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就长大了。”
不知为什么?申援朝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也许是人的年纪越大,年轻时的记忆反而越发清晰……
“其实,申明是我的私生子,他与申敏是同父异母,而他的妈妈在他七岁那年就死了。”
“我知道。”
“记得有年五一劳动节,我还没有结婚,带申明去过一次人民公园。那是他小时候最开心的一天,坐旋转木马,买五分钱一个的气球,喝两毛钱一瓶的橘汁水……”
“我没忘记。”
“孩子,你说什么?”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司望却把头别向窗外,刺眼的路灯照进来,他脖子后面的毛发微微竖起。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他陪申援朝走到楼下花坛前,四楼的窗台还亮着灯。要是不回来的话,申敏会等上一整晚的吧。
“十八年前,申明死后的七七那天,我还请过道士来到窗前为他招魂。”
“你是老共产党员,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者,怎么也信这个?”
“有人告诉我,我儿子遇害的那个地方,阴气极重,死后的鬼魂,将永远被困在地下,只有招魂才能把他引回来,至少可以在断七来看看我,随后就要投胎做个新人。”
申援朝说得异常认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转了信仰。其实,不过是有人骗钱的无稽之谈罢了。
伴他走上楼梯的同时,司望轻声说:“对不起,前两年我一直在骗你。”
“没关系,我宁愿那是真的,宁愿还有机会再见到我儿子。”
楼道中,少年紧紧抓着他的手,正在出汗的微热手心,千真万确活人的手心:
“世界上没有鬼,请不要再寻找申明的幽灵了!”
说话之间,已到家门前,申援朝低头后退一步,想必是没脸面对女儿,还是司望替他按下了门铃。
申敏迅速打开房门,她先是看到了少年的脸,随后欣喜若狂地抱住爸爸。
当她将爸爸拖进家里,司望却飞快地跑下楼梯,申敏怀疑他真是个幽灵吗?
第五部 未亡人 第七章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期。
同学们纷纷出去补课,或者请家教来上门,申敏的学习成绩不错,也就没太为难自己。每周她都会与司望见面,他却不断打听爸爸的消息。出人意料的是,6月19日那晚过后,整个夏天平安无事,爸爸再也不出去乱逛了,每天清早在小区里锻炼身体,回到家练习毛笔字,有时跟几个老同事喝茶聊天,并像其他退休党员那样关心国家大事,一份《参考消息》、一张《环球时报》。
申敏喜欢上了司望。
她总是以感谢他将爸爸救回来为由请他吃麻辣烫,有时主动买票请他看电影--这楚楚可怜的小萝莉,却是疯狂的恐怖片爱好者,即便是情节弱智笑场不断的国产惊悚片,也能让她惊声尖叫地蜷缩到司望身上。当她在黑暗的电影放映厅里,浑身战栗地抱紧他的胳膊,头发散在少年脸上,让人起鸡皮疙瘩同时也心猿意马。
电影散场后出来,申敏请他吃了根雪糕,柔声说:“爸爸说你不是幽灵。”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我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我到底该相信你哪句话呢?”
“哪句都不要信。”
“骗子!”
话是这么说,她却靠得更近了,司望闪开半步:“可我如果真的是幽灵呢?”
“我不怕。”
“该早点回家了。”
“明天,爸爸要去检察院开退休干部会议,你到我家里来玩吧。”
说出这句话,脸颊都已绯红,这是她第一次邀请男生到家里来玩。
第二天,申敏打扮得特别漂亮,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小裙子,头发特意打理过了,再过两年就会出落成个美人。
司望一分不差地准点来访。
她拿出许多好吃的东西,令他尴尬与忐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学校里肯定有许多女生喜欢你吧?”
“没有啊。”
自从司望与欧阳老师的事在学校传开,就没有一个女生敢主动与他说话,男生们更是用嫉妒与嘲笑的目光盯着他。
“你又在说谎!”申敏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你不在我家看看吗?”
他正盯着客厅里申明的遗像。
“我还从没见过哥哥呢。”
申敏露出忧愁的面容,他干咳了两声:“哥哥一直在你的身边。”
“是吗?你是说鬼魂?我可不怕了。”
“要是真有鬼魂--就好了!小敏,让我做你的哥哥吧。”
“为什么?”她微蹙蛾眉,“你只比我大一天。”
“让我保护你啊。”
“我不要。”
女孩拽住了他的胳膊,司望却一言不发地走到大门口,深呼吸说:“我该走了!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下个礼拜我再请你吃麻辣烫。”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他决绝地说出这句话,申敏的脸色一白:“为什么?”
“对不起,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完。”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司望!”
司望迅速摆脱了她,飞快地冲下楼梯,看着小区花坛里茂盛的夹竹桃林,轻声答道:“杀人。”
第五部 未亡人 第八章
2013年9月,高三学年。
张鸣松果然信守诺言,既没报警也没去找过麻烦,只是对司望更感兴趣了。这个男生愈加沉默寡言,每次看到班主任都特意回避。有天晚上,张鸣松从背后叫住他:“司望同学,你会打乒乓球吗?”
十八岁少年满脸茫然:“会一点,怎么了?张老师。”
“陪我打两局吧。”
乒乓球房在男生宿舍楼里,十八年前曾是申明老师的寝室,在他死后不久才改造的。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乒乓桌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灰,好久没人来打过球了。
“你没来过吗?”
张鸣松挑选着球拍,司望平静地扫视四周:“不,我来过。”
“什么时候?”
“上辈子。”
“哈,你真会开玩笑啊!”
他说着就把球发了出来,司望熟练地回了一球,结果让张鸣松把球打飞了。
“打得不错啊!”
两人乒乒乓乓打了几十分钟,还是张鸣松率先支撑不住了,毕竟五十出头了,满头大汗地坐在旁边,大口喝着饮料。
高三男生也出了不少汗,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
“司望同学,感谢上次的救命之恩。”
“没关系。”
“张老师,你为什么不问我跟申检察官是什么关系?”
“天知道呢?”
虽然,张鸣松摆出无所谓的表情,其实心里很想知道原因。
“他是我爸爸从前的好朋友,我经常去他家玩的,那晚是他女儿打电话给我,说他可能去你家了。”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申明老师的事吧--1995年,他在附近杀了学校的教导主任,随后自己也被人杀了。”
“是的,申检察官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一直认为是我杀了他的儿子--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警方早就调查过了,若我真是杀人犯,现在还会是你们的班主任吗?”
“确实是个误会。”
张鸣松喘着粗气,看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说:“你知道吗?就是这间乒乓球房,当年是申明住过的房子,学生们说这个屋子里会闹鬼,所以极少有人进来打球。”
“有人看到过申明老师的鬼魂吗?”
“也许吧!”
忽然,头顶的日光灯开始闪烁,一明一暗之间,加上窗外黑漆漆的走廊,似乎真有鬼魂来袭的气氛。
“他来了。”张鸣松依然面不改色,拍了拍少年的胸脯说,“快穿上衣服回寝室吧。”
深秋时节,天气越来越冷,路边梧桐片片凋零,枯叶穿过窗户缝隙,落到教室黑板上。学生们拼命地复习,不断有人找上门来要求补课,几乎都被张鸣松推辞了。如今,他是唯一敢于接近司望的老师,两个人的关系也变得颇为融洽。
司望的手机响起来,铃声竟是张雨生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张鸣松感慨地说:“我年轻的时
候好喜欢这首歌啊。”
“听说是我出生前就有的歌。”
“但张雨生是在你出生后才死的。”两个人正好走过图书馆,张鸣松却把面孔板下来说,“司望同学,你最近的数学模拟考成绩很差啊。”
“哦,数学一直是我的弱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