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萦之在老娘的屋子里,躲都没处躲,四处找窗户,“娘,你是我亲娘,你别问了成不成……”
  池夫人气鼓鼓地拍着桌子说,“就是因为我是你亲娘我才要问清楚!你——你别跑!女儿家家的,不许跳窗户!——”
  池萦之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里,靠在门板上抬袖子擦汗,又拍了拍刚才从窗台跳下草地时裙摆沾上的灰。
  她估摸着老娘不会罢休,很快就要跟过来继续追问,赶紧叫了热水。
  自己的老娘她是很了解的,高门教养的大家闺秀,走不快……
  过了半刻钟,等池夫人果然气喘吁吁地走近女儿的院子,高声叫门的时候,池萦之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回禀说,“夫人,小姐在打水沐浴呢。小姐说身子乏了,要泡两个时辰,叫夫人明天再来。”
  池夫人:“……”
  外头没动静了,池萦之趴在浴桶里缓了口气。今天算是拖过去了。
  说泡两个时辰,就泡两个时辰。
  她在北周京城被诓着走了趟京畿大营,其他的都没什么好提的,只有兵营里的大木桶泡起澡来舒服得好似活神仙,令人念念不忘。
  这次在白鹭别院,她特意画了个样子,求母亲找木匠打了个一模一样的大浴桶放在房里,没事就泡一会儿。
  半开的窗外,暮色渐深。
  今晚的是一轮新月,月似弯钩,勾在窗外的竹枝上头。
  池萦之趴在浴桶里,盯着初升的新月,心里琢磨着,为什么江南的月亮看起来都比大西北的月亮秀气呢……
  悠扬的笛声就在这时响起,浸入了白鹭别院的夜色之中。
  秀美的江南夜色,更衬托着笛音婉转动听。
  池萦之在西北长大,平凉城里的将军多得是,文人墨客少,会音律的人更少。她从没听过这首曲子,只觉得曲子的乐音入耳是极好听的。
  门外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窃窃私语着,
  “什么曲子呀?”“谁在吹呀?”“哪个嬷嬷出门办事,顺路去外头看看?”
  那曲美妙的笛音并不很长,池萦之裹着大毛巾浴桶里站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听着。
  几件衣裳还没穿完,那乐音便停了,只留最后一点尾音摇曳着消失在夜色中。
  “哎呀……”她惋惜地叹了一声。
  停顿了片刻,那悠扬的笛声却又再度响起。
  还是同一首的曲子,这次奏得更加活泼轻快了些,听在耳边,宛如枝头的黄鹂婉转清鸣。
  池萦之把窗户推开了一些,在悠扬的笛声中抱着衾被躺下了。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也有些怀疑。
  但转念一想,肯动不是他。她在守心斋随侍了两个月,闲暇书画是经常见到的,没听过那位吹过笛子。
  或许是附近搬来了某位喜爱山水的隐士,笛声以寄情吧……
  她虽然不会吹笛,但听起来这隐士似乎心情挺好的……
  第二天池萦之躲她老娘,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傍晚才回。反正白鹭别院地方大,二十倾的地界有山有水有竹林,哪里都够她躲的。
  到了晚上,差不多时间,笛声再度悠悠响起,回荡在月色下的夜空中。
  池萦之还是听着笛音入睡。
  第三天早上起来,她突然发现,院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刚留头的小丫头们眼神闪闪发亮,看到她就捂着嘴笑,笑出一嘴的小豁牙。
  池萦之:“……” 怎么回事这些小丫头。
  刚用完早饭,池夫人就派人堵她,把女儿叫过去了。
  “你老实说,和你在北周京城有过一段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这次北周使团里的那个云副使?”
  池萦之被她老娘的单刀直入和火眼金睛惊呆了。
  “娘……你怎么知道的?”她震惊地说,“是羽先生来找你了?还是曲师父告诉你的。”
  池夫人呸了一声:“还用别人来告诉我?天天晚上跑到白鹭别院门外吹笛子给你听的高个子北周年轻后生,不就是云副使吗。”
  池萦之震惊了。
  吹笛子的不是山间隐士……还真是他???
  她脸上微微发红,但当着老娘的面,死也不承认。
  “娘啊,人家不见得是吹给我听的。吹笛子吗,说不定人心情好了,就喜欢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吹曲子自娱自乐呢。”
  池夫人彻底没脾气了,盯了自家女儿看了一会儿,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萦萦,你听出人家吹得是什么曲子吗?”
  池萦之挺不好意思地说,“从小没有音律师父,我又没学过笛子。就觉得挺好听的。”
  池夫人拿帕子遮住了脸。
  “《凤求凰》。”
  池萦之:???
  “你们北周来的云副使,跑到白鹭别院门外,晚上反反复复吹的曲子,是《凤求凰》。你还敢说不是他?不是他还有谁!”
  池萦之:“……”
  她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是……是他。云副使,云绥卿。”
  池夫人拉着她不放手,连珠炮似地盘问,“他在大周朝任几品官职?年纪几何,可有妻妾,是不是跟随新帝得势的重臣?”
  池萦之含糊地说,“他吗,五品官职。今年二十二,尚未娶妻。这次的北周正使羽先生是新帝身边的重臣,他……他不算吧。”
  池夫人放心了。
  “不是北周新帝身边的重臣就好。来人,拿大家伙来。”她扬声吩咐身边跟随的亲信嬷嬷。
  池萦之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赶紧追问了一句,“拿什么大家伙?娘,你要干嘛呢。”
  池夫人咬着银牙说,“无媒无聘就敢对我女儿下手,色胆包天的混账。等他今晚再来吹《凤求凰》,我要叫齐别院里所有的嬷嬷,抄大棒子,一起围上去揍他!”
  “咳咳咳……”池萦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嗽着连连摆手:“别别别……娘,你你你冷静点……”
  当天晚上,月上枝头,司云靖握着一只紫竹笛,沿着长长的砂石山路,悠然走近白鹭别院的正门。
  距离紧闭的朱红兽首铜环正门约莫三四十丈处,有一处三洞石拱桥,是进入别院的必经之路,桥下溪流水潺潺。
  他握着竹笛徐徐前行,走近石拱桥,正打算像前两日那样踩着石阶越桥而过时……
  白鹭别院紧闭的正门突然左右打开了。
  门里涌出来一群精壮的婆子仆妇,个个手里拿着拳头粗的三尺大棒,气势如虹地向石拱桥处直冲过来。
  “……”司云靖的脚步停在石拱桥第一级台阶上。
  什么情况这是?
  清浅的月色下,一道苗条灵活的人影从石拱桥下方拱洞处钻出来,二话不说,皓白如玉的手腕扯住他就往下一拉。
  “跑!”
  第66章 咸鱼第六十六式
  手拿大棒的大群婆子仆妇顺着石拱桥冲过来, 闹哄哄地左右寻找:
  “人呢!人呢!刚才眼瞅着走过来了,怎么突然人不见了!”
  “分成两队,沿着左右方向搜!夫人有令, 见了面不必说话,围住暴揍就行了!”
  一群婆子喧闹着分成了两队, 果然沿着左右两个方向往别院外的山道追出去了。
  新月如勾, 浅淡的月色映照夜晚的大地, 拱桥下方的三处拱洞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周围恢复了安静后,拱洞下缓缓漂出一只细而狭长的扁舟。
  司云靖神色复杂地盘膝坐在小舟一头, 望着另一头的池萦之。
  “她们口中的夫人,是你母亲?下令要‘围住暴揍‘的那个……莫非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呢。” 池萦之单手托着腮说。
  若隐若现的月色下,她指了指司云靖面前的长篙和木橹,
  “不想被围住暴揍的话……划船吧,云副使。我从水路送你出去。”
  水声阵阵, 摇橹声声。
  叶子形状的轻巧扁舟在溪水里……四处打转儿。
  北方过来的两只旱鸭子, 从来没划过船。
  司云靖摇了一会儿船头的木橹, 成功地在原地转了仨圈,晕得池萦之差点趴下了。
  “长篙……换长篙……”
  她抓着船尾的舱板说, “溪水浅,一篙下去撑着底,肯定能往前。”
  司云靖扔了木橹,这回换用细长的竹篙撑船,果然好多了。
  手臂用力,竹篙撑着溪水底部,细叶形状的扁舟晃悠悠沿着水流轻巧地往下游滑去。
  “前面通往哪里?”
  “这条小溪是山里流出来的, 汇进前头的莲塘,绕过半个莲塘就是船坞。我从船坞送你上岸。”
  司云靖又撑了一竿篙, 停下动作,把长篙横放在船头,“我倒不急着上岸。这样挺有意思,就在小溪里漂一会儿。”
  池萦之没忍住,抿着嘴笑了,“堂堂大周陛下,差点被人围住拿棒子一顿胖揍,是挺有意思的。不行了,让我笑一会……”
  司云靖瞥了眼对面闷笑不止的人,勾了勾手指,“过来。”
  池萦之在船尾站起身,刚往前一步,那长而窄的小舟便失了平衡,在溪水里晃了几下。
  “哎呀,不能过去。”她赶紧坐下了,“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
  司云靖盘膝坐在船头,修长的手指搁在船边轻轻地叩了几下,“你母亲突然吩咐庄子里的仆妇围我,莫非是知道我们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