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霍扬道:“慕容皝已死,首级在此。我们须得快走。”
林放点点头,转身过来,已是平静神色:“多得你救出清鸿。”
霍扬呵呵一笑:“多得慕容铠那小子偷偷跑去看清鸿,我才找到藏清鸿的地方。”
“那慕容铠?”林放挑眉。
霍扬看我一眼道:“我没杀他。”
林放点点头:“他本就无辜。只是今后这血海深仇,必是后患无穷了。”
我心中一颤,当时我一时心软,可不正是如此!慕容铠,慕容氏唯一的成年男子,毫无争议的王位继承人。
他年轻健壮,文武双全。早已不是当年的可爱单纯少年。我脑海里浮现他昨晚模样。他拿着那钥匙,抬眸看着我的样子,那眼神,不输慕容皝,不输林放。那瞬间阴霾的眼神中饱含掠夺和占有的欲望。
我觉得有些冷。
霍扬终究没忍住,道:“清鸿不让我杀。”
林放看我一眼,坚定的道:“无妨。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们疾行数日,终于在三月初二踏入大晋境内。然而身后追兵却早早收了,一路也算畅行无阻。甚至江东传来消息,并未传来林放叛变晋朝的谣言。
“慕容铠。”林放道。我想一定是他,放过了我们。大约在他心中,也不认同慕容皝的所作所为吧。我只愿他一直保持这样,不要变成跟慕容皝一样的人。那对我大晋也是一件好事。
然而我们离建康还有二百里时,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将军王敦,反了!
王敦发檄文昭告天下,痛斥司马氏种种污弊,而皇帝也下令,讨伐王敦。王敦麾下五万水师,自长江而下,直指建康。而各处王敦旧部,也揭旗响应,建康危急!而朝廷麾下四处兵力也是迅速集结,双方对峙于长江!
林放接到密报时,沉默了很久,看不出喜怒。我在一旁不明所以,只是见他双眉紧蹙,我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却被他捉住手,送到嘴边亲吻。我有些窘,凭我的武艺,要抽回手轻而易举。
可是却抽不回来。在这小镇的客栈里,他坐着搂着我,轻声问道:“泓儿,大晋危急,我们要去救么?”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笑了:“那你对如今朝廷有何看法?”
我摇头:“我不喜欢。真不喜欢。”抬起头,看他目光温和,我接着道:“之前我和温宥,便是被这朝廷拆散的。我肯定是有点恨的。而且他们居然出卖过你!这一点不可饶恕!”
林放笑容却放大了,似乎有些高兴地样子,轻轻亲了亲我的鼻尖:“很好。”
“什么很好?”我疑惑,他却不答,反而问道:“那你说江东武林是否要出手?”
我咬咬牙,道:“出手。再坏的朝廷,可也是我们的国家。那个王敦,你们不是一直说他有反心么?总不能帮这种叛徒!”
林放点点头:“泓儿说得很对。”
“那我们要马上赶回建康帮皇帝老儿?还是先去武昌刺杀王敦?”我道。没关系林放,跟着你,去哪里都可以。
他却摇摇头:“都不去。先去荆州,我们成亲。”
我瞬间呆了,只觉得脸上耳根都火辣辣的。
他半真半假道:“什么事,都没有这事重要。”
“可……可是……江山危在旦夕……”这不像林放作风呀。说到底,他确实挺忠于晋室的。
大约是见我说话都不利索了,林放这才敛了笑,目光冰冷,面容肃杀,我仿佛又看到他每一次与敌手交锋前精准的谋划和无情的手段。
“王敦灭不了晋室,但必定造成重创。”他说,“王敦兵力虽强,在朝中也是一手遮天。晋室看似羸弱,可像温峤温宥父子这样忠于晋室的能臣不知有多少。如今王敦势头正猛,但新帝登基不到二年,急于建功立业,必定轻敌。我们此时出手,在晋室看来不过锦上添花。待王敦占据最优势头之时,我们出手,那才是雪中送炭。”
他复又看着我,厉色抹去,目光柔和:“况且,与你成婚,的的确确是我心头第一件大事。”
我心头一颤。
“阿放……阿放……”我轻轻唤他,他低头紧贴我发间摩挲。“我们说好了,永不分离。”
他沉沉点头。他的怀抱温暖得让我不能自已。
夜色渐深,听着他均匀沉稳的呼吸。竟是在我肩头睡着了。我心中一软。阿放,什么朝廷江山,什么武林恩怨,我们都不要去想他。
我们在一起,白头便好。
我轻轻从他怀抱中抽出双手,将熟睡的他平放在床上,脱掉他的靴子,刚要给他盖好被子,却察觉到他呼吸一颤。他长臂一捞,将我抱住,紧贴他胸口。
“你装睡!”我佯怒。
他轻笑,反手一扑,竟使出师叔教给他极精妙的三招之一,成功将我反压在身下。
“娘子……”他轻轻一声叹息,俯下身子。
我胸中的甜涩满得像要溢出来,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背。他的背虽不如习武之人粗壮,却也宽阔结实。他的亲吻如同他本人,初时轻柔,却越来越似狂风疾雨。我只觉得自己身子软得像浆糊,脑子里又热又晕,我听见自己的牙关不受控制的发出颤栗的声音。
烛火下,只见他乌眉挺秀,双目墨色如烟水,涔涔汗水滴落,晶莹热烈。我脑海里忽然飘过许久许久以前,武林大会他亮相的日子,那时的他,是二十岁的少年,一身白衣,恍若莲花在肮脏血腥的武林,缓缓绽放,让人不能移。就是从那一日起,他亦步亦趋,踏入江东武林,也踏入,我的人生。
那时,那张英俊的脸,与此时的他,并无二致,反而更加冷峻温柔。我心中模模糊糊的想——一直是你,原来一直是你,林放。在他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像是有一只手,抚过我的魂魄我的身体最深处,所过之处,皆是透骨的□沉醉。林放的动作越来越快,我仿佛听见溪流潺潺的声音,望见水中繁密水草的撩拨,只将我带向不知名的最高处,来回往复,被他攻城略地,我终于俯首臣服,全身血脉似都随他喷张,在那极致的高处,我听叫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尖叫,我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林放将我箍得更紧,发出沉沉的低笑,此时的他,与白天似变了个人,像一只兽,噬着我的骨。他的头紧贴着我的,我望见他耳后背上皆是汗水,我听见他胸膛猛烈急促的心跳,一如我的。
许久,他停了下来,他闭眸沉睡,只是依旧怀抱着我。沉睡中的他清隽非凡,一个侧脸都足以让人心悸。
而窗外,明月高悬,云淡风轻,飞鸟清啸掠过。只有他平稳的心跳,听在我耳边,竟是温柔而慈悲的。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不管未来是坎坷还是平途,我们都会陪在彼此身旁,共看水天一色,饮马江湖,不再放手。
完结篇,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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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温宥(下)
太宁二年三月,大将军、丞相、武昌郡公加宁州和益州都督——王敦,反了。
消息是从王敦府中传来的,皇帝立即宣布讨伐王敦。这层纸,终是捅破了。
我和爹都觉得,新帝登基不久,确不是与王敦决裂的最好时机——他毕竟已经年近六十,爹多次劝说皇帝,何不拖一拖。
然而皇帝终是忍不住。更何况此时有了确切的谋反证据。于是倾天下兵马,只为杀掉这个站在王位旁边的人。毕竟,王与马,共天下。
各州郡兵马集结,虽然大晋只不过是半壁江山。
然而我却要感谢王敦,感谢这一场兵荒马乱。
因为这内乱,我才得以再次见到她。
战清鸿。
三月二十,皇帝急招群臣议事,说是王敦大军以逼近建康五百里。我时任中书郎、驸马都尉,兼领建康军事。皇帝年轻,却不糊涂,连发数十道命令,水陆阻击王敦。我也跃跃欲试,请命攻敌。皇帝微笑着看我一眼,摇摇头。
一道命令,我必须留在宫中,保护皇帝。
是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了。群臣皆知我是朝中武艺第一人,在此两军决战时刻,我又怎能离皇帝半步,离建康半步?
倒也不恼,惯了。我匆匆下朝,回到公主府。飞檐滴水,桃花枝下,公主与几个宫女在踢毽子——不知是哪儿传来的玩意儿,一片欢声笑语。
我只是略微一怔,刚要转身,公主望见了我:“温郎!”她笑着扑进我怀里,脸是红的,宫女们捂着嘴笑着散了,只余我二人,站在桃花树下。
我告知公主今日起我便要入住宫中,贴身保护皇帝。公主嘴唇动了动,似有话想说,却终是埋首在我怀中。
傍晚,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不经意间触到衣物间那块熟悉的上古玉佩。顺手便放进怀里。在那寂寞的宫廷中,有这事物陪着我,倒也不寂寞。
或许,这定情玉佩,早该还与清鸿。
原本一直有消息的,直到他们远赴土堇以北的天山,这消息便断了。建康一别,她回了昆宁城,林放去寻她;他们一同去了关外燕地土堇城;他们在土堇帮慕容皝夺回兵权;他们去了天山……
消息却这么断了。其实我很明白,之前能探到消息,是因为林放允许,否则以他的手段,我的探子早死了无数回。如今断了消息,只有一个原因——林放已经不打算让我探听。
断了消息,我的心情已无太大起伏。建康一别,已经一年。我已亲手断了与清鸿的一切,又有什么可以惋惜?我一直像一个窥探者,卑微的探听她的一举一动。
真是好笑。
已经四月,宫中却比外边要冷得多。一晃十几日过去了,我的人阻住了刺客的八次刺杀,刺客的袭击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大约前方战场态势已经达到最激烈地步。
皇帝再也不像以前,会催着我回宫看望公主——毕竟她是王敦最疼爱的外孙。没料这日,她却进宫了,求见皇帝,却被拒绝。她来到我的小屋,仰头望着我:“温郎,父王不肯见我。”
我看着窗外,今日的夜色异常阴暗,我有不祥的预感。
“你回去吧。等平定王敦,父王自会见你。”我安慰她。
却听她有些尖锐的声音颤抖道:“温郎,外公错了吗?”
我诧异回头,却见她冷冷道:“温郎,这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当年司马氏不也是夺了曹魏王权?温郎,如今皇帝好大喜功,不思光复晋室江山,外公则不同,你何不投靠我外公……”
“住口!”我厉声道,“这等话,休要说了!”
她噤声,大约我从未这样说过她,她眼中明显有愤怒。可偏偏,还滑过一丝得意的恨意。我忽然觉得不对劲,那眼神……
我脑子里一个激灵,难怪今日公主入宫,带的护卫宫女特别多,又因我亲去宫门接她进来,宫中侍卫无人敢盘查,我又未能随侍皇帝身边……
我怒喝一声,拔出佩剑,破窗而出,朝皇帝所在中宫,疾奔。只听得身后公主绝望的呼喊:“温郎——”
宫廊在我两边掠过,我只觉得额头一阵冷汗,我太大意了,以为昨日刚抵御过一场刺客,今晚不太可能有;谁料到昨日不过是幌子,今日公主才是重头戏!
我足下更快!各处隐藏的侍卫全部闻风而出,不用解释,跟着我直奔中宫。只是他们脚力不足,待我冲到中宫殿门时,只见一片刀光剑影。贴身保护皇帝的侍卫倒了十多个,还有宫女太监,尸体满地。十几个黑衣人与仅存的几个侍卫战成一团——那简直是屠杀。
我眺望过去,却见四个黑衣人直攻御座上瘫软的皇帝。而我留在皇帝身边贴身保护的两个身手最好的护卫,怒喝一声,仰面倒下。我望见他们胸口、脖子喷薄出的鲜血!
“皇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几近哭喊,然而隔着数丈远,我双腿几乎要断掉,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四个黑衣人明晃晃的尖刀朝皇帝头顶劈落!
“不!”我抛出手中的“珏”,用尽全力,但见两个黑衣人被我刺了个对穿,然另外两人刀势不减!
周围黑衣人数十把刀朝我头顶砍落,我却觉得自己身体僵痛无法动弹!望着数丈外的皇帝,只觉得没顶的绝望——晋室王朝,便要如此断送么……
刀光,两道凌厉的刀光,像如洗月光,划破一室深红的血腥!我身旁围攻的黑衣人齐齐被拦腰切断,鲜血从各个方向喷了我满身,我双眼顿时模糊!我心中一震,一把甩开眼睛上的血,却见数丈外黑衣人果然只剩两个无头身体,血喷出极高!而一个持刀男子站在御座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我身旁——
一个蒙面青衣武士持刀而立,刀上血未干,他望着我,一双眸子明亮异常。
我只觉得全身湿漉漉的,大约都是敌人的鲜血吧!我急忙冲上前去,近了,心却跳得更快,那持刀男子,竟是久未蒙面的霍扬!
皇帝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的坐在御座上,见到我竟然发出更加惊恐的叫声。我不明所以的拜倒:“皇上!微臣救驾来迟!”
“温爱卿,你要吓死朕了!”皇帝长吁一口气,指了指御桌上铜镜,我抬眼一看,原来如此。
我竟然满脸,满头,满身浓稠的鲜血,连面目都看不清晰。不过,无妨。
看着霍扬懒懒的对我露出笑容,我忽然心中一抖。霍扬来了,她会不会,会不会……
我艰难回头,缓缓转身,却见那青衣武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身量,那姿态……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那武士挥刀便挡,我不躲不闪,任她长刀直刺我胸口。她似是一愣,只得中途转向,这一转,刀势便弱了,我快速出手,一把扯掉她的面纱。
面纱滑落,正是我日夜思念的那张脸。美丽的,灵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