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竹音微微摇头,见她如此热情倒像是自家雇佣的仆人, 含笑道谢:“粳米粥就很好。”也不能表现的太过于客气疏离, 以免打草惊蛇。
  张氏见她温婉且落落大方, 想到自家主人如此惦念她却又不想让她知晓, 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梁竹音抱膝坐在床榻上,也在试图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捋清。
  隔壁住人不过这段时日, 那皇榜布告才传至雲州,若真是他……
  听得他不断咳嗽,想是身子不适是真的,可是为何千里迢迢追来至此,却并未直接登门找寻。
  他是那般心思缜密, 没有直接相认,那便是有他的用意所在。
  难道只是为了得知自己很好, 几日后便回京了么。以他的身份,的确不能在京畿之外过久盘桓。
  梁竹音双手下意识紧紧篡住被角,若他不言明,那么就真的甘心看着他离开么?
  本就忧思过虑再加上断了汤药, 到了午间不可避免的再次发起了高热。
  她躺在那里, 迷迷糊糊想着,如此这般也好,直接装昏迷倒省了找借口倒药。
  想到这些招数都是狐狸玩剩下的,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钩……
  张氏端药进来后, 见她面颊通红, 嘴唇干裂,呼吸声相比白日里要粗重一些, 走上前唤了几声也不见应答,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放下托盘后就匆匆回了隔壁院落。
  *
  卫恒听说后不敢耽搁,走进书房内向萧绎棠回禀。
  “师兄,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将张氏唤来。”萧绎棠拿起昨日写的脉案,思忖着无非是着了风寒,若按时服药又怎会病情反复。
  张氏平日里很少见到主人,远远觑见便被他不容近身的气势所震慑,听到卫恒传唤她,早吓得不住搓手,磕磕绊绊跟在他后面进了书房。
  “她今日可曾按时服药,详细说来?”
  张氏听到上首不带丝毫温度的问话,紧张地将诸多细节全部说出:“梁娘子早间时有按时服药,就是说了句药太苦了命奴给她去拿蜜饯。方才奴见她昏睡,推了推她尚无反应,这才担忧不已……”
  萧绎棠垂眸,面色虽然柔和了许多,但仍旧郁郁难解。
  “再去熬药,过会子我去看看。”
  卫恒见他拿出信笺像是要写信的样子,却并不着急马上过去探视,与他听闻人在雲州时疯狂赶过来的行为大相径庭,不由得狐疑问道:“师兄,你真的要后日回京?”却被他抬手打断,只得生生咽下一肚子疑问出去等。
  这厢梁竹音蜷缩裹在被中越发昏沉,当她听到熟悉脚步声后,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却不敢睁眼。
  萧绎棠见她长睫微颤,做戏都是那般拙劣,也不戳破,提袍坐在了她身旁,从衣襟内拿出方才写的信,有那么一瞬犹豫,还是悄悄放在她枕下。
  梁竹音感觉到床榻一沉,知晓他坐在身旁,听得一阵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心下诧异,再也忍不住半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见他一双漆黑的瞳仁含着笑意盯着自己看,赶忙双手捂住脸,听得他那犹如琉璃相撞的声音揶揄道:“前日里,梁夫子还生龙活虎的传道受业,如今这风寒却来的这般凶猛,这是为何?”
  “我……”梁竹音语结,装病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她叹了一口气,悲哀地想,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萧绎棠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梁夫子如今可逍遥够了?”
  梁竹音听得他这样问,自然不服气:“还不够。”话甫一出口,觉得不妥,这才将支着手臂缓缓坐起,低着头不敢看他,喃喃说道:“宫外虽然需要顾及生计,却没有那些算计与提心吊胆度日。”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刻意隐去了无法说出口的那句‘愿得一心人’。
  萧绎棠眼中仅存的希冀也随之黯淡下去。
  “主君,梁娘子的药熬好了。”
  梁竹音接过张氏端来的药盏掩饰般的喝了下去,却被烫的咳嗽不已。
  手中的碗被萧绎棠接了过来,淡淡命张氏:“下去罢。”
  他一手端着碗盏,另外一只手从袖笼中拿出绢帕递了过去,嘴角微弯,吹着汤药,“如今我倒成了司寝。”
  梁竹音红着脸接过,轻轻按了按嘴角,“多谢殿**恤。”见他将一勺勺汤药送至唇边,只得饮下。
  萧绎棠将空碗放在桌几上,留恋地看了她一眼,“此病按时服七日药便能病愈。”站起了身,走下脚踏,顿了顿侧首说道:“我近日回京。”
  梁竹音盘算着近日是几日,总要留给她时间去与那十几名孩童道别。
  “最晚后日,等船只靠岸的消息。今日借此机会,刚好与你道别。”他艰涩说道:“隔壁院落已经买下,你若愿意,搬过去住也方便些。”
  不愿听到她说疏离的话,匆匆说了句:“莫要相送。”疾步离开了。
  梁竹音脸色陡然变的苍白,掀开锦衾想要唤住他,起身时发现枕下有封信。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见他如是说:自汝不告而别之后,吾夜不能寐。忆起往昔,仍旧历历在目,乃吾终生珍视之回忆。彼时吾心存侥幸之心,试图将汝禁锢于深宫之中。如今,忆起汝郁郁不乐,吾终究于心不忍, 惟愿汝喜乐安康,遂予以成全。此信虽匆匆写就,却是吾心中知再不可自欺,遂提笔落字再无遗憾。如此,卿卿保重。
  信笺底部留有一行小字‘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
  梁竹音贝齿紧紧咬唇,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她不顾一切追了出去。
  却见大雪纷飞中,萧绎棠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见她赤脚站在大门处怔愣地看着自己,遂将她拦腰抱起返回屋内。
  梁竹音搂着他的脖颈泣不成声,手里攒着那封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殿下我……”却被他放回床榻上,顺势抽走了手中的信,扔进了风炉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后悔了,你就当没看到……你要不想离开雲州,我便在此陪你。你若不愿回宫住,那咱们就在京里购置宅院……”
  她再也不愿控制自己,走至他面前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以吻封箴。
  萧绎棠一愣,巨大的狂喜使得他大力扣住她的腰身,更加热烈地回应着。
  不仅如此,他的吻密集落在她的额前,含着泪的眼睫,鼻尖以及面颊,又回到她的唇边,狠狠地与她辗转相交,彻底绞缠在了一起。想要平复这半载以来因思念与失望伤透的心。
  两相缱绻间,梁竹音的泪像是烫在了他的心上,喘着粗气与她额头相抵,终于听得她说:“犹忆当年一相逢,万世此心与君同。自此,殿下去哪里,竹音便去哪里。”
  萧绎棠凝视了她许久,慢慢地,将她紧紧地抱住,闭上了眼睛。
  *
  返京那日,雪后初晴。
  车驾进城后并未选择直接入宫,而是去了宣平伯府。
  裴平真等人早已接到消息,站在大门处等待。
  桑朵更是抑制不住地欢喜,翘首以待。
  侍卫下马后站在车驾外拱手:“殿下,宣平伯府已到。”
  萧绎棠轻轻捏了捏在他怀中睡了半日的梁竹音,放下手中的公文,柔声说道:“小懒猫儿,醒醒到家了。”
  梁竹音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在他的脖颈旁蹭了蹭,这才扶着他的胸膛坐起。
  “姐姐,快下车!”桑朵带着一股冷风打开车门,使得梁竹音迅速从萧绎棠膝上跳下,起身时差一些撞到了头。
  萧绎棠揉着梁竹音的发顶,不满地瞪着桑朵,“抽空让你夫君教教你何为‘非礼勿视’!”
  桑朵吐了吐舌头,扶着面色绯红的梁竹音下了车。
  裴玠见消失了半载的表妹看上去容颜娇美,神色透着欢喜,心下了然。
  听得父亲向萧绎棠拱手说道:“外头天寒地冻,殿下与甥女快请入内。”
  萧绎棠颔首,见梁竹音刚睡醒,恐她被冷风吹坏了身子,将侍从披在他身上的狐皮大氅解下,系在她的身上。
  拉着她的手进了裴府,悄声说道:“我记得出巡时,曾说赐你一件狐皮大氅,如今刚好拿出来穿。”
  梁竹音想起往事,忍不住含笑瞪了他一眼,低声回应道:“狐狸就在身旁,我舍不得穿狐皮大氅。”
  萧绎棠挑眉看着她,一副等着无人时看我怎么收拾你的眼神。
  桑朵刚要上前试图去拉梁竹音的手,却被裴玠拉回自己身旁,淡淡说了句:“不许去。”她只好一脸闷闷不乐地跟在裴玠身旁。
  一行人径直去了松鹤堂。
  梁竹音见徐老夫人与王夫人站在廊下等,松开萧绎棠的手提裙跑了过去,将二人搂在怀里。
  徐老夫人见她虽然笑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赶忙拉着她的手走入正堂。
  “音儿终于可在家中住一阵子了,外祖母盼了好几日,终于将你盼来了。”
  梁竹音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含笑与她对视的萧绎棠。
  王夫人见她的表情像是根本不知晓,赶忙为她解释:“音儿啊,殿下说迎娶就在咱家,这是莫大的荣耀!家中今岁连逢喜事,我与你舅舅整日里合不拢嘴,若是郡主再有了身孕那便是三喜临门,该有多好。”
  裴玠赶忙出言制止,“母亲,您莫要再说了。”
  “母亲,我和三郎定然会多加努力。”桑朵大方行礼后,拉着梁竹音的手一同站在了徐老夫人身旁。
  桑朵的一番表白,到令屋内的人皆笑了起来,反而将裴玠气的一张白皙的面孔染上了些许红色。
  徐老夫人见萧绎棠总是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外孙女,含笑说道:“殿下与音儿长途跋涉,阿令你将他二人引至翠竹轩歇息会子,开筵后在唤他们前来。”
  王夫人经婆母提示,急忙应是,亲自披了大氅将二人送至早已妥善布置的翠竹轩内,又命人端上来茶炉与小食,这才与众人退出,将此地留给二人。
  梁竹音见萧绎棠拉着她熟门熟路走至寝室,转身便开始解她腰间的束带,虽然赧然却并未阻止。
  返程这些个时日里,与他夜夜相拥而眠,仍旧与在丽正殿时那般无二。
  萧绎棠快速脱衣后,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吻了吻她的唇角,略显疲惫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梁竹音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回到宣平伯府待嫁,她本已做好了入宫后直接册封宫嫔的心理准备。即便如此,那个能与他比肩而立的身份,她依旧不敢想。
  遂强颜欢笑道:“殿下安排就好,我听您的。”
  萧绎棠毫不客气地将她拉过来,在她脸上肆虐一番后,满足地说道:“册封诏书在雲州时,我便直接下旨命礼部着手准备。算了算日子,待我回宫便会见到册文。另外还要布置承恩殿,以及大婚时你的翟衣与头饰,我虽然心急,却也不能敷衍了事。”
  梁竹音听得他的一番话,心微微一跳,喃喃说道:“承恩殿……那是太子妃的燕居之处。”
  “不然呢?若你想要随我住在丽正殿,我很可。”
  “可是,我身份低微……”梁竹音伏在他的胸膛上,“殿下的心意,竹音心中知晓,只要殿下日后心中有竹音的一席之地就好。”担心他遭到陛下和国师等人的阻挠,与之产生不快,她并不在意名分,在意的是他身边是否还有旁人。
  萧绎棠轻轻摩挲着她的背,“我心中除了你,再无旁人的一席之地,唔,日后可能还会有几个,那要看你的意愿。”
  他见梁竹音咬唇看着他,一脸的哀怨,忍住笑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本来做好了被她捶打的准备,却不想在她眼泪的肆虐下连连告饶,好生哄了一通这才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像是沉沉睡去。
  轻轻吻了吻她泪痕尚存的娇美容颜。
  这一路走来,从少年时青涩的爱慕,升华至无法割舍的爱恋,冥冥之中像是早已注定,她承载了自己这一世全部的感情寄托。
  梁竹音,我心悦你,从少年初见起。
  娶你为妻,与你白头偕老,此生足矣。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