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笑起来会有酒窝。昨夜还举着酒杯,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敬酒,名叫英子的女孩。
林尹,丁兰兰,萧长歌,一个一个从葫芦上下来。
“我曾疑惑不解,魔灵界灵力充沛,妖魔遍野,机缘随处可见,为什么这里的修士数量却比仙灵界还少上许多。”萧长歌看着脚跟前一滩血水,蹲下身去合上了那死去战士的双目,“原来,是我太过天真了。”
丁兰兰挽住了穆雪的胳膊,“昨天,我还在心里笑话她们来着。觉得这里的女孩子怎么都那么热情又随便。”
“她们不是随便,只是对她们来说,今天想说的话如果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说。今日能得到的快乐如果不要,或许就不再有明日。”
穆雪看着那尸骸遍地的战场。
这就是魔灵界,自己的故乡。
灵力充沛,机遇无限,残酷又寒冷的故土。
第73章
程宴将英子从尖利的木桩上抱下来。明明昨夜还是一位鲜活而热情, 目光咄咄逼人的姑娘。怎么转眼间就成为了这样又冰又冷的尸体。
英子的那双眼睛,即便在死后,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天空。
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生在仙灵界, 那都是备受大家喜欢和呵护, 连擂台上都不忍心下手伤害的师妹。
程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了这个世界, 这样珍贵美好的生命怎么就能一个个地如此轻易地葬送了。
他心里一阵不好受, 避开目光,伸手合上了那双眼。
凌乱的战场上, 传来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动声音。
前方的一株雪松下,背对着他蹲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披散着黑发,破旧的短短衣袍露出苍白的手臂,一双纤细的赤足踩在雪堆里, 不知正在做什么。
“诶?”程宴正要开口询问, 那位身材消瘦的“长发女子”已经转过脸来。
乌黑的长发下, 竟然是一张白狗的脸。那披着长发的白狗双目漆黑, 嘴骨向前突出,唇齿之间渗出来的血液,染红了下巴的毛发,手指之间腥红一片。
相比起一路所见的妖魔, 这只妖魔既没有过于庞大的体积, 也没有狰狞的面目, 却不知为什么带给程宴一种不言状的恐惧感觉。
他倒退半步,刚要出声示警。那只明明刚才还离得很远的白狗,转瞬之间出现在了他眼前。
布满白毛的脸近在咫尺, 流淌着粘稠口水的血盆大嘴大张,腥臭的血腥味扑了程宴一脸。
若是被这样牙齿锋利的大嘴咬实了, 势必能削掉半边脑袋。
程宴脖颈上泛起金属的光芒,这只妖魔的速度快到了诡异的程度,他甚至来不及完全施展金刚不坏神功。
就在这时,一道红绳从后方绕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勒住了那白狗的利嘴,飞速将他拖离程宴,向前奔去。
穆雪踩着映天云,迅如奔雷,一路疾行,身后拖着那只猝不及防被她捆住的狗妖。
那只狗妖反应过来,身影闪了闪,眼见着开始变淡,似乎就要从捆仙索中消失,穆雪口中呵斥一声,“天罗阵!”
在她前方的道路上,岑千山早已等在那里,手中指诀变幻,地面亮起一道殷红的法阵,法阵四面升起四座石碑。
就在法阵刚刚亮起之时,穆雪恰恰好踩点穿过法阵,将那只白狗往阵盘中一丢。
红色的符文此起彼伏,交错将整只白狗妖死死禁锢在四方石碑之内。
穆雪调转映天云回头,梅花九剑从云头落下,如一片银白的寒霜暴雪拖在白云后,从那只满口满手血污的妖魔身上碾压而过。
凌厉的剑气如风暴,如刀雨,压着法阵中的魔物来回肆虐。
转瞬之间,法阵中只余下一阵的血水,和浮动在血阵中的苍白的尸块。
所有的这一切,不过风驰电掣的一瞬间。高宴丁兰兰等人回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貌似接近了尾声。
这一路上走来,遇到大大小小的妖魔,岑千山很少出手攻击。一旦他行动了,那都是异常凶险棘手的战斗,大部分归源宗的弟子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
除了穆雪。
林尹看着那样充满着暴力美学的战斗,呐呐道:“小雪真的只和岑大家相处过几天?六岁的时候?”
丁兰兰:“是,是的吧?她从小和我们一起在九连峰长大,只出过那一次山门。”
“他们看起来一点不像只认识了几日。简直就像是并肩作战了一辈子,培养出来的默契啊。”
阵法中的血池渐渐平息,魔物不再动弹。大家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穆雪站在云端,看着脚下的红色法阵,“还没结束。”
岑千山悬浮半空,几乎同时出声,“还没结束。”
血污遍布的法阵内,渐渐冒气了气泡,红色的一滩血池中,先是冒出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空洞洞的眼窝和白骨构成的大嘴。
慢慢山岳般大小的苍白骷髅破开地壳,冲毁天罗阵,爬上的地面。它摇头做无声犬吠,摇头摆尾,莹白光洁的诡异骨架构成了威力巨大白骨妖魔。
千机化身的大黑天魔从地底出现。穆雪的忘川剑剑气化实,十余米长的宽大剑气,交错在大黑天魔的攻击中,破空劈向魔物。
“仙灵界那样金丝龙一样的地方,倒也关不住鸿鹄。总会有那么一两位惊才绝艳之人,”年叔抚摸着手里缩小的法器葫芦。
眼前战场上围着妖魔战斗的两个人,一人黑衣一人红衫,那样的默契融洽,彼此配合,相互信赖。
看着看着,年在桃眯起了眼睛,很久以前,依稀也见过这样的一双璧人,同样的战斗场景。
奇怪,明明不可能认识这样年幼的道修,那容貌和招式也十分陌生,为什么她战斗起来的时候,总会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年叔举起他的大葫芦,葫芦口跑出了数十只小小的玄铁傀儡,那些小小的傀儡各自举着手术用的柳叶刀片,钳子,钢锯……一窝蜂冲进法阵,动作敏锐,配合默契,专从魔物从关节处切割分解。
茫茫无边的雪原,白骨巨犬滚起漫天飞雪。它的攻击强横,移动迅速,骷髅化的身躯不知疼痛。本是这片冰原的王,手爪之下不知拍死多少前来征讨的人类修士。
他第一次陷入了这样无力反抗的危机,身躯在被一点一点的消磨,坚硬的白骨一块块地被卸下。杀人者,人恒杀之。感受到自己即将到来的终极命运,强大的妖魔低沉的悲鸣声,在雪原之中远远传递开来。
程宴的法天象地,萧长歌的雨生绿植,丁兰兰和林尹也很快加入的战斗之中。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一支看见魔物手脚发软,不知如何应对的队伍。如今他们已经迅速成长为一支雪原上合格的狩猎小队。
学会的彼此配合进退有度,学会了匡扶同伴,照顾伤员。
重伤未愈的卓玉被一再地安排在战场的最远端。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挡在他所在的之处的前方。
有一次发了狂性的骷髅魔犬摆脱桎梏,向着他的方向冲来。卓玉伸出手,双臂刚刚燃起火龙。丁兰兰的傀儡从地面钻出,抬起他就往后跑,萧长歌的植被在他的前方瞬间结出一道厚厚的盾墙。穆雪的身影从天而降,捆仙索拴住魔犬的脖颈,拼命往回来。
被两只傀儡举在头顶一路远遁的卓玉有些茫然。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受所有人厌弃排斥的人。他也不喜欢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师尊的嘱托,勉强自己守护这些令他讨厌的队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就成为了队伍中的一员,被大家关心保护着。
“卓玉退下去,还用不着你。”
“卓师兄先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你后退,不用你动手。”
各种呼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卓玉突然想起,在擂台惨败的那一刻,那个人把他强按在地上时说的话,“你应该努力试一试,改变他人对你的看法。”
师尊把他拉起来的时候,“卓儿,我们修真之人看得不是表面的胜败,而是在生死之战中,是否能突破心中的桎梏,提升自己的心性。”
原来师尊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卓玉轻轻的笑了。
白骨魔犬终于在长久的战斗之后,轰然倒地。有了岑千山和年叔的参战,依旧战斗了这许久。难怪之前那一队年轻的战士,无声无息地惨死在这只魔物的爪牙下。
在这片战场的附近,也有一个小小的里站。
穆雪一行将那些死去战士的遗憾,送到此地,以便他们的家人前来寻找,不至曝尸荒野,被魔物啃食。
因为这个区域活动的人少,只有一位瞎了眼的老妇人和她的傀儡在此地负责一些扫洒事宜。
“里站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从外面完全感觉不到里面的情况,从里面看外面却一清二楚。”身为炼器师的丁兰兰看着这个半球形扣在地面的建筑感慨,“这样简单的建筑却可以很好地保护荒野中的战士呢,想不到这里会有这样多的里站。”
年叔坐在桌边,正接过这里的服务型傀儡端来的酒水,“这个里站,是一百多年我们这里的一位炼器大师研制出来的法器。简单实用,照价便宜。慢慢就推广开来,形成了规模。”
他抬头点了点岑千山,“喏,就是这小子的师尊。穆雪,穆大家。百多年前的人了。你们这些道修应该没听说过。”
“谁说没听过,我们可熟悉这个名字了。”林尹和丁兰兰都激动起来。
丁兰兰还把自己的飞行法器取出来给年叔看,“我也是炼器师,我的师尊时时提到这位前辈,我就特别崇拜穆大家。”
年叔苍老的手指,摸了摸刻在飞行器上那一小行姓名,难得地露出了点温和的神色,“果然是阿雪的手作。算是有心了。”
岑千山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穆雪身上,穆雪略微尴尬地转过头去,不接他的视线。
“是穆大家的手作啊。”端着酒水上桌的傀儡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我也很喜欢穆大家呢,当年她制作的很多东西,都是些很实用又便宜的物件。不像是大部分高高在上的炼器师大人,做出来的物件都是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服务的东西。普通人根本用不起。”
这是一个以家庭服务为主要功能的傀儡。有着类人的肌肤和外表。只是因为使用的年限太过久远,主人或许没有能力维修,导致他多出肌肤剥落,用其它颜色的材料勉强拼接,反倒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我也是穆大家设计的傀儡,叫做九百。”九百笑盈盈地把他脖颈上的型号露给大家看,他的头部的肌肤一半完好,是一位漂亮的小男孩,一半剥落,露出了一只外突的眼球。笑起来便显得十分诡异。让来至于仙灵界的几人都十分不习惯。
穆雪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九百是她在千机之前制作过的一个型号。因为当时家里太乱,就想着制作出一个能够打理家务的服务型傀儡。最终因为她的工作需要的服务过度精细,这样的善于打扫的傀儡反而带来不便。于是被她随手投放到市场中去了。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这样批量生产的九百还把自己认为它们的创造者。
“石头,别乱说话,打扰了客人们吃饭。”瞎了眼的里站老板娘掀开帘子,端出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烤饼。她的双目毫无焦距,带着点歉意冲大家点头,“我儿子还小,不太懂事。若是说错了什么,客官们别介意。”
儿子?把傀儡当做了自己的小孩吗?
几个人听见了这个称呼,彼此之间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九百冲大家拜了拜,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迅速地跑了过去,接住那一大盘的烤饼,“娘亲等我进去端就好,何必自己出来,仔细摔着了。”
那位妇人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被他巧妙地避过了,只伸出手扶住了那位妇人的手臂。
它全身上下,只有一双手的皮肤完好无损,和人类一般无二。
“孩儿长大了,都不喜欢娘摸你的脑袋了。”瞎眼妇人口中叨叨着,慢慢走近厨房里面去。
九百顶着热腾腾的烤饼过来。
它把烤饼摆放在了桌面上,因为大家没有说破它的秘密,冲着大家连连鞠躬。它弯腰的时候,那只皮肤脱落的眼球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还是千机给它捡了回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称你的主人为娘亲?”千机兴致勃勃地问道。
九百一边麻利地为每个人摆放碗筷,一边探头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听见清晰的揉面声响起,这才悄悄对千机说道。
“主人的相公去世得很早,只有一位小公子,名叫石头,和主人相依为命。”它一边摆放碗筷,一边模仿人类小孩的音调说着话,“三个月前,我一个没看好,小主人溜到里站外玩耍,被送回来的时候,连一具全尸都没有。主人一直哭,直至把双眼都哭瞎了。有一天,她的记忆似乎迷糊了,她抱着我,固执地把我认为是她的孩子。”
“所以,你就假装自己是她的儿子,让她继续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千机的嘴巴变成椭圆形,“这样她也能相信吗?”
“我不知道主人是不是真的相信,”九百叹息一声,扶了扶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我只希望她莫要再哭了,只要她不哭,她想把我当成谁,我都愿意假装成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