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章和却道,“谢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谢老将军为成家的江山, 拼尽一生,而今这些市井无赖, 听风就是雨,玷污谢家声誉, 难道不该杀吗?”
崔绍应了一声, 下楼去了。
成章和往我身旁走一步,伸出手来, 郑重其事,“你先下来, 我们一起去找他。”
我又楼台边缘挪了挪,并不愿意听他这里猫哭耗子, 冷言讥讽道,“太子殿下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他为何失踪,殿下心里还不清楚吗?只是恐怕, 要叫殿下失望了, 即便我和他成不了亲,也不可能嫁给殿下的, 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
成章和愣了一下,淡淡发笑,“不过是句顽笑话,你怎么就当了真?这京都城里想嫁给我成章和的,哪一个姿色会比你差?虽然有的家世及不上你谢家, 可她们脾气好,又温柔淑良,你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我喜欢的?”
我听后,气得肺都快炸了,脑子嗡嗡响,都什么时候了,依旧毫不吝啬地嘲讽我,简直就是往伤口撒盐,我谢瑶再差,也没有他说得那么不堪,更从未想过要高攀枝头变凤凰,他拿了曲解人意,存心气我。
“今日被羞辱,也无脸苟活于世,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我站起身来,往他身旁冲去,奈何用力过猛,这楼台又是年久失修,朽木登时在我脚下断成两截,发出哐当一巨声,传来一股呛鼻的霉味,整个人往后仰去。
见此情形,成章和也变了脸色,飞扑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是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本就不想死,此刻被吓得魂飞魄散,我看见成章和青筋暴起的手臂,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费力道,“别怕,有我在。”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楼下,四处那霉烂的木板,依旧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别提多吓人了。我倒是可以撒开手,往下一跃,最糟糕的可能是折一条胳膊,躺上几个月,可也没勇气。
正想着,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厚重的力道,将我的身子往上头引,一眨眼的功夫,我已被拽了上去,重重摔跌在地,牢牢地贴靠在成章和的身上。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不过他看起来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微弱。我嗅到一股血腥味,右手掌心有些滑腻,我本来地抬了起来,惊恐万状,“我流血了。”
成章和微微闭了闭眼,轻声解释,“那是、我的。”
我慌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瞧见他的背后有一滩血迹,蜿蜒如蛇形,正朝着四周缓缓蔓延开来。
我才想到,他伤好也不过才小半个月,方才为了救我,定是拼劲了全力,这才致旧伤复发。
“殿下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心中愧疚,对他的话仍旧存有芥蒂,只想借这伤人的恶语,来减轻负罪感。
他扯了扯嘴皮,声音虚弱道,“是啊,可谁叫我就是喜欢呢?”
“殿下别说话了,不然伤口会加重的。”我眼眶一热,只不过想激一激他,这个回答,不是我想要的。
崔绍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见了这情形,也是有些震惊,但这酒楼离皇宫确有一段路程,舍近求远,必不可取。
唯一的近处,只有谢府了,我硬着头皮道,“殿下若是不介怀的话,不如去臣女府上疗伤吧。”
成章和点点头,崔绍看了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他搀扶了起来。
我急匆匆地下楼,去杏春楼请了最好的大夫,赶去府上。
爹爹也是随我追到楼下的,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声色凝重,二话不说,护送成章和回了府。
等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齐修贤还是没有出现,成章和已结痂的伤口开始溃烂,额头烧得滚烫,一边说着胡话,叫人心急如焚。
没有人知道齐修贤去了哪里,但我想,我应该是误会是成章和了。出了东宫的小半个月,以他的势力,有千万种办法让齐修贤消失,万不可能选择这种最易叫人起疑心,最愚笨的法子。
从此,我对他的疑虑消除了一半。
爹爹和阿娘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好让成章和养伤,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得赶紧进宫回禀才是,却被他拦下来。
起初,我想的,还是以为他故意借养伤赖在这里,但后来才反应过来,倘若太子受伤的消息传到了宫里,谢家也必定会受惩处。
这出闹剧因我而起,但爹爹和阿娘并没有因此而责备我,阿娘更是搂着我哭,安抚道,“小瑶儿,受委屈了。”
我受了委屈,全京都的人看了笑话,齐修贤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心灰意冷回到自己屋里子,找出先前他送我泥娃娃,看了又看,气上心头的时候,总还是舍不得毁掉,对他一直抱有侥幸,相信他有苦衷。
成章和在府上躺了三日,可伤情依旧不见好转。京都的大夫都寻遍了,用尽各种补血益气的药,可看起来,仍旧是那副老样子,面无血色,病怏怏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我担心他是住不习惯,休养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探望。前几日的事,虽然让我有了很大的阴影,但我一向健忘,除了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之外,倒也没别的了。
我记得在众宾客面前,情急之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我去看他,也想为自己的冲动认个错。
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有私心,齐修贤一连多日都毫无音讯,而成章和手下人脉众多,我想悄悄地打探一下,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着落。
厢房的门虚掩着,成章和倚靠在软垫上,同崔绍说着什么,我脚步笨重,一下子就惊扰了他们,故而只听见两个字,‘不亏’。
我没多想,走了进去,崔绍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我走上前去,看了看成章和的侧脸,支支吾吾道,“那日是臣女一时失去理智,误伤了殿下,臣女特来赔罪,还望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经我一说,他才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并对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真没看不出来,你一个娇弱女子,出手却是练家子的气力,我要再弱不禁风些,恐怕这脸都被你打歪了。”
他说得轻松风趣,可我心里一点都不好受,羞愧难当,因为是我让他在整个京都百姓面前丢了颜面,更是因为他的不怪罪。
皇家声誉有多重要,我比谁都清楚。
“太子殿下要不把这巴掌还回来吧,臣女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成章和摇头,“女人打男人,就算是撒泼,那也是情有可原,男人打女人,那是禽兽,不能饶恕。”
我双手捏住裙摆,死死地拽了拽,问道,“那臣女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我十分诚恳地解释,“殿下连日来,身子总不见好转,臣女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殿下快些好起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饿了。”
我笑了,回道,“可巧,臣女同阿娘学过一点,殿下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可不得不说,他也是慧眼独具。因为我打心里头想着忏悔,下厨的时候,也拒绝了他人的想帮。
我只想做碗汤饼给他吃,但到真要上手的时候,才觉得艰难。
足足折腾了三个时辰,我才把汤饼做好,披星戴月地给他送去。
成章和斜卧在榻上看书,见我进来,下巴都快惊掉了,僵硬着声音发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把汤饼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殿下等很久了吧,快趁热吃吧。”
他没有伸出手却没有接,而且奔是我的脸颊就来了,我一躲,他的指背还是稳稳地贴了上来,又收了回去。
一手的煤灰,黑漆漆的。
我一脸窘迫,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差点没认出来,以为是谁家的小花猫呢!”
先前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被他一句话给击败了,我是真的手脚笨拙,不过急了些,这面,也没有尝过咸淡。
“不然,臣女还是让厨房在做一份过来吧,这汤饼大概也是不能下肚的。”
他从我的手上接了过去,说真切点,应该是抢了过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一连几口下肚,我忍不住道,“殿下这是饿坏了吧?慢些吃。”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汤饼。”他回道,冲我笑笑。
我不禁皱起眉头,但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假。他心情好,伤口自然也就愈合地快,想到这里,我忙自告奋勇道,“既然殿下喜欢,那明日臣女再多做一些。”
他愣了一下,吃到嘴里的汤饼差点没吐出来,磕磕巴巴道,“不、不用。”
“殿下方才不是说好吃吗?”我有些狐疑。
“好、好吃是好吃,就是怕你太辛苦。”他断断续续解释道。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我接过汤碗,说道,“殿下稍后,厨房应该还有一些,我这就是去盛。”
成章和什么表情,我没有看到,脚步飞快去了厨房,再看到锅里稀烂,且毫无胃口的汤饼时,犹豫了一会儿,下了筷子。
厚重的咸味,险些没叫我呛到喉咙,还有一股苦涩焦味,是真的难吃。
我没脸再去成章和那里了,第二日的时候,早早让红桑备下米粉,恐怕只有糕点,我才能保证是可以下肚的。
成章和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见我进屋,有些欣喜,但看到我手上拎着食盒的时候,神情还是僵硬了一下。
“太子殿下觉得身子如何了?”
他伸了伸懒腰,“好多了。”
我打开食盒,将精致的梅花糕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些吃惊,“你做的?”
我点点头,他瞧着喜欢,可不敢伸手了,故意岔开话,“不是说,要做汤饼吗?我还是比较喜欢吃那个。”
“锅、坏了……”
“……”
第77章
“那我吃这个也是一样的, ”他伸手抓了一块,往嘴里塞,细细品了品, 看向我, 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你这糕点……”
“糕点怎么了?”我问, 不由地担心起来。
这一回,我可是十分有把握, 才送过来的, 绝对不会像汤饼那样。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他吃了一小口,就没有了胃口。
我满脸疑惑地拿起一块尝了尝, 鲜甜可口,软腻适中, 除了味道不算太惊艳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见我吃了一小块, 又拿了另一块递给我,“你再尝尝这个。”
“好。”我琢磨着, 这明明是一锅里出来的东西,怎么有分别?
直到我将碟子里的糕点吃了一小半, 这才恍然大悟, 他原来是骗我的,为的就是让我多吃些糕点。
“你这么早起来忙活, 肯定没吃东西吧?”他早猜到我要说什么,起先抢过话。
我心中暗自会意,他倒是体贴,而我也的确也是饿坏了,几块糕点下肚, 整个人也不那么轻飘飘了。
我对他的关心很是别扭,冷不丁问道,“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这么快就想赶走你的贵人了,一点情面都没有?”他问,微微歪了歪脑袋看着我,若有所思。
“殿下误会了,臣女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心虚,“臣女只是觉得谢府比不上皇宫,若有招待不周的,恐怕不利于殿下养病。”
“你这又是吃的又是喝的,怎么就招待不周了?”
他一句话,又给我堵住了,我哑口无言。
“既然这样,那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我遣他不得,又拉不下脸直接去问齐修贤的消息,只得作罢,成章和却从后头唤住我,轻轻说了句,“你来,是想问我,可否有他的下落吧?”
我回过身去,点点头。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总对他念念不忘呢?”成章和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换作是你,这么重要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口气在,就算是爬,也得爬回来吧!”
成章和言之有理,一针见血,我却不敢面对,只想躲避,心底的气又上来,为齐修贤,也为自己执着辩解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有什么资格对他妄下评断?”
话落之后,我们两个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