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执进来的时候,无意间撞见旋明正伏在书桌前认真地写日记,他一进门,她立即搁笔“啪”地合上本子,一脸防备地看着钟执。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被旋明护在手下的日记本,并无深究的想法。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钟执出其不意地笑了:“还在赌气?”
旋明不作声地盯着他。
“我还是来和你商量学校的事的。”钟执今晚脾气意外地好,他又笑,“你别这么紧张,新学校的环境比你想象的好很多。”
“你的学籍已经转过去了,就不再是我能控制的了,除非你退学。考虑到你的情况,你不必和同学一起住在学生宿舍,而是单独给你租了房。”
旋明在一边冷嘲热讽:“费了你不少心血吧。”
钟执爽快地承认:“是。”
“你就那么放心我一个人生活吗?”
钟执以为她是在谈论人身安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你住的地方还在学校内,安全有保障。这点我比你熟悉。”
“好,就算很安全,那你有没有想过贸然把我送走,我能不能适应的问题?”
钟执默然稍许,然后道:“所以需要你学会去适应。”
钟执避重就轻的态度再次让她愤怒起来:“我不懂,就算是真的为我好,但以前明明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推开我,为什么你偏要选在这个时候?”
或许他不知道,或许他知道,她早就被他的温情豢养,磨去了棱角,不但没能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反而成为他手下的提线木偶了。
旋明攥紧拳头:“你在怕什么?”
钟执耐心解释:“你误会了,我强调过很多次,我没有推开你,也没有赶走你,更不是抛弃你。我只是想尽我的努力,让你重新走上正轨。你离不开我,是因为你没有尝试着离开我。”
“有时候你把依赖和爱情搞混了。爱情是能从喜欢的人身上学到东西,获得成长。那我问你……”钟执的气息压近,“你从我身上学到了什么?”
旋明无言且茫然。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气势消弭了一大半。
“而依赖一个人却很简单,就像你这样,你可能只是缺少一个陪伴你帮你解决问题的人罢了。”
钟执说得很刻薄,像是要和她撇清关系,旋明急得连连摆手:“不、不是这样的,我对你……”
钟执打断她:“准确的来说,是依恋。而这种特殊的情感关系有一个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旋明缓缓摇头,几欲融进他专注的目光中。
“它只对抚养人产生。”
旋明寒毛倒立,不可置信地看着钟执,好像生生挨了一刀。
他的话清晰地钻入耳朵,一语道破了她许久以来的困惑,也对她心尖颤动的蝴蝶赶尽杀绝,再也飞不起来。
她丢盔弃甲,完全不是钟执的对手。
“而这种依恋,还会成为父母牵制孩子的'心理资本'。”
旋明脸色铅白地站起来,内心怆然又想发笑:“所以在你眼里,我的固执就是个笑话?”
说得太过火只会吓到眼前人。
旋明刚想推开钟执,就被他扣住后颈按进了怀里,他轻声安抚:“你怎么又在钻牛角尖。”
旋明不领情,梗着脖子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这两者的区别,我没有怀疑你的……”
“你放开我!”
钟执一阵见血的话让她害怕,好像自己一直以来都料错了什么,那种慌张紊乱的心跳几乎要蹦出胸腔。旋明按住胸口,像一个病人一样慢慢蹲下去,寒意爬上周身,初夏的夜她依旧觉得冷。
钟执拦腰抱起旋明放在床上,半跪在床沿附身吻住她。她失神地望着头顶刺目的灯光,对钟执的触碰没有反应。
眼眶渐涩,热意上涌,旋明抬手挡住眼睛,却被钟执有占有意味地分开。钟执背着光,她却暴露在他的凝视下,像是暴露了弱点。
雾霭蒙住眼,旋明紧紧贴着钟执的胸膛,像是在汲取仅剩的温暖。
然后钟执听见了她梦呓般的轻声:“好……我走就是,爸爸。”
她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
分别那天,钟执因为还必须留下来处理传票的问题,只能送旋明到机场。
一路上她兴致怏怏,好像就此认命了一样。
到了安检处,旋明还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他却不能再往前了。
钟执摸摸她的发顶叮嘱道:“到了就记得给我打电话。到学校之后先去找房东拿钥匙,安顿好了再去找院里的辅导员,她会帮你联系教务处的。”
旋明低落地点点头。
“别这么伤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在他手心勾了勾手指头。
“什么?”
旋明示意他的耳朵凑近点,好悄悄地告诉他。钟执好奇地半蹲下去,却见她的脸庞靠近,紧接着唇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然后一双柔软地手捧住他的脸,加深了这个认真的吻。
许久,她放开他,眨了眨眼说:“再见。”
钟执微怔,片刻不足,又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直到凛冽的气息再次笼罩她。
“旋旋,到了那边后,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叫宋云冉的女人找你,你可以试着听听她的建议,她不会伤害你的。”
“她是谁?”她望着钟执出神。
“有机会见了面你就知道了。”钟执拍了拍她的肩,“快去安检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旋明提了一口气,然后顺从地排队等候安检,她知道钟执在她背后注视着她,但直到离开他的视线,她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