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 沈珏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段轻雪就坐在他旁边,咬着手里的鸡腿。
沈珏瞧了一眼对面的沈老爹, 犹豫了半天,有些不自然地道:“爹,她好像……听不到。”
他还低着头, 看起来像是在专心吃饭, 只是随口一问。
沈老爹听到他的话, 咬了一口馒头, 又有些心疼地瞧了瞧一旁什么也不知道的段轻雪, 才道:“这丫头去年生了场大病, 她爹娘那天正好有事, 奶妈又是个昧良心的,自己躺在屋里睡大觉。可怜这丫头就一个人病着,送去看大夫的时候晚了,这耳朵就听不到了。”
沈珏看着他爹, 下意识地开口:“那还治得好么?”
沈老爹摇了摇头:“难, 过去太久了。人家为了给这丫头治病,这一年来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也没什么效果,都是说让她换个清净点的地方住着, 心情好了, 说不定哪天就听得到了。这不, 俩夫妻就带着孩子搬到我们这村里来了。”
“您不是老说自己是华佗在世么,这点病都治不好?”沈珏撇了撇嘴, 心头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一听这话, 沈老爹不乐意了, 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 你能耐,你来啊。还敢质疑你老爹的医术?我要是有法子,一早就给这丫头治好了,还用得着你来说?”
说着,他颇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沈珏,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惜对学医全然没兴趣,眼瞅着他这一身医术,连个接班人都找不着了。可他夫人去得早,他也不想难为沈珏去做他不乐意的事。
沈珏没理他,只是执着筷子的手一顿,随即垂了垂眉眼,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却再也没有夹菜吃了。
不知为何,他现在觉得有些心烦。
他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赤脚大夫,什么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可他都治不了段轻雪的耳疾,那她可能真的好不了了。
他抿了抿唇,筷子戳着碗里的饭,却迟迟没有夹起来。
余光一扫,一旁的段轻雪还在使劲儿啃着油乎乎的鸡腿,坐在板凳上,两条小短腿悬空晃悠着。眼里亮晶晶地,似乎十分满足。
可她明明什么都听不到。
沈珏压低了眉头,心下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
吃过饭过,沈珏就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还没有走多久。段轻雪就从屋里跟出来了,迈着小短腿往沈珏那儿跑过去。
这回,他倒是没有凶她了,也任由她跟着自己。他在板凳上坐下,她也跟着坐在他旁边,乖乖地,也不说话,手指揪着自己头上的发带。
一高一矮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沈珏仰头瞧着院子前高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遮下了一片阴影。
他忽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他听不到,会怎样?他只是往那方面想了一下就打住了,因为他压根没办法想象,也有些不敢想。
他皱了皱眉,心头那股子烦躁劲儿又上来了。直到放在凳子上的手背被人戳了一下,他偏过头,就见得段轻雪略歪着头,有些担忧地瞧着他。
“姐姐,你不高兴么?”她说着,又要将手指头含到嘴里。
沈珏立马将她的手腕握住,刚想张嘴让她不许再含手指头了,可看着她茫然的眼神,他忽地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听不见。
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低头瞧着地面,没没有再说什么了。
段轻雪却往他身边凑了凑,轻轻扯着他的袖子,软软糯糯地开口:“姐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没人陪你玩?”
沈珏斜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她哪儿看出来他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而且他压根就没有不高兴。该难过的是她,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段轻雪的包子脸皱了皱,浓密的眼睫低垂,两只胖乎乎的手就揪着自己的衣摆,小声地说着:“也没有人陪阿软玩,她们都不理我了。”
沈珏微睁了眼,愣愣地看着她。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以前都是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成天乐呵呵的傻笑。
可她刚刚看起来很难过。
他正犹豫着想跟她说些什么,就见得她抬起头,脸上又洋溢起了笑容:“以后阿软陪姐姐玩,姐姐就不会不高兴了。”
她说着,伸手去握住了沈珏的手,可她的手太小了,只能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头。眼里还是像带着星星一般,嘴角上扬着满足的笑意。
沈珏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直到夜风吹过,他忽地勾了勾手指,将她的小手攥住。
哪怕他知道她听不到,还是轻声开口:“我会治好你的,一定会让你再听到的。”
他爹治不好,也不代表他想不到法子。不就是学医么,有什么难的?他从现在开始看医书就是了。
段轻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冲他笑了笑,又抬起手,要扑过来抱他。沈珏别过眼,这一回,却没有躲开,反而伸手将她抱起,放在腿上坐着。
他抬起手放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他要治好她的耳朵,才不是关心她。只是她亲了他,他不能白占她便宜,等他把她的耳朵治好了,他就不用娶她了。
他想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面前的老槐树,墨发掩映下的耳根子却通红一片。
四年后。
沈珏已经十二岁了,长得比以前要高出不少。身上还是穿着粗布麻衣,少年人挺拔的身姿已经初见端倪。五官还是那般精致漂亮,每天风吹日晒,却比很多女子都要生得白。
他一手拿着小铲子,背着药篓子,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刚刚推开门,就见得一个六七岁的粉衣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笑盈盈地瞧着他:“沈家哥哥,你回来啦!”
沈珏点了点头,将在门口将鞋底的泥土蹭干净,这才进了院子。他把药篓子放在一旁,提高了音量道:“你今天怎么在这儿等着?”
“沈伯伯出诊了,来不及做饭,所以我给你带了饭菜过来,我现在就去给你热好。”段轻雪说着,就从板凳上下来了,准备去厨房。
沈珏走到她前面,瞧了她一眼:“得了吧,上回让你添个火,差点把厨房给烧了。我今儿饿了一上午了,可不想吃碳头,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说着,就撸起袖子去厨房生火了。段轻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娘老是担心她身体不好,从不让她做这些事,她上回也是没想到,生个火还那么难。
不过这几年,沈家父子一直帮她治病,她的耳疾虽然还没有完全好,可是只要说话的声音大一些,她就能听见了。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完全好了。
沈珏在灶台生火,段轻雪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忽地黯淡了些。她低着头,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却没有说话。
沈珏抬眼瞧着她,一面往灶台孔扔柴火,一面道:“哭丧个脸干嘛,谁欺负你了?”
段轻雪摇了摇头,极快地瞧了他一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沈家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说着,动了动唇瓣,眼里多了些水雾。
沈珏拿着柴火的手一顿,瞧着面前的火光,也低垂了眼帘,没有说话,却是将手里的柴火扔了进去。
现在大盛和北戎开战了,他爹应征了随行军医,他自然也要跟着去。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半晌,他才提高了声音回了一个“嗯”。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四下里安安静静地,只有灶台孔里的柴火还在噼啪作响。
段轻雪轻轻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头,抬起头时,却是笑了笑:“大家都说周家军很好的,沈家哥哥去了,也是大英雄了。等你回来了,我的病肯定也好了,到时候,咱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手,似乎有些憧憬。
沈珏站起身,将大瓷碗里的饭菜倒进了锅里。一面炒着菜,一面交代道:“那你就得记得按时吃药,要是我回来发现你还没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知道啦,肯定不会忘记的,我还要等着听故事呢,你得给我讲讲战场上好不好玩。”段轻雪将身子趴在椅背上,抬眼瞧着沈珏的背影,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般。
“行,给你讲。”
沈珏将饭菜给他俩一人盛了一碗,就开始坐下吃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他们还像以前一样闲聊,吃完了就一起出去散步。老槐树开了花,树下的黄狗却老了许多,整日里趴在地上睡觉。
直到入夜的时候,段轻雪准备回去睡觉了。天上的星星很多,泛着亮光,风里隐隐约约是槐花的味道。
段轻雪双手交握,负在身后,一面往后退着,一面笑盈盈地看着沈珏:“沈家哥哥,那我先回去啦。”
沈珏瞧着她,道一声:“好。”
段轻雪转过身,却还是忍不住偏过头道:“我会记得给你写信的,你也要记得回,要是回不了,也要看啊。”
沈珏还是说了一声:“好。”
段轻雪低垂了眼帘,没有再说什么,冲他回了个大大的笑容,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家了。只是转身的一瞬间,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老槐树下,沈珏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段轻雪进了家门,再也瞧不见,他才收回了目光,有些低落地往回走了。
……
十年后,北疆。
一袭青衫的沈珏坐在营帐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信笺,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他将书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它细心地叠好,放进了一旁的雕花木盒里。
木盒很大,可里面的信笺几乎快要将它塞满了。沈珏笑了笑,将木盒收好,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袖兜,从里面拿出了一根翠玉簪子,一向清冷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暖意。
今日是和北戎的最后一战了,很快,他就可以回去了,那个老是跟在他身后地小丫头现在应该都长成大姑娘了。他勾了勾唇角,将那根簪子妥帖地收好,这才转身出了营帐。
不多时,就有一个黑袍男子打马而来,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满头墨发仅用一根红色发带挽起,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的眸光。
沈珏抬起眼,喊了一声:“季彦。”
季彦翻身下马,将手中一块令牌给了他,可他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沈珏看出了他的异样,抬手推了推他,戏谑地道:“怎么了?大军师,大战在即,你还紧张了?”
季彦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近日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可所有的部署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计划顺利,应该不会有事的。威远侯已经带军出发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次的长林坡一战非同小可,成败皆在此一举了。不过,他算过了,北戎逃往长林坡的精锐绝不会超过五千。沈珏这一队便有三千将士,再加上大盛的援军,前后夹击,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想了想,还是沉声道:“阿珏,此次战役不同往日,北戎虽是强弩之末,可他们却丝毫没有慌乱,我担心他们留有后手,你记得万事小心,若有什么意外便传信与我。”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可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沈珏笑了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个计划,咱们已经商讨这么久了,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你这个大军师在,你尽管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会找你想办法的。”
他说着,就牵过拴在一旁的马,翻身上去后,对着季彦笑了笑,“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季彦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一直目送着沈珏离去。
但愿一切顺利吧。
而另一边,马上的沈珏跟着三千周家军一路往前,袖兜里的翠玉簪子时不时晃动着。他偏过头瞧着带着红霞的天空,眉目间的清冷也缓了许多。
他略低下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她在信里说她学会做饭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不过,等他回去就知道了。
红霞映满天,照在群山之上,似血一般。
……
永耀十八年,春。
北戎城破。
周家军亡。
……
入夜,清明的雨下的很大,打在屋檐上,像落了珠串子一般,砸得啪嗒直响。
台阶下,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粉衣姑娘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走了上来。她抬了抬眼,面容有些悲戚。
纸糊的窗户上映出一个淡淡的人影,她眼神微动,急忙就要推门进去。可手刚刚碰到门框,屋内就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她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就见得一个青衫男子背对着她,单手扶着桌案,身形摇摇欲坠。
而地上铜镜碎了一地。
段轻雪的眉头悲伤地皱了起来,在一瞬间,就绷不住眼泪了。她低着头,无声地哭着。手还紧紧地握着药碗。
良久,她才往前了几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家哥哥。”
听到她的声音,沈珏的身子一颤,扶在桌案上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他低下头,满头青丝遮住了他的面容,往日里挺直的腰身弯折成了一个难堪的弧度。
段轻雪脸上满是泪痕,还是慢慢往他那儿走过去。
“别过来。”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却是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沈家哥哥,你别这样,我……”段轻雪摇了摇头,可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眼泪淌进脖颈里,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别过来了,求你。”沈珏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唯有低垂的头,带着深深的难堪与狼狈。
段轻雪看着他的背影,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大雨磅礴,将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唯有地上破碎的铜镜,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模样了。
……
日子慢慢地过去,没有人再提起长林坡一战,那一场幽火,那死去的三千多人。
沈珏戴上了面具,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直到初夏的一个晚上,他出来了。
听到开门声,一直蜷缩在他房间的段轻雪抬起头,一双杏眼微微红肿,却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眼里亮起了微光,她颤抖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家哥哥。”
沈珏站在门口,只在肩头搭了一件青色的外袍,墨发倾泻而下,宽大袖袍下露出的手苍白得吓人,冰冷的玄铁面具遮去了他所有的面容。
他别过眼,目光落到了段轻雪身上,却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段轻雪从地上起身,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仰起小脸冲他笑了笑:“沈家哥哥,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就去给你做。”
“陪我说会儿话吧。”他的声音有些苍白,垂了垂眼帘,便往屋里去了。
段轻雪也急忙跟了进去。
那一晚,沈珏坐在窗台旁,夜风吹动着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他极少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段轻雪说话。
段轻雪很高兴,甚至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虽然这一次,他不再开口,可没关系,他不想说,她就替他说。他不知道的,她就告诉他。
总有一日,他会好起来的。
直到夜深的时候,沈珏忽地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苍白的手指捻着茶杯,古井无波的眼里第一次带了几分笑意。
“说了这么久,你应该也累了,喝吧,喝完去睡一觉,睡醒了就会没事了。”
段轻雪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就喝了下去。她放下杯子,笑了笑:“沈家哥哥,你这是什么茶啊,怎么是甜的?”
沈珏不答,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
段轻雪也没有再多想,起身便准备回房,可她刚刚站起来就觉得有些头晕。她晃了晃脑袋,身形有些不稳,急忙扶住一旁的桌案才勉强撑着没有倒下。
“沈家哥哥,我有点难受。”她说着,却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了。她想去握住沈珏的手,可他的身影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她怎么也抓不住。
她闭上眼,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珏伸手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油灯跃动,将他的影子拉长,投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低下头,瞧着怀里的人,将她紧紧地抱着。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指尖滑过她红肿的眼睛,眼神却温柔了起来。
“醒了就没事了,你也不会再痛苦了。”
不会再因为他脸上的伤而整日流泪了。
他最怕的就是她哭了。
如果忘记可以让她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那便忘了吧。
他拢紧了手,看着怀里的人,轻声道:”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软。”
水渍顺着玄铁面具淌下,砸在她的衣襟上。他闭上眼,紧咬着牙关,可眼泪还是不断地涌出。他抬手挡在面前,弯曲的脊背不住地颤抖着。
可是……
他是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啊。
桌案上,风掀开书页,露出的一页画着一株草药的图绘。其下印着一行小字:“世有一草,名曰忘忧,食之,则忘所爱。”
……
三年后,沉鱼山庄。
周显恩的大婚刚刚结束,沈珏跟着忙了几日,现在只想找个地儿躺一会儿。只是他刚刚进庄子,迎面就有一个下人过来了。
”爷,前几日您不在府里,有人送了请柬过来。”那人说着,就恭恭敬敬地拿出了一封大红的请柬,想来是谁家办了喜事。
沈珏倒是有些意外,他认识的人中也就周显恩最近成婚,不过他还是拿过了那封请柬,却在翻开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确认上面写着“段轻雪”的名字,握着请柬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站在回廊下,久久不语。
一阵风吹过,他眼神动了动,转过身便往回走了,只是背影有些说不寂寥。修长的手指还捻着那封请柬,他忽地笑了笑。
这不是就是他想要的么?
他低下头,闷笑了几声,可眼里却落下了泪。
……
三月初五,桥溪镇。
四合的屋舍里都挂上了红绸喜字,像是时候太早了,还没有什么宾客。
竹林里,沈珏手中握着请柬,看着不远处的屋舍。他本来想将请柬烧了,只要他睡一觉,过了今日,他与她就再无纠葛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来了,哪怕是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
从昨夜开始,他就站在这儿了,衣摆上沾染了些露水。直到唢呐声响起,他抬了抬眼,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低垂着眉眼,终究还是低下头,转身便走了。
有的人,注定了不能看,不能想。
触之便伤,思之便痛。
他慢慢往前走着,竹叶落下,落满了他的肩头。行不多时,他却缓缓抬起眼,不远处的槐树下,立了个身着嫁衣的姑娘。
满头青丝皆用凤冠扣起,团扇被她捏在手中,一袭红衣被风吹得翻飞。见到沈珏,她笑了笑:”沈大夫,您怎么在这儿?”
沈珏愣了愣,直直地看着她。良久,他别过眼,不冷不淡地道:”刚好路过罢了。”
段轻雪点了点头,双手交握负在身后:“我还以为您是来为我道喜的。”
沈珏身子一僵,喉头微动,终究是抬眼看向她,道了一声:“恭喜。”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么?”
沈珏的步子一顿,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握紧,在那儿站了许久。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他握紧了袖袍下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背后就扑过来些许重量,一双纤细的手将他紧紧地抱住。他微睁了眼,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可身后抱着他的人在发抖,连话里都带了几分颤音:“你如果没有话要同我说,那你为什么要来?”
沈珏微张了嘴,始终没有说话。背后传来一阵湿意,抱着他的手也越发地紧了。
“你就是个坏人,是骗子,我真的再也不想理你了,可是……”身后的人哭了起来,哽咽着道,“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沈家哥哥。”
那一声“沈家哥哥”,让沈珏所有的理智都崩溃了。他痛苦地皱了皱眉,轻声道:“阿软?”
段轻雪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背上:“还好,这回我赌赢了,你真的来了。我假装要嫁人,给你发了请柬。我告诉自己,若是你来,便是你还在乎我。若是你不来,我就……我就忘了你。”
她说着,早已泣不成声。唯有双手慢慢地松开,将他的袖子攥紧:“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要让我忘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为什么……”
沈珏整个人都颤抖着:“我以为你会过得更好,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段轻雪就哭着打断了他:“才不会,没有你,才不会更好!”
她说着,就松开了手,掩面痛哭了起来。
怎么会好,没有他,她怎么会过得好。
沈珏闭了闭眼,所有的理智和压抑在一瞬间支离破碎,转过身便将她抱在了怀里:“对不起。”
段轻雪趴在他怀里,用力地咬住了他的肩头,眼泪汹涌。可沈珏却一声都没有哼,任由她咬着。
段轻雪痛苦地皱了皱眉,松开了口,抬起头瞪着沈珏:”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你才这样欺负我。如果不是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真的要让我嫁给别人,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说着,却拢了拢眉尖,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沈珏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良久,才带了几分压抑地问:“你真的不怕么?”
他的脸永远也好不了。
他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好看的”沈家哥哥”了。
段轻雪抬起头,好半晌,才咽下了哽咽:“不怕,因为你是我的沈家哥哥啊。”她说着,伸手抚上了他的脸上的面具,却是慢慢笑了笑,“我等你,等你愿意自己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的那一日。”
沈珏微睁了眼,直直地看着她。
段轻雪抽噎了一声,又道:“但是在这之前,你若是再敢喂我吃什么,让我忘了你。我就算再把你想起来了,也不会再来找你了。这辈子,我都不理你了,我才不会让你欺负两次。”
她说着,眼睫一抖,就落下泪来,大红的嫁衣裹着单薄纤细的身子,唯有她的眼神,始终没有退缩。
沈珏没有说话,良久,他闭了闭眼,眼泪顺着下巴淌下。他却是抬手将玄铁面具解下,露出被烧伤的脸。
段轻雪看着他,笑了笑:”沈家哥哥,永远是最好看的。”
听到她的话,沈珏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下来。缓缓地低下头,便印上了她的唇,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温柔地贴合着。
段轻雪眼里露出几分笑意,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眼泪顺着面颊淌下,她却是扬了扬唇角。
“沈家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沈珏轻笑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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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大结局撒花!!
明天更新重华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