薄的阳光落在她脸庞,肩膀,和她紧紧交握的双手,他将她认认真真看过一遍,微光粼粼的眼中没有出现过分激烈的波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长睫敛下去,撑着身体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不再与她接触。
  舒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身后的医生们,汉森朝她点点头,示意可以进一步沟通,舒窈转回头去,舔了舔嘴唇,慢慢往他的方向再挪了一步:“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低垂着眼睫,安静地坐着,离得近了,舒窈清晰地看到他光洁的额头和挺翘鼻尖上细微的汗粒,jie断反应和体内炎症引起的发热还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他是很难受的,却不吵也不闹,尽可能地把痛成一团的身体在墙边蜷缩好,不打扰到每一个路过的人。
  乖顺的令人心痛。
  舒窈再向前,朝他伸出一只手来:“星河,可以把手给我吗?”
  她离得太近,他低垂的眼睫闻声一抖,猝然抬头看她,眼中染过几丝慌乱,瞳孔急剧地开始收缩。
  “退回来舒小姐。”汉森发令了,“你突破了安全距离,这让他感到不适了。”
  “对不起。”舒窈仓惶后撤,她还是太过着急,尽管已经格外小心,还是吓到了他,后撤的步伐过大,蹲着身的她一时没有稳住脚跟,歪斜着向后仰倒。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出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向前一带,扶了起来。
  在场的其他人不由低呼,做了近半个月木头人的孟星河竟然主动伸手去扶她了?
  “星河......”舒窈喜极而泣,她不顾自己还没稳住的身形朝他再凑近过去:“你醒了吗?”
  然而孟星河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好像不明白她为何悲伤又为何突然喜悦,琥珀色的眼中融着茫然的雾气,他思索了片刻,决定不搭理这个奇怪的女人。
  于是他继续向侧方退了退,仍旧一言不发。
  这意思是要装蘑菇装到底了吗?
  舒窈不知所措地看向汉森,这回汉森支着下巴观察他们,却是一点暗示也不给了,舒窈把心一横,继续凑近他。
  她往前挪一步,他就往后缩,收回腿,蜷成一团,她再蹭,他再缩。
  终于退到墙角,无可再退,只好轻叹一声,顺着墙壁挪出来,将墙角的位置让给了她。
  墙角地板上放着一本书。
  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他还挺聪明,知道地上凉,给自己垫着点。
  可能以为她要抢位置,十分无奈地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