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贺千空,他脸上毫无波澜,看得一侧宫人连连感慨镇国公世子心智坚定,谁也不知道他手心中汗意涔涔。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他必须想尽办法摘除掉太子的嫌疑,不让事情的走向落入到幕后之人的圈套算计中。
  见到是他,成景帝威严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态,靠在背后的床壁上,深深吐了口气:“是你啊。”
  贺千空低垂头,态度恭谨:“正是,事发时,臣与侍卫长一起进了西侧殿,见到三皇子……”
  成景帝叹了口气。
  贺千空轻声道:“陛下还请节哀。”
  成景帝也不和他废话,让贺千空将当时情形细细说来。
  末了,成景帝道:“千空,你认为是谁胆大包天,在皇宫中谋害三皇子?”
  这话贺千空并不敢接,额间沁汗。
  好在成景帝也不是真的让他回答,他自言自语喃喃道:“在茶水中下毒,此人定是在宫中掌管宫务,能神不知鬼不觉悄然下毒,这样的人可不多啊……”
  贺千空低垂的眸光一闪。掌管宫务,熟悉宫中宫人布置,只可能是高位嫔妃。
  成景帝又道:“你说你是奉太子之命前往,太子为何让你那时候去?”
  来了!贺千空定了定神,吐了口气方道:“太子殿下心念三皇子,想将陛下转醒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三皇子,才会派臣前往。”
  哪知头顶成景帝“嗬嗬”古怪的笑了两声:“他会这么好心?”
  第163章 太子的危机
  此话一出,贺千空胸膛中的心脏狂跳不止,成景帝看来已经深深怀疑上了太子,他还欲再说几句,成景帝却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无奈,贺千空只得行了一礼,起身退下。他甫一出了殿门,便遇到皇后身边贴身宫女,请他去一趟凤仪宫。
  三皇子去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三宫六院,而宫中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风言风语,直言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矛盾深重,三皇子死得不明不白。
  皇后掌管宫务多年,这股流言来得突然,且又是宫廷动荡之际,她几番追查也没查到源头,加之成景帝醒后对她与太子若有若无的疏远,皇后终于从成景帝醒来的喜悦中清醒,意识到事态发展似乎有些不妙。
  待贺千空来到凤仪宫,皇后已经在大殿等候多时,殿中只有几盏烛火燃烧,一个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没有。
  见他来,皇后也没多客气,直接道:“千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千空也不隐瞒,将他知道的,和林姝蔓一起推测的,一一道来。
  待他话音落地,皇后久久未言,只是静静盯着烛台上起伏的烛火。红澄澄的烛火将她柔软细腻的肌肤染成红色,这两日皇后夜不能寐,眼角也染上了细碎的皱纹。
  良久,她自嘲笑了笑:“陛下定是怀疑到了太子与本宫头上。”
  贺千空忙道:“娘娘不必担忧,陛下……”
  皇后打断他:“千空,我与他几十年夫妻,哪里不知道他的性子,他看似多情多义,其实骨子里凉薄的狠,他未必真的想要为三皇子报什么仇,只是害怕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即便是太子,他的嫡子也是不可以。”
  “他又是那种多疑的帝王心思,如今几个圈套下去,他表面不说,心里却已经怀疑起来,只是碍着赵家在朝中的权势,以及太子这么多年毫无错处,他无甚办法罢了。”
  皇后看得居然如此透彻,贺千空完全不知如何安慰。
  皇后道:“现在本宫与太子该如何做?”
  贺千空苦涩道:“毫无办法,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只能先按兵不动,伺机而动。”
  只能如此,皇后也只得长叹一声。
  接下来几日,皇后和太子分外难熬。成景帝对三皇子逝去一事大为震怒,不待身子好转,便立即召集人手调查此事。
  宫中血流成河,从三皇子殿外的宫女到一众侍卫,再到御膳房奉上茶水的内侍,全部进了慎刑司,严加拷打。
  一时间,红墙之内到处是宫女太监的哭泣哀嚎,皇宫中血流成河。
  可便是如此一番严刑拷打逼问,成景帝也未得到他想要的,线索在一个奉茶的宫女自尽后断了,完全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只是一番查探,到底是有一些收获,无论是谁杀害了三皇子,幕后人在宫中的底蕴比想象中深厚,只可能是高位嫔妃中一个。
  而更令皇后绝望的,还是宫中悄无声息流传的流言蜚语,似乎已经将太子谋害三皇子一事板上钉钉,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成景帝不置一词,好似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不仅如此,在这几日,成景帝无端找了几个理由,当着宫中众人的面,急言厉行训斥了太子,甚至说出“如此德行,不配为储君”之言。太子当场面红耳赤,长跪不起。
  不过短短数日,宫中的风向已然全变了。一贯保养得体的皇后,鬓角的发丝已经全白了。
  皇后与太子水深火热,六皇子却反倒因祸得福,三皇子逝世,太子消沉,他便是最大的皇子,整日跟在成景帝身后端茶倒水,伺候得成景帝舒舒服服,以往在太子、三皇子的光芒下,六皇子很是不起眼,如今却凸显出来,成为了宫中的大红人。
  又逢九月十五,三皇子一事还未有结论,太子仍是坚持每日去金銮殿中请安,为成景帝伺疾。
  天边晨光熹微,太子便早早到了,可仍是没有快过六皇子,他到了殿中,正瞧见六皇子一边侍奉汤碗,一边与成景帝说说笑笑,父子俩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然而一听到宫人传报“请太子殿下安”,两人脸上笑意僵住,成景帝嘴角立时耷拉下来,眉间喜色散去,有些懒洋洋摆了摆手:“太子来了。”
  太子心中酸涩,仍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又温言问了成景帝的病情。
  六皇子笑道:“还是太子殿下想得周全,我刚来都忘了问父皇病情。”
  成景帝笑:“你来了朕便开心,何须问东问西显摆,难道你能比太医更明白。”
  这话里话外的含义,扎得太子心间一痛。他按捺心神,接过六皇子手中药碗,专心伺候成景帝用汤药。
  正用着汤药,忽见冯总管满头大汗走了进来,嘴巴嗫嚅:“陛下,太子殿下,六皇子,外面……”
  话未落地,便听殿外一阵悲凉女声期期艾艾:“陛下,三皇子去的冤啊,请陛下彻查太子,彻查太子!”
  居然是李贵妃。
  太子瞬间汗如雨下,当即撂下汤碗,跪了下来,直呼:“陛下明察秋毫,儿臣冤枉!”
  成景帝亦是面如土色。自三皇子死后,他自觉无言面对李贵妃,便是三皇子的死讯也是让冯总管交代的,他一直想等抓住幕后之人,再去给李贵妃一个交代,却不想……
  这几日调查,宫中每个宫殿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每个宫女内侍都逼问了一番,可三皇子的情况仍是一头雾水,便是对太子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未被废弃,太子仍是大周朝名正言顺的储君,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何况皇后背后站着赵家,若是没有真正的证据,只凭几个怀疑猜测根本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成景帝帝王心思,虽然疏远训斥太子,默许宫中传播流言蜚语,却从未当面表示过三皇子的死与太子有关。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与默契。
  而今天,李贵妃的一席话,将这个平衡和默契打破。
  成景帝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第164章 皇后反击
  听到太子跪下喊冤,成景帝深吸了口气,无奈道:“你快起来,这不过是宫中小人挑拨,李贵妃一时听信谗言,与你何干?”
  太子才扶了扶衣角,起身。
  成景帝对冯总管道:“派人将李贵妃……请回未央宫。”
  冯总管低声应是,忙退下处理。
  经过这一番波折,殿中气氛更是凝固,成景帝也再无心思,喝了药便挥了挥手让两个儿子退下。
  不过一刻钟,李贵妃的“胡言乱语”便传遍宫中各个宫室,无数宫人嫔妃在背后议论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恩怨。
  这消息传到了凤仪宫,皇后盯着镜子中两鬓斑白的发丝,强挤出一个笑容。身后贴身宫女早已眼眶湿润:“娘娘,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皇后抚摸案几上的妆奁,叹息:“是啊,是过分了。”
  背后之人定是在李贵妃面前挑拨是非,李贵妃痛失爱子,急火攻心,才跑到成景帝面前胡搅蛮缠。只是背后人如此步步紧逼,真当她是吃素的?
  她能陪成景帝熬过高太后,能在李贵妃的荣宠之下保持后位,难道只因为她姓“赵”?
  而今她也已经看清了局势,太子与她已经岌岌可危,若此时还不奋起反抗更待何时。
  皇后死死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的道:“给我卸去钗钿。”
  贴身婢女怀疑自己听错了,“娘娘?”
  皇后又道:“全部卸去,再找出我旧日的素色衣裳,快去。”
  她少有的严肃认真,宫女听了忙点了点头按她吩咐行事。
  天色大亮,刚刚到了晌午,成景帝用过午膳,打算小憩一会儿,便见冯总管面如土色走了进来,嘴上结结巴巴:“陛下……”
  成景帝本就心情不好,怒斥道:“结巴什么,好好说话!”
  冯总管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陛下,皇后娘娘刚来了,跪在殿外!”
  成景帝当下一惊。妃嫔若是家人犯了大错,乞求他的原谅便会跪在殿外,如李贵妃,这个招数屡试不爽。可皇后是谁?是正宫娘娘,她一言一行一直大气端庄,从来没有过如此举动。
  且皇后不同于各宫嫔妃,那是正正经经的主子,若是一个嫔妃跪在那里,成景帝想晾多久便晾多久。可皇后是国母,她的任何举动往大了说都代表了大周朝,如今她在殿外一跪,成景帝不能置之不理。
  成景帝忙下了地,“快给朕更衣!”
  待他匆匆换了衣裳,赶到殿外,皇后已经跪在白玉石小路上有一刻钟了。
  她乌黑的发丝披在身后,只是鬓角有些斑白,未带一个钗钿,衣裳也是素色,衬得她脸色更加发白。
  见了成景帝,她目光不多不闪,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陛下,臣妾自知犯了大错,自请下堂!”
  跟在成景帝身后的冯总管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皇后下堂,那可是废后,这可不是小事!
  成景帝更是震惊,他以为皇后是来为太子求情,心中已经想好了万千说辞,万万没想到皇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皇后又道:“妾身所生四皇子,得陛下厚爱,被封为太子,但他德不配位,不堪为大周朝储君,恳请陛下一同废除!”
  成景帝明白了,皇后这是在以退为进。她是为了太子一党争取时间,可她选择了最聪明的办法,将一切的决定权交给了成景帝。
  你不是一直训斥、怀疑太子么?好,那便废掉吧,干脆连我这个后位也不要了!
  成景帝只觉心中泛起一股苦涩,这些日子他的做法,终究伤了皇后的心。
  如果说对李贵妃是实实在在的喜爱,那么成景帝对皇后更是感激与敬重,皇后与他少年夫妻,在他最艰难困苦的日子站在他身后,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宫务,从无一句怨言,成景帝将这些全部看在眼里。
  见他久久不言语,皇后反倒抬起了头,长叹口气:“妾身与陛下年少成亲,如今也有二十个年头,时间如流水,还如昨日。”
  “妾身自知陛下待我亲厚,对太子亦是如此,然妾身与太子终是辜负了陛下所托,请陛下赐罪!”
  成景帝道:“皇后何苦,皇后为朕操持宫务,生儿育女,何错之有,太子身为储君,上敬父母,爱护手足,更是毫无错处,皇后快快起身吧。”
  他这便是要装聋卖哑了。
  然而皇后不吃这一套,“陛下,三皇子突然逝世,妾身悲痛不已,然宫中谣言四起,直言太子陷害三皇子致死,妾身虽与太子无愧于心,然谣言迅疾,不忍陛下为难,还请陛下赐罪。”
  成景帝只得道:“不过是宫中小人挑拨离间,三皇子离世朕亦悲痛欲绝,然太子何错之有,皇后切莫因此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