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沉初语从来都没有出现就好了。
如果沉初语搬出七江路就好了。
如果沉初语一直生病住院就好了。
如果沉初语死了,那就好了。
这是嘉允人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大的恶意。
六岁,她被父母从大舅家接走,搬离了从小生长的街道,回家后常做噩梦,梦见那天倒在血泊里的人变成了表哥,她哭喊着从梦中惊醒,却只能看见面孔陌生的父母。
嘉允很想念从前的日子,开始尝试用绝食和自闭的方式向父母抗议。那段时间,她就如同得了瘟病般,除了表哥她谁都不要。
终于,在临近生日的时候,她得到一个可以和表哥见面的机会。
她坐在爸爸的车里,经过七江路时兴奋地直起身跪在座椅里,把一张小脸紧紧贴在玻璃窗上往外张望,迫切地想要早点见到表哥,哪怕早一秒,都是好的。
可是那天,她只看见表哥在对门的那户庭院前,陪着一个女孩坐在门槛上。他可以一句话不说,陪那个女孩从天亮坐到天黑。等到晚上她的家人还没回来,他就把那女孩带回自己家。
那是嘉允第一次和沉初语见面。
表哥进门时看见了嘉允,只远远冲她笑一笑,便拉着那个女孩去洗手。
再见后表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嘉允,喊小语姐姐。”
嘉允有点生气的,撇过脸不作声。
表哥也不在意,对着那女孩说:“初语,这是我妹妹,你看看她可不可爱?”
那是嘉允第一次看见表哥如此费力讨好一个人。
身穿蓝裙白鞋的沉初语,比嘉允高出不少,四肢细瘦莹白,鹅蛋小脸,翘尖巧鼻,一抹樱唇,眼角眉梢蓄满灵秀之气。
只是看人的眼神有些怯然,不爱说话,哑巴似的。
不同于嘉允对她的第一印象。
沉初语很喜欢嘉允,饭桌上总偷偷撩起眼瞧她。见她生得一副粉白玉团儿似的俏模样,和千禾有两叁分相似,她便觉得对嘉允有着说不出的欢喜。
可这女孩的性子好古怪,吃饭时坐在她斜对角,不停在桌下拿鞋尖踢她小腿肚。
初语起初察觉到有些痛,抬起头来看着嘉允,她毫不客气地回望过来,那眼神分明是知道的,可接下来吃饭的时间里,她那一双腿竟不停在饭桌下晃荡着,时不时要踢中她一两次。
她脸上绽出天真的笑容,心底却被顽劣的恨意铺满。
那时的沉初语又怎么会知道,她抢走了千禾,对嘉允来说意味着什么。
嘉允十一岁,在表哥房间翻到他写给沉初语的情书。
情书上写:初语,请不要再和你们班的那个男生走得那么近了。原谅我那天的出格行为,我只是太生气了,因为你好像只把我当作暑期最后一天帮你补作业的工具。对不起,因为太愤怒,所以就那样做了……
嘉允看完撕碎了那封信,洒在沉初语家的院墙外,狠跺几脚,末了还骂了一句:“坏女人!”
但是这一切,在顾千禾看来都是恼人的负担。他开始隐隐对嘉允展现出有些厌鄙的情绪,常对她冷眼相对。
在他第叁次捉到嘉允不打招呼偷偷潜入他房间的那个下午,他在外游泳完回到家,揪住嘉允的后颈一把将她从自己房间丢了出去。
那天日光明媚,他身上还带着阳光烘烤过后淡淡的泳池气息。
可他的声音里却充满愤懑和冷漠的情绪,“滚。”
后来,表哥的房间上了锁,拒绝一切闲杂人等进入。
可那个时候,谁又能告诉嘉允,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竟会变得那样快。
分明六岁之前,表哥就只有她一个玩伴。宠着她,让着她,那时的表哥,就是她的全世界。
再后来长大了些,嘉允也不再一味讨他的好了。
顾千禾但凡厌弃她一分,她便要做出万分不耐烦的样子来。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遑多让。好似只有这样,就能将情感倾斜的天平往她的立场上扯回一丝一毫来。
直到千禾十五岁,沉初语谈了一个男朋友。
路遇他们在巷口接吻,那时看见千禾一寸寸僵冷下的表情后,嘉允竟感到一丝报复性的快意。
童年寄人篱下,她的世界只有表哥一个人。所以她也笃定,表哥也同样把她当作全世界。
然而她错了,好像是情感错乱了。
也好像是她太偏执任性,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错把表哥当作成长路上唯一的寄托。
好在最后,这种感觉慢慢随着年龄的增长消淡了许多。
那时嘉允大概明白了,表哥只是她的一个家人,不是一件可以被她占有的附属品。
他有资格去爱别人,也有自由去淡化他们年少时的情感。
然而情感淡化后,人总是会孤独。
嘉允花了将近八年的时间,在完成一场除她以外根本无人在意的战争后,终于明白这个事实-
直到去年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她对沉初语早已没那般反感排斥,偶尔见着她,还能乖乖喊上一句:“学姐好。”
他们仨还有初语的哥哥从小念着一所学校长大,沉初语比她大一岁,叫姐姐有些过分亲热,也莫名让她产生一种即将和过去低头的羞耻感。
那件事发生在去年暑假,正值酷暑,城市的空气间上上下下仿佛都浮满了炙热郁躁的白色熔浆。
不知从哪天开始,嘉建清常常忙到夜不归宿,成日绷丧着脸,有一日嘉允和他因为某件极小的事吵了起来,他一怒之下,把她送去了大舅家。
嘉允彼时早已和父母住惯了,不大愿意回去寄住在别人家里。毕竟自她六岁离开之后,千禾有了初语,就连大舅家,也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她偶尔被父母送过去住上一阵,只能觉察到那种人在屋檐下的酸楚尴尬。
那日也不知是什么出鬼的怪天气,晨起时风一阵雨一阵,到了正午,天又狂热了起来,悬在正中的日头像是被一场烈火点着了似的,太阳照在人的眼皮上,就和迸起四溅的火星子一般,灼得人生疼。
那日嘉允躺在空调房里看电视,接到千禾的电话,提醒她六点有棒球赛。
在那之前,嘉允正转恋着沉家那位英气勃勃的大哥。
所以当顾千禾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看她男神打棒球赛的那一刻,嘉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苦于歇闷在家中多日,终于迎来一件可供消遣的趣事,就算没有男神,她也是会上赶着去看的。
“那你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球包,我早上有事出得急,忘带了。”
“知道。”
球赛六点开始,如果要提前进场给千禾送器具,为了不耽误他们热身,大概需要提前一小时到。
约是四点,天空阴沉下来,密布的卷积云迫压着远处的屋顶。没多时,便落起暴雨,淅沥沥砸向地面,迎来阔别已久的清凉。
嘉允撑伞出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家家门窗紧闭,街道空寂寂的一片。
走了几步,听见沉初语在身后喊她。
“小允,去看你哥哥的球赛么?咱们一起好么?”
“嗯……”
“到我伞下来吧,你那伞都坏了。”
沉初语收了伞躲到她身旁。
她话依旧不多。
在巷口的红绿灯前停下时,彼此都在想着如何开口打破沉默。
只是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城市暴雨的掩蔽下,身后不远处的老式面包车里,早已暗伏危机。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她们都不会选择在那天出门。
———
今日未出场的乖仔:老婆,你的男神未免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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