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阿燳番外
一
大同边关,金吾将军府
无衣如何也不会想到,此生竟是还能再见到他,昔日那个张扬自信的少年郎,满身潇洒,不羁无畏。
如今,却是立于高堂之上,着一身玄色蟒袍,威严无双。
不对,那蟒袍有些蹊跷,竟是五爪?
四爪为蟒,五爪为龙,泱泱大明,唯一人可着龙袍……
远远看到记忆里熟悉的身影,无衣垂首,克制住,不再张望。
可心头的震撼与痛楚,却是翻天覆地,久不能停歇!
宛如一柄利刃,不停翻绞着心室。
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掩盖住早已浸湿了眼眶的双眸。
但身躯,却是依然止不住颤动……
同桌的指挥使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关怀地问道:“杨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此时此刻,无衣只觉得大脑之中嗡鸣一片,自己好似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好半晌后,才对指挥使夫人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指挥使夫人仍不太放心,握住无衣的手,悄悄道:“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若是身子不适,你我提前离席,也是合乎情理的。”
无衣却是仍旧摇头,声音还有些颤抖,“此番乃是京中贵人前来大同视察,你我中途离席,乃是不敬;纵使有理,怕也是对自家夫君的前程有所影响。”
其实此时,无衣的内心根本分不清自己是怕影响了夫君的前程?
亦或是期待能与那座上之人呆在同一个地方,能久一些……能够遥遥看他一眼,已然知足!
指挥使夫人闻得无衣方才那番话语,也有些后怕,讪讪缩回欲拉无衣离开的手。
……
数个时辰后,宴席散罢,女眷们在仆从们的侍候下离开。
而诸位武将大人们,倒还有些事情需要商议。
无衣跟随在一众贵妇人的身后,一步步往杨府车马所在之处而去。
夜风微凉,周边人声嘈杂,却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的心里,此刻绝非释然,倒像是沉寂了多年的心湖,今夜乍起波澜壮阔!
而后,又好似骤雨初歇,心里如同彻底空了一般,闷闷涩涩地疼。
原来这么多年,那个叫做朱寿的不羁少年,一直住在她心里……
二
弘治十七年冬
彼时的她还不是杨夫人,而是大同总兵府的小女儿宓无衣。
‘无衣’二字,取字《诗经》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一句。
阿爹给她取这个名字,大抵是为了纪念战场上的兄弟们。
大同城,乃是边陲重地,再往北便是一片草地荒原。
那是鞑靼人的地盘,每年冬季,鞑靼人都会过来攻城骚扰,以期得到足够过冬的粮食。
今年冬,眼看着大雪盖满草原,牛羊没有草料,鞑靼人的来犯已成必然。
生在边陲,无衣打小就喜欢骑马四处溜达。
这日走小道纵马出城,一时忘却了时间跟季节,直到天色渐晚,周边寒气入骨,无衣方才意识到一丝不妙。
不远处,传来听不懂的蛮夷人叫骂声,更叫人心头一慌!
在大同,寻常百姓出城是不被允许的,城外鞑靼人纵横,不止危险,一不小心即是通敌叛国。
无衣每回出来,都是悄悄走一条军中小道,那还是她跟随阿爹才知晓的。
天色已经黑了,寒风打在脸上像刀刮一样疼,但无衣却是半步都不敢动。
鞑靼人的篝火距离她不过数十米之遥,这种情况下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她都可能身首异处!
但无衣能控制住自己,却控制不了身侧的马儿。一声踏蹄嘶鸣——引起了不远处鞑靼人的注意,两三个鞑靼汉子持刀往无衣这边过来。
无衣蹲在草地里,双手抱头,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鞑靼人能让她死的痛快些,莫要先奸后杀什么的……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身边好似有打斗声响起。
她壮着胆子睁开眼,入目所及是一个身着飞鱼服的少年,与两三个鞑靼汉子缠斗在一块。
少年武艺高强,几瞬之间便将两三个鞑靼汉子给撂在了地上。
转而回首拉她上马,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走!”
身后,是几十人的鞑靼小队追赶不停,但这一刻无衣却丝毫没有害怕。
甚至,心头还有几分刺激与温热……
策马狂奔,不知跑了多远,身后已然没有了鞑靼人的追赶声。
无衣这才回过头,仔细看救了自己的少年郎!
他的面容轮廓分明,五官却又绝美柔和,身着飞鱼服,显得有几分不搭。
倒不是他不好看的意思,而是这少年的身上隐隐透着几许睥睨天下的尊贵。
飞鱼服虽然精致贵重,但明显是衬不上他。
“多谢你救了我,还知你姓名?”无衣壮着胆,眸中半是含羞地开口问道。
少年的面容依旧张扬冷漠,只见他嘴唇微动,“朱寿。”
朱寿?无衣在心头将这名字默念了几遍。
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道:“为何取寿之一字,多少有些显老。”
说完,不知为何,无衣竟是痴痴笑了!
唤作朱寿的少年,也未曾想到眼前的女子在这荒野外,竟还笑的出来。
不由多看了几眼,是个容貌极美的姑娘,一笑之余,整个边陲苦寒之地都仿佛为之照亮。
寒风打过来,吹散了他一头的墨发,少年显出几分狂浪不羁。
“我命硬的很,家中弟妹尽皆早夭,独余我一人。爹娘愿我长寿长安,故取寿字。”
少年的声音打在耳畔,无衣的心在这寒冷通透的夜里,逐渐沉沦……
回到大同城,已是翌日清晨。
守城卫大喝:“来者何人?!”
宓无衣正打算亮明身份,反正回去怎么都得被阿爹阿娘给揍一顿。
但朱寿已然是亮出一块令牌,城门上立马传来高呼:“见过少参将!”
无衣不由一愣,倒是小瞧了这朱寿,这般年轻,竟是爬到了少参将的位置……
二人入了大同城,终有分道扬镳的时候。
无衣怀着一丝胆怯的心情,牵着她的马儿,往总兵府里去。
少年亦是转头,不知去往何方。
没走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