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宫里仅余皇后与德妃这一后一妃,皇后可着正红,凤冠宫装都有制式,德妃身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首可着玫红,带三尾凤钱,那跪在宫门前一身玫红宫装的人,除了德妃还能有谁?
全安嘴里有些发苦,这位安分了这么久,这也是忍不住了?之前遣散贤妃淑妃一干人,他这御前大总管才吃了挂落,如今这位一进宫就让他受了顿皮肉之苦的德妃娘娘,这又是给他找板子来了不成?这些不消停的娘娘,就不能让他安安生生过这年三十?
心里再哀嚎,嘴里再发苦,全安还是苦巴巴的将此情此景稟告了车里的主子,“启稟陛下,德妃娘娘在前边儿宫门口跪着。”
车厢中,玄湛单手执着书,另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打这枕在腿上的云恸的背,听到全安的话,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想跪就让她跪着。”
全安听了,提着喉咙口的心顺溜的落了下去,主子发了话,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谢天谢地昨个儿歇在王府,这事儿让他当着主子的面儿给撞见,左右跟他这御前大总管没什么关系宫道上的积雪清扫之后又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天上还洋洋洒洒的没有停歇,车架缓缓行进,德妃跪在漫天大雪中快两个时辰,冻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听到车轱辘碾压着宫道上青石砖的声响都没有回过神,直到车架停在她的身后,侍卫跪了一地,她才后知后觉的转头,套车的御马从跪着的角度看上去,高得她需引颈而望,她看了片刻,目光稍微落得矮了些,落到那看似普通的内廷车架,又落到从车辕上跳下来的全安身上。
“德妃娘娘,请您挪一下全安下了车辕,向前行进了两步,朝德妃说道。
德妃看着他,目光又移向马车,“大总管……谁……在车上?”
除了帝王,任何人的车马到了顺贞门前边都要下车下马,依照身份尊卑换乘宫内特备的软轿,这个所谓的尊卑,除了皇亲国戚亲王诸侯,便是后庭中人,大臣进宫是不坐轿的。
可是车马能在这太极门通行的,除了帝王钦赐,便只有帝王仪仗。
全安不答也不多言,“请德妃娘娘挪挪。”
德妃望望马车,并不挪动,只是挺直因久跪而僵硬的腰背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臣妾请见,求陛下恩准。”
全安皱皱眉,“德妃娘娘……”
德妃跪在宫门前正中间,不急不慌的继续磕头,“臣妾请见,求陛下恩准。”
全安这下有些傻眼了,这位胆大包天的德妃是准备在这宫门前拦御驾强行请见?她到底以为自己有几个脑袋?她那身为人臣之极的亲爹如今可都没有这份儿勇气啊!
全安下意识的转头朝马车看去,等了一息功夫,见主子没出声儿,全安宫门前的侍卫摆手示意,“来人,请德妃挪开。”
侍卫一听全安的吩咐,丝毫不敢耽搁,立即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地上的德妃拖到一旁,别说此刻已然冻僵了身子,就是没冻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妃如何能挣脱侍卫的钳制,她哆嗦着试着挣扎,“陛下!臣妾请见!求陛下恩准!”
御马抬脚,车轱辘缓缓跟着转动起来,眼见车架就要驶进太极门,情急之下,德妃一口咬在侍卫的手背上,趁他吃痛,她几乎使出玉石俱焚的力气甩开另一旁的钳制,跌跌撞撞的朝马车扑了过去,纤纤十指猛一把抓在车轱辘上,转动的车轱辘瞬间便将她的手绞了进去,血顷刻就流了下来,落在雪上,赤红赤红的,她惨叫一声,被带翻在地,“啊——”全安没有上车,在听见惨叫的那一瞬转头,便看见了这一幕,“德妃——”半醒半睡间,这近在咫尺的惨叫和惊呼一起,云恸瞬间窜了起来,眼眸中依稀还残留着睡意,神志却在他直起身的那一瞬便清醒了过来,这是他在战场多年培养出来的惊警。
“怎么了?”左右环视,发现还身在马车中,云恸下意识的转头朝玄湛问道。
玄湛眼底的幽光一闪而过,眉头皱了皱,“可是惊着了?”这小人儿歇息时一向惊醒,刚回来时夜里殿中有些微的声响都要惊动他,这些日子才逐渐好些。
云恸摇头,“咱们到哪儿了?回宫了么?谁在外面?”方才那声惊呼他分明听得真切。
玄湛知道这近在咫尺只怕是瞒不过他,只得将一旁的披风取过给他披在肩头,撩起车窗帘子询问,“发生了何事?”
全安近了马车跟前,看了那从车轱辘里退出来的血淋淋的手,“回陛下,德妃娘娘的手给绞在车轱辘里了……”
芷兰之前跪在一旁,这会儿见主子伤了手,跪着膝行上了前,看见德妃的手,她也吓得慌了手脚,“娘娘——娘娘——”玄湛闻言皱了皱眉,不等他出声,云恸先愣了愣,德妃?他抬眸从车窗看出去,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宫门和侍卫。
云恸扯了扯肩头的披风,起身就撂了车帘子,玄湛见他起身往外而去,眼眸微寒,紧随其后跟着钻出了车厢。
云恸下了马车才看到跌倒在地的德妃主仆和那滴落在白雪上刺目的赤红鲜血,他先是愣了愣,才转头对全安道,“大总管,快宣太医!”
全安听着小主子这吩咐,下意识的朝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的大主子看去,脚下动了一步又战战兢兢的没敢继续。
“还愣着干什么?快宣太医!”云恸见他不动,又吩咐了一声。
跟在云恸身后的皇帝陛下略微颔首,示意全安听从吩咐。
全安得了皇帝陛下首肯,不敢在耽搁,忙吩咐了一旁的侍卫前去宣召太医。
德妃抱着鲜血横流的手,呆呆的仰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待到那披着白狐披风一副少年打扮的人吩咐完全安去宣召太医,她才挣扎着挣开芷兰,扑倒在地,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颤颤巍巍的伸出血淋淋的手拽住那少年模样的人的衣角,“……你……你是谁?”
第156章三子
福全携着一身的凉意,进来内殿时特意在火炉旁站了片刻,待那股子凉意散去,他才悄无声息的进去,殿内明窗几净,除了偶尔炭火烧着小声爆响,并无其他声响。
临西南角窗前,设了一张檀木书案,正对着内殿的小花园,园中那株红白相间的梅树开得极好,幽香满室,精致的雕花木窗关着,仔细瞧还多加了两层防风防寒的密织薄纱。
福全恭敬的行了一礼,有些欲言又止,神色间全是为难,“殿下……’,云恸埋首于案,一手握着笔一手仔细的抚顺破损的书页,缓慢的誊抄,誊抄好的手札上有诸多空白之处,那是破损看不清的地方,还需留待仔细推敲修补。
没有听闻福全接下来的话,云恸挪开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他,见他一脸战战兢兢又为难的模样,云恸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她还在宫门处跪着?”
福全颔首,“是,奴才怎么劝都没用,眼看就两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