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怎么个放?
我弯着腰还挺在那里,直到指尖触碰到了盒子,麻酥酥的电流似顺着指腹游走,微微蹙眉,拾起盒子后抬脚就向洗手间走去——
镜子里。
我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那张苍白无神的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很想照镜子,隐隐的,像是有什么提示,在告诉我,看着自己,会有答案。
双眼还很无神,我把盒子放到洗手台上,胳膊抬起,指尖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轻轻触碰,恍惚中,景象就全变了,透过镜子,我看到了一座山崖,周遭松柏挺直,白雪皑皑,很自然的,就好看到了那处熟悉的洞口,耳边似有北风呼啸而过,压松的白雪轻轻颤动,冰晶随风飘浮——
我定定的看,直到那白狐慢悠悠的从洞口踱步而出,圆溜溜的眼满是凄楚的站在崖边缥缈的看向远方……
“是我……”
我轻轻的念叨,脸颊有热泪滚过,这镜子里的烈风似乎扫到了脸颊,冷热交织,随后,只剩冰凉……
那小小的白狐就这么在风雪中长久的凝望,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像是削尖的长矛,似乎穿破了这厚重的冰封直达某处永远触碰不到的温暖。
我看着白狐,像是再水中望月,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一眼万年。
不知过了多久,白雪覆盖着它的毛发都已变得厚重,我看见它幽幽的转头,那黑溜溜却毫无神采的眼顺着镜子与我直视,我们像是相隔万里,但两颗心却在此时体会到了相同的冰寒,为什么会这么凉?
是雪,是人,是思念,是造化,是情殇。
也就是刹那,我从它的眼里看到了晶晶发亮的液体,圆滚滚透明颗粒状的液体,水晶般,从它的眼里流出——
嘴无端的瘪了下去,我大力的吸气,热泪盈眶间手仍旧附在镜子上,它还是看我,眼里滚落着和我一样的东西,但尖尖凸起的嘴,却笑了。
没错,是笑。
很凄婉的模样。
我呵了一声,看着它含着泪笑着,那眼底的凄凉逐渐的变得洒脱,即便它周身依旧是沉重的飘零大雪,可是它含泪的眼却渐渐的笑的轻松,笑的惬意,就算它仍泪眼颤颤,但表达出的东西,我却懂了。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对着镜子里的它轻声念着,“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世间的一切,都是相,是虚妄,是幻相,是执妄……
开悟,既是看清楚纠缠自己的恼心,清楚因缘背后的自扰,清楚这一切痛苦的起源……
它轻轻的点头,笑的虚无,小小的脑袋慢慢的转回去,对着山崖,只觉寒风瑟瑟,兀的,它纵身一跃!
“哎!!”
我惊恐的对着镜子伸手,却‘啪’的一声只拍到了镜面之上,嘴唇发颤,了悟。
是放下,它是要我彻底的放下。
只有这样,它才算是彻底的轻松,超脱了。
我就是这个狐狸,为情守,为情生,但天理伦常岂容人畜?
明知不可为却仍旧一意孤行,是执妄让我有了投胎的机会,也是它的执妄让我和陆二早早的相遇,想知,只为了再续前缘,如今仿佛沧桑阅尽,是纵然情深,但缘分浅薄吗?
所以,它要放下了,放下自己的执妄,放下这千百年修来的孽缘?
我扶着镜子抬头,泪眼婆娑,心里却又无比的轻松,放下,是啊,要是一切都有了个了结,那未尝不是好事,我是它,它也是我,要做的,就是终结这无休无止的执妄,因缘果报,总该有个了断。
……
缓了半天,我脱下衣服冲了个澡,温热的液体的淋身,脑子里却是朗朗清清,以前我总是很怕,总怕遇事自己掌控不了,我急的要抓住所有的东西,貌似总是用力过猛,急的,要向所有人去证明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水从指缝留过,任我如何用力,掌心也存不住一丝一毫,因为抓不住,所以太过着急,每每,总是不懂,顺其自然的道理……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留不住啊。
只有放下,才是真正的解脱,那白色的小狐狸需要解脱,也需要我,让它彻底的解脱。
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忽的无比轻松。
很用心的收拾了自己,下楼后抬起头,这阳光真明媚啊,小金刚‘汪’~了一声跑到我的脚边,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嘴角轻轻的笑着,“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嗯?”
许叔还在墙角忙活花苗,看到我就起身走了过来,“葆四,陆先生说你起来要记得先去吃饭。”
我哦了一声点头,“好,一会儿我就去吃。”
许叔看着我还有些发怔,“葆四,你……”
“怎么了?”
许叔摇摇头,“你很久没笑了啊,今天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
我挑着唇看他,“许叔,我想学跳舞,你能帮我请个老师过来吗。”
“跳舞?”
许叔愣了一下还是点头,“当然没问题,陆先生说,你喜欢什么只要不出门都可以做的,那要学什么舞啊,是民族舞,还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街舞啊,那个……”
“现代舞。”
我揉了揉小金刚的头让它自己去玩,起身爱看你想许叔,“现代舞就可以了,你帮我找个老师就行了,要话少点的。”
许叔虽有不解,但还是点了下头,“明白,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安排。”
“好。”
我看着许叔走远,自己回了餐厅吃了饭,拿出手机时里面有沈明雅发来的信息,‘陆二的外公过来了,今晚我们会和菲菲一起吃饭商量婚事,你要不要来凑个热闹?’
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没回。
饭刚吃完,许叔就进来了,“葆四,舞蹈老师我给你联系好了,明天人就会过来,年纪我要求稍微大点的,是专业舞蹈学院的教师。”
“好,谢谢许叔。”
许叔点了下头准备出去,转眼看着我的手机停下脚步,“对了,葆四,陆先生说,他今晚会晚点回来,说是不用等他吃饭。”
我嗯着,收拾着碗筷,“我知道了。”
许叔对我的反应彻底的摸不着头脑,“葆四,陆先生给你打电话说他不回来的原因了吗,我……”
“没事的许叔。”
我回头还看着他笑,“最近他一直很忙,我理解,哎,下午你是不是要给花苗施肥?我们一起吧!”
许叔摇了下头,“现在缓苗期,不需要施肥,给花苗适应环境的时间就好了,不过花房里有些花苗可以去施肥的,冬天会开的。”
我嗯了一声,“行,那就去照看花房里的,我下午没事就去。”
许叔还是发怔,“你不去机器上跑步了啊。”
“不了!”
我嘿笑了一声,“怪累的,做点喜欢想做的事多好啊。”
“是啊。”
许叔见我这样终于舒心的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去忙了。”
我没在多说话,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拿着手机上楼,窝在床上给二舅去了电话,听着那边闹腾腾敬酒的声音不禁发笑,“二舅,咱家那边忙什么呢!”
“三胖明天结婚,今天这一直吃席来着,流水席嘛,村里人都在这,大家喝酒呢!”
我笑了两声,“三胖娶得谁家的女儿啊。”
“就是六子相亲的那个……”
二舅有些微醉,:“他给起啥外号来着?”
“大月饼啊。”
我笑的自己肚子都疼,二舅也在那边笑,“可不是嘛!和三胖倒是挺配得的,两口子都不瘦啊,福相!”
“对了,四宝,这三胖他妈还说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那阵弄虱尾子,三胖这名声还洗不下去,现在村里谁也不敢再说三胖咋没爷们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二舅特别的健谈,“大家伙刚才还问我,你啥前回来呢,都等你回来找你看事情哪!”
我咬着唇走到阳台,“等我有时间就回去了,二舅妈呢,她也在那吃喜酒吗。”
“在哪,和一帮妇女聊天,就是夸你啊,这不是上你那住了一段时间吗,回来说那是皇宫,她手机还拍了一堆的照片,逮谁给谁看,这村里没不羡慕咱们家的!”
二舅说了半天就压低声音,“不过四宝,你二舅妈回来没咋和我细聊你在小陆那的事儿,就说你俩定了,咱村现在事儿多,我出不去,但你和小陆那到底咋定的啊,双方家长是不是得见面啊,这结婚啥的,不得商量一下再来嘛。”
我扯了扯嘴角,“二舅,现在城里不兴这个了,我们都是旅行结婚,我和陆二也打算像小六和他女朋友似得去走一圈,挨个国家看看,年轻人,你不总说得把眼界放宽嘛!”
二舅的声音在电话那边顿了顿,“你们也要去旅游啊。”
“嗯,有这打算,我想去好多国家呢,到时候在路上遇见个教堂就算是结婚了,反正,你别替我操心了,村里没啥事儿吧……”
“村里没事,有也是好事儿,就是修路,好多家占到地了,好么,一下子成爆发户了,其实也没修多长的路,不过算是重点工程,现在村里每天都有工程队施工,乱糟糟的。”
我哦了一声,没就此多问,想着就是把前面那话茬儿岔开就行。
“四宝,我就是担心你,这样吧,不管你是旅行啊还是咋的,到时候回村了记得把小陆带回来,我在村里给你们办一下,或者是我和明月等忙完这阵子再过去,咱得一起吃顿饭吧,你舅妈还给你缝的缎面被子,还有些准备的嫁妆,都得给你送去啊。”
我笑着答应,“好,你少喝点酒,别喝多了,我这边还有事要忙,先不说了!”
“嗯,四宝,天要凉了,多加衣服,别感冒了啊。”
二舅又嘱咐我一堆这才放下手机,我对着断线的手机屏幕呼出口气,“我的嫁妆,我会收到的。”
一个下午,我都和许叔在花房里忙活,他还给我找了一身工作服,我们俩干的热火朝天,像极了两个奋斗在花圃前线的工人。
许叔见我精气神好,这话也多了起来,他说了他结婚的事儿,说自己老婆病逝,还说自己怎么来的陆家做工,末了,跟我说了一句,“葆四啊,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说对不对?”
我点头,没过多回应,回到卧室洗澡换衣服,手机一直在嗡嗡的响着不停,点开,是沈明雅发给我的照片。
在一个中餐厅里,有她,陆沛,还有个老人家以及那个孙菲坐在一起吃饭,老人家和她在笑,孙菲是低头满是羞涩,而陆沛,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照片后面还有文字,只有一句话,‘薛小姐,你不来可惜了。’
四个人都入镜了,那这照片就是桂姨拍的了?
我觉得无聊,甩手就扔到一旁,灯光调暗,还是会拿过盒子,打不打开已经无所谓了,只是个习惯动作而已,玩了一会儿,我转脸看向阳台落地窗帘的角落,“小讨厌,你在吗……”
没有回应。
我叹口气,“你会听到我说话吧,我知道自己会对不起很多人,但是,最内疚的,还是你,我姥姥,我太姥,舅老爷,我想我都可以去当面道歉,唯独对你,我真的没办法了……”
唇角有些牵扯,“你别怪我,这种执妄,我悟透后就清楚必须有个结果,不然,面对的就是继续痛苦,你会遇到有缘人的,或许,我也会见到你,到时候,我在当面和你道歉……”
眼神有些涣散的看向天花板,“好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