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然怔怔地抬头,看着把自己抱起来的那个人,他的动作很柔和很小心,没有碰到她已经脱臼的肩膀。等到扶着她站稳了身子,才一手扣住她的肩头,摸索着按住错位的骨骼。
“会很疼,忍一忍。”
他动作干净利落地一推,又是喀喇一声骨骼摩擦的脆响,准确无误地把两边肩骨同时推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夏然痛得猛然弯下身子,被他一把抱住,紧紧搂进怀里。
“他走了……他走了……”
夏然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在赵景行的怀里,哭出声来。
洛星阑走了,还不知道是生是死,现在零也走了,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会再有他的存在。为什么他们都要一个个地离开她?
赵景行抱着她,能感觉到她的泪水在一点点地打湿他胸口处的衣服,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别哭了……”他只能硬生生强压下心里所有翻腾的情绪,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以最温柔的动作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再哭的话,我要吃醋了……”
他早就吃醋了。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为了另外一个同样深爱她的男人,在自己的怀里哭得泪如雨下。即便他很清楚夏然对零的感情并不是爱情,可那终究是一份深厚的感情,他不可能不感觉到膈应、酸意和嫉妒。
他刚刚赶到这里,杀了司马恪身边的那个时间异能丧尸女孩,中止了时间通道的打开,才没有让夏然也被卷进其中。刚才的发生的事情,他在远处都看到了。
零在时空通道的前面亲吻夏然的那一瞬间,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来不及赶过去,但就算是赶过去,恐怕也不能做什么。
换做是平时,有哪个男人胆敢这么吻她,他恐怕早就把那个男人抽筋剥皮大卸八块。可那已经是零在这世界上停留的最后一秒钟,说的最后一句话,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逝者将去,在永别的面前,他还能对零做什么?
洛星阑离开了,尽管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下去,夏然答应过永远等他回来。如今零也离开了,恐怕再也不会回来,那么夏然就会以一辈子去怀念和追忆他。
他们也许都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却给夏然留下了永远的深深烙痕,她的心里永远都会为他们留下一个位置。
一想到这一点,就让他嫉妒得简直要发疯,却无可奈何。
嫉妒又能如何?他既不能怪他们也不能怪夏然。他们的消失,都是为了夏然,他总不能希望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吧?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夏然的心里哪怕装着再多的人,爱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只有他才是她的爱人,她一生的伴侣,她孩子的爸爸。否则的话,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夏然终于硬生生地忍住了泪水。赵景行对于零的敌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一见到零都是醋海翻滚,针锋相对。她在他的面前被零亲吻,还为了零哭成这样,她哭的每一声都等于是在给他的心上捅一刀。就算他能够理解,无可奈何,肯定也还是会很疼很疼。
但他哪怕是再疼,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或者怒气,只是抱着她任由她痛哭发泄,给她这个她此时最需要的温柔怀抱。
这是要爱她爱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对她有这样的谅解和包容?
“对不起……”
她抱着赵景行,满心的酸涩和愧疚。
赵景行对她真的是太宠溺太宽容太信任,这要是在古代,她被他拖去浸猪笼都不为过。搁在虐恋小说里,那也是两个人分分钟爆发争吵,你说我出轨不忠我说你不知体谅,然后一辈子恩怨情仇纠葛不断,最后形同陌路死生不复相见,等等等等。
要是两人换一个位置,如果他的心里装着其他地位重要感情深厚的女人,他为了这个女人的离开伤心欲绝,她也自认没有这种胸怀,还能去抱着他安慰他,不罚跪十天半个月的键盘算不错了。
“知道对不起我,以后就好好补偿我。”赵景行看出她眼里深深的愧疚,语气这才好了一些,揉揉她的头发,笑了一笑。
他在吃醋的时候常常会变得特别幼稚,小鸡肚肠无理取闹,但是并不代表这两千多年他就真的白活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就越不能跟她生气,她也越能明白只有他才是最疼她最爱她对她最好的,再加上她的惭愧内疚,最后有好处的只会是他。
夏然用力抱了抱赵景行。正因为这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存在,即便是零最后一刻说他爱她,她也不能对他给出任何回应。
她把满是眼泪的脸在赵景行的衣服上蹭一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和硝烟味,这才想起来现在还是在战场上。
刚才那个时间通道突然就消失了,否则的话她虽然被零推开,但很有可能还是得被吸进去。
她越过赵景行朝后面看去,基地上空仍然是漫天飞行的变异动物和滚滚的炮火烟尘,刚刚司马恪和那个丧尸女孩落下的那个楼顶平台上已经没有人了,那栋楼房下的地面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看衣服正是那个丧尸女孩。
赵景行刚刚赶到的时候,那个丧尸女孩的注意力全在开出的第二个时间通道上面,也就是夏然这边,根本没有发现他,结果头颅一瞬间就被他以念动力碾成了粉碎,连时间异能都来不及用出来了。
“司马恪呢?”
“刚刚在另外两只异能丧尸的保护下,我偷袭他没有成功,现在应该就在这不远处。”赵景行说。
他看到夏然在这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一次没顾得上去追司马恪,而是先过来看她,但现在司马恪肯定不会逃走,要追还完全可以追得上。
“走,去追。”
两人朝着司马恪刚才所在的方向飞过去,很快就在一片战斗最为激烈,几乎完全被异能光芒掩盖的广场上发现了司马恪。
他这时候已经不再坐在血鹰的背上了,而是坐在广场旁边的一处栏杆上面,看那样子对刚刚那个时间异能丧尸女孩的死似乎也无动于衷,只是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大戏一样,悠然抱着双臂,正在旁观广场上的战斗。
赵景行刚刚赶过来的时候,带了一批朝临基地里面的高实力异能者,现在正在和司马恪周围那些异能丧尸们交战。空旷的广场上,水火激烈相交,漫天光芒烟雾,四处都在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地面上像是刚刚下过一片陨石雨,满地狼藉坑洼。
那个害得零离开这个时空的丧尸女孩被赵景行杀了,夏然一腔愤怒和恨意没有地方发泄,正要上去参战,却被赵景行拉住了,指了指司马恪的后面。
夏然这才看到,广场对面的一条街道上,硝烟弥漫之中,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正从后方朝着司马恪缓缓地走过来。
那女子中等身材,穿了一身飞行服,外貌看过去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然而一身的气质却犹如无风如镜的沧海一般波澜不惊,甚至比以前的赵景行更加淡然,更加平静,像是几万亿年的时光沉淀而成。
夏然微微一蹙眉:“这是……”
“徐游。”赵景行说,“现在是顶着张平的躯体。她之前提醒请求我在看到司马恪的时候通知她一声,我帮她进了朝临基地,她说她会有办法阻止司马恪,我们先看看情况,再出手不迟。”
赵景行之前还跟徐游视频通话过,夏然却是第一次见到徐游现在的样子,的确是跟以前那个冷峻凌厉,一身黑色制服,充满禁欲气息的冰山总裁没有丝毫相似之处,难以想象她在进入黑洞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等到徐游走得近了,能够看清她面容的时候,夏然才发现,她的气息其实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么静水无波,而是暗藏着隐隐的波动。就像是一平如镜的水面下,水底深处涌动的暗流;又像是熄灭的余烬深处,悄无声息地燃起看不见的火光。
徐游的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过来,夏然忍不住疑惑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她说她有办法阻止司马恪,难道就打算这么上去对他深情款款地一番倾诉,然后司马恪被她的满腔真情打动和感化,后悔莫及,皈依正道,两人携手同去,从此幸福美满,皆大欢喜,善哉善哉。
……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有这种满地泼狗血的发展好么!
徐游这时已经走到了距离司马恪只有三四十米的地方,司马恪尽管背对着她,但他失去异能之后,那种超乎常人的直觉仍然存在,更何况徐游对他来说是一个最特殊的存在,他还是隐约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
他回过头,正遥遥对上街道中央的徐游。
她的周围没有任何掩蔽,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漫天飘飞的灰烬和硝烟模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她从朦胧不清的烟尘那一端缓缓走来,长街落落,尘雾茫茫,只是短短数十米的路程,却像是走过几万亿年的漫长时光。
滚滚烟尘如红尘,那道身影在其中静静地予然而立,目光似是穿透一切迷雾屏障,直达他的眼底心上,已经不再是以往看着他的那种平静、空明和澄澈,而是带着轻微的颤抖。
司马恪的瞳孔也骤然颤抖了一下。
她果然没有死。
她……还是找他来报仇了。
现在的他,已经对所谓的统治和权力都没有什么兴趣。他其实从来就称不上有真正的野心,说到底想要的,不过是这世上无人再能伤他欺他辱他。
然而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残酷的,不为刀俎便为鱼肉,要么站在世界的最顶端去踩踏别人,要么就匍匐在地上被人踩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人的地方就有强权弱势、倾轧争斗、互相残杀,没有这两种选择之外的道路可走。
所以他才要成为站在世界最顶端的那个人。如果他不能让其他的人匍匐在他脚下,那么就简单粗暴一点,干脆让这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好了。
至于她……大约是在他这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目标里面,唯一能让他感到迷惘犹豫,不知所措的存在。
从那次东海之战的时候,她在舰船的甲板上冷酷无情地俯视着他,对他缓缓地沉下那个遮蔽了星光月色的黑洞,就像是也遮蔽了他眼里心中最后一缕希望的光芒。
那时候他就清楚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值得他付出感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也注定了他们永远都只会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在这之后,他也对她表现出了同样的冷酷无情,一次次地下手要杀她的时候,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然而在金钻王冠基地外面的那一次,对方的易容异能者变成她以前的样子,在他的前面以身体替他挡下攻击,尽管是最狗血最荒谬的场景,却让他当场空白了脑海,失去了理智。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他变成丧尸之后两千多年都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前轰然坍塌,日月坠落,星辰成灰,一切都化作一片虚无,只有她那张染满鲜血的面容,像是烈火一般灼灼地炙烧着他的眼眶。
那时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明明甚至都可以亲自动手杀她,为什么在她为他而死的时候,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懒得再去探究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曾经他在问她相不相信他的时候,还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幻想,并不细致,也不算多美好,因为他甚至都不敢去认真地想象和描绘幻想中的场景,只不过是有一个朦胧不清的未来轮廓而已。
他们共同的未来。
而现在就连这一点点微薄的幻想,都早已经熄灭成冰冷的灰烬,再也不会燃起。上次因为她的失态,已经让他失去了他的异能,他不会再相信关于她的一切。谁知道她这一次的出现,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圈套?
这个女人……还以为她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对于她的杀心大概是他一直以来唯一坚定的一点。只要她死了,他就不用再纠结这么多的问题,更何况她还是来找他报仇的,他不杀她,她也会杀他。
如果她死了……这世界也许会变得很孤独。但孤独就孤独吧,有谁站在最高的巅峰上不孤独?
司马恪的瞳孔只是那么颤抖了一下,顷刻间便沉静如水,寒冷如冰。
这一次他没有再失态,一把从腰间迅速拔出了手枪,枪口平稳无比地对准徐游,连一颤都不颤,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耽搁,直接扣下了扳机!
那一瞬间,他看到徐游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要对他说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扳机扣下,子弹飞出了枪口!
“砰!”
徐游的左边胸前绽开了一朵鲜红的血花,司马恪的这一枪极其精准,从她的心脏位置不偏不倚地直射而过,洞穿了她的心脏,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生机!
徐游还未出口的那句话,也被这一枪生生地中断在喉咙里,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司马恪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太猝不及防,她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只是微微地睁大了眼睛。那种平静之下暗藏着星芒闪烁暗流涌动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瞳眸中。
在医学上的规定,心脏一旦停止跳动,就代表生命已经结束。如果只是被刀剑之类插中心脏的话,创口小的情况下,也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血液循环和氧气供应。但是子弹洞穿心脏,几秒钟之内连大脑都会进入无意识状态,然后脑细胞很快因为缺血缺氧而死亡,也就是人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司马恪仍然举着那把枪口正在冒出青烟的手枪,一动不动,极其冷静地望着徐游的双眸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她已经在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一缩!
铺天盖地的影像和声音,犹如滚滚潮水一般,从她那边朝着司马恪涌来,一瞬间淹没了他整个人!
……不,确切地说那并不是真正的影像和声音,因为它们并不是出现在他周围的空间里,由他的眼睛耳朵等感官接受,然后再传给他的大脑。
而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面,比任何语言的表达都要来得清晰和直接,因为那是从一个人脑中直接传到另一个人脑中的思想。
她的记忆,她的想法,她的感情……他全部都能清清楚楚地知道,就像是他觉醒了最高强度的读心异能,能够毫无保留地读清她的一生,她的一切。
那是她的思维!
她完全透明化的思维,就像是一卷漫长广阔得看不到尽头的画卷,没有任何遮掩,在他的脑海中一览无余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