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好不容易喘上了气,绕过儿子走出来,定睛一看雷风,脱口而出道:“哎呀你成了瘸子啊。”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雷风的脸黑成了锅底,片刻后惨白如纸。
  李月儿一战,他筋脉皆断,好在江岁安的灵泉水用的及时,修复了部分筋脉,但是他右腿彻底废了,只能拄着拐杖。功夫没了,差役的活儿自然也没了,他现在只能在家吃老本,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对雷风这样一个要强的汉子来说,许氏毫无遮拦的话无疑像一个脆生生的巴掌,扇在他脸上。
  张超看到雷风脸上的痛苦,气得指着许氏吼道:“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
  许氏见张超年轻,本想反击,但看到他身上的差役服,只得把不满咽了下去。
  即便如此,她心中却很是不服气,觉得雷风从好好的人样混成了个瘸子,怎么有脸在她面前吆五喝六。
  雷风拼命压下痛苦,咬牙切齿地对许氏道:“我已经写了担保,你们可以进镇了,一会儿自己去衙门办路引。”
  说完,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许氏身后的方尺,又道:“你表妹让我给你带个好,你要是真想见见她,自己想办法找我家来。”
  其实原本他和江岁安、于成以及齐老先生商量的是允许许氏把户籍落到雷风家里去的,也把雷风的住址告诉方尺,好让表兄妹两个,能在雷风家见一见。
  但是许氏刚才那样口无遮拦的大骂,把雷风恶心坏了,哪还愿意让她落户,自然没有提起户籍的事情。就连看方尺都不顺眼了,有心考验考验他。
  要是同在一个镇上,知道姓名都找不来,不见也罢。
  许氏心心念念要投奔江岁安,跟着沾光住大宅子,过好日子,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是雷风,以及一句听着就没着落不靠谱的自己去办路引。
  “雷、雷兄弟,”许氏挤出一点笑意:“我这个人嘴上没把门的,有时候说话不注意,有得罪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雷风又不是单纯善良的钱小花,才不吃许氏这套,甩了一句“好自为之”,拄着拐杖扭头就走。
  许氏急忙追上去,却在门口被张超伸手拦下。
  他堵着门,指指呆愣愣的方尺、方寸和方矩,对许氏道:“大婶,你不要脸,你家三个小子还要脸呢,别做什么不该做的,雷大哥让你半路引,你最好老实地听话,别想纠缠,不然的话,哼,小心老子不客气。”
  说完,张超故意拿手在脖子里比划了一下,威胁之意尽显。
  许氏吓得一哆嗦,缩起脖子,眼睁睁地看着雷风下了城楼,慢慢走远。
  一直到雷风的身影消失不见,张超才冷哼一声,悠然离开。
  许氏的算盘落了空,想想来的路上吃了那些个苦头,结果到头来大房子没有,好日子没有,没人管没人顾,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方尺忙去扶许氏,把人扶到破凳子上坐着,让弟弟方寸和方矩看着许氏,他紧跑几步,追上张超。
  “差爷,差爷我、我想问问”少年郎上气不接下气,目光哀求。
  张超警惕地道:“我不会告诉你于哥和嫂子住哪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不是,我不、不是要问这个。”
  “那你要问什么”张超疑惑。
  “我想问问雷叔叔住哪。”
  张超想起刚才雷风对这少年郎说得话,恍然大悟。
  那,要不要告诉他,雷风的住址呢
  张超摸下巴,他年纪青,还没长胡子,下巴上一根毛也没有,可这并不妨碍他模仿徐镇长和大人们思考时的动作,尽管这番装模作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方尺没心思更没胆量笑话张超,他眼巴巴地看着张超,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张超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告诉你,但你不可以告诉你娘,也不可以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
  这话有点绕,但是方尺不笨,马上明白了张超的意思。
  他咬着唇,点点头。
  “你到了镇上往东走,看到一个写着宋周牌坊的大街往北拐,往里走第八家青色大门的就是你雷叔叔家。”
  张超没有光说一个地址,而是告诉方尺具体怎么走。
  方尺承了张超的情,深深作揖,再三谢过,这才回去照顾他娘。
  张超回头看了眼屋里又闹死闹活的许氏,摇摇头。
  哎,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偏生有个那么不省心的娘,可惜了,可惜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守诺言
  许氏这次是真绝望了。
  世道艰难,无依无靠,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儿子,活不下去了。
  她骂天,骂地,骂死去的相公方艺,骂江岁安冷酷骂于成无情。
  方尺起先还出言相劝,许氏咒骂他爹的时候,这个已经懂事的少年郎一下子白了脸。
  “娘,爹已经死了,惨死的,连葬礼都没得。”他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哀求。
  许氏却没有读懂儿子的悲痛,依旧胡乱咒骂着过世的男人。
  “狠心肠的冤家,他一死死了个清净,叫我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女人可怎么活,我命苦啊,冤家啊,我倒了八辈子血霉嫁了你啊,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你死了还要叫我养着你们方家的种,你怎么这么狠哪!”
  方寸和方矩还小,听不明白他们的娘在骂什么,觉得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很可怕,下意识地往他们的大哥身后躲,抓着方尺的衣角,瑟瑟发抖。
  方尺的眼睛酸涩得不行,他劝服不了亲娘,只能听着她骂他过世的爹,心里的难受像洪水一样翻涌不停。
  许氏又开始骂江岁安和于成,左不过恨他们不肯收留她,连带瘸了的雷风也被她骂做活该,恶毒地希望他们都去死。
  方尺忍着一声不吭,心里抱着一个期望,期望许氏骂够了就能停下来,停下来之后能去办了路引。
  至于办了路引之后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足有半个时辰,许氏终于如方尺所愿,骂够了。
  可之后她并没有如方尺的期盼,许氏抱起三个儿子中最小的,只有四岁的方矩,奔出屋,扒着城楼,要跳下去。
  城楼很高,这会儿风大,下头正排队进镇子的老百姓,听不到上头的吵吵闹闹。
  倒是远处负责守卫城楼的两个差役,瞧见了许氏这边的闹腾,正好守城无聊,就跑过来看热闹,嘻嘻哈哈地怂恿许氏跳。
  “大婶你跳啊,咱这城楼挺高的,你跳下去保准死。”
  “大婶你要跳之前喊一声,好叫下头的人散开,不要砸着人喽。”
  许氏头发散乱,两眼通红,死死抓着哭闹不休的方矩,阴森森地冲两个差役瞪眼。
  “老娘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一个差役不以为然,另一个差役觉得她这副神态不太对,握紧了手中的锣鼓,寻思着要不要向下头的人敲锣示警。
  孩童的哭声,高处的风声,两个外人的嘲笑和防备,几乎压垮了少年郎方尺的脊背。
  他弓着腰,用尽全力抱着许氏的腰,顾不上对张超的许诺,急慌慌地喊:“娘,娘你别这样,我有办法活下去,我知道小花妹妹在哪里!”
  许氏愣住了。
  她不是很清醒的脑子里绕了绕,自动将钱小花在的地方等同于江岁安住的大宅子,将方尺的话理解为他知道江岁安他们家在哪里。
  “尺儿,尺儿你没骗我吧”许氏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拉起方尺,殷切地盯着他。
  方尺满嘴苦涩,生硬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许氏顿时高兴地嚷嚷起来,但嚷了两句后,她忽然停下来,怀疑地看着方尺:“你怎么知道”
  方尺心里更苦了,比小时候喝过的所有草药加起来都苦。下手吧
  “雷叔叔说我可以去找他,去见小花,刚才那个差大哥心好,告诉我雷叔叔家怎么走。”
  方尺句句属实,许氏却满脸不悦。
  “你没问问人家那宅子大不大姓雷的又没有跟那两个玩意住一块”
  方尺很想捂起耳朵,不用听她娘这般讲话,可他不能,他怕刺激到许氏,便喏喏地道:“应该、应该都住一起吧。”
  许氏想想从前在木薯山上,雷风便是跟江岁安他们一起住的,跟一家人似的,所以这会儿肯定一起住在大宅子里。
  对嘛,宅子那么大,当然住一起啊。
  哼,不让她沾光,她偏要沾,她也要去住,许氏愤愤不平地想。
  “那你还磨蹭什么,带路啊。”
  许氏一边催促方尺,一边放下“哇哇哭”的方矩,敷衍地哄着方矩:“好了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娘带你们吃肉去,再哭就不许吃了。”
  方矩的两条小短腿着了地,马上跑到方尺身边,和方寸一样,抓着他大哥的衣摆。
  本来他惊魂未定,还是有点想哭,听到许氏许诺有肉吃,这才把到嘴边的呜咽忍住。
  方尺违背了对张超的保证,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许氏根本不给他伤感的时间和犹豫的机会,一个劲儿催着他去找雷风。
  方尺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弟弟,沉默地带着许氏,走下城楼,往雷风家去。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啼笑皆非。
  预备敲锣示警的那个,两日后在徐镇长那儿偶遇张超,瞅了个空儿,把城楼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张超气得跳脚,直骂方尺“竖子愚蠢”,发誓再见到方尺定要教训他一顿。
  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只说方尺虽心内千般不愿万般煎熬,却还是老老实实,照着张超指的道儿,一路找到雷风家。
  站在雷风家门口,许氏让方尺先别敲门,她自己绕着宅子前前后后地绕啊看啊。
  看完之后,许氏脸上露出满满的笑意。
  “这宅子果真不小,比咱们以前一家子住的老宅还大,就是没有山上那么宽敞的地界儿,不过我瞧见了不少屋脊,里头屋子应该不少,到时候我一间,你一间,寸儿和矩儿小,可以一起住一间,肯定比在山上住的舒坦。”
  还没进门,许氏就盘算开了,安排得跟真得是的。
  方尺对许氏的欣喜很是无奈,更何况雷风刚才只是说了,许他来见小花妹妹,没说要留他们住啊。
  “娘,您别这样说,要是雷叔叔肯收留我们,咱们就住一间。我会出去找个活儿养活您和弟弟,等我挣了钱,我给你买大房子。”方尺努力安抚他娘。
  许氏嘴上欣慰地夸方尺懂事,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有不要钱的大宅子住,干嘛自己花钱买,老话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大儿子就是太实诚了,像他那个死鬼老爹。
  方尺鼓起勇气,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