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也慌了神,忙下令:“都上,杀死这小子,人人都有重赏。”可惜赏钱是要有命花的,跟性命比起来,赏钱又变得一文不值。可他们又不敢逃,因为临阵脱逃会死得更惨。
陆一白已经一步一步地走来。
白衣人扯掉额头上的白布,恶狠狠地道:“夫人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横竖是个死,不如跟他拼了,我就不相信,他是铁打的么?若是杀了他,那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左手是荣华富贵,右手是鳏寡孤茕。
生死一线,善恶一念。
等最后一个白衣人倒下的时候,陆一白已经虚脱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已经懒得数身上的伤口,又隐隐觉得身上的伤口就是赎给吴老汉罪,伤口越多,反而倒心安理得一些。
天大约要亮了,因为已经有村民开始向这边凑近了。在乡下是不点灯的,在黑夜是不出门的。
陆一白将吴老汉,还有月良和月兰的尸体并排摆放整齐,正跪在那里发呆。离吴老汉家最近的李癞头最先来到。李癞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见到一具尸体就用手中的树枝捅一下,见没反应,再靠近点伸手去死人的怀中摩挲,摸到值钱的物件就赶紧藏进自己的怀里。李癞头运气不错,一会的功夫就摸到了不少散碎银子。
李癞头靠近陆一白,用手中的树枝捅了一下陆一白,见陆一白并没有倒地,再靠近仔细一看,竟然吓得跳了起来,惊恐道:“哎呀,我的老天爷,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活的。”李癞头撒腿就想跑,才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你不是老吴头救回来的那个后生么?你怎么没有死?”
陆一白没有理会。
李癞头壮了壮胆,折返回来凑得近些,看见了吴老汉还有月良和月兰的尸体,立刻一拍大腿,哭丧道:“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吴老头还有他的儿子和女儿么?天杀的贼人,竟然将他们一家都杀死了,真是丧尽天良啊。”
李癞头的哭丧立刻引来了周围的村民,都循着李癞头的哭喊声到了近前,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众人七嘴八舌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有人提议说这事要先报官,立刻有人反对说县衙太远了;有人说先去镇上找地保,镇子不远,立刻有人赞同,有年长的点了两个年轻的后生,吩咐他们去镇子上请地保;还有人提议说应当先把死人聚拢在一起,可前前后后瞧了一遍,发现死人太多,只好作罢。
年长的又提议说理当安排吴老汉还有他一双女儿的丧事,这个提议没有人反对,因为他们都知道吴老汉是个好人,左邻右舍的人都没少白吃他家的豆腐,没少来借黄泔水。有人寻来三张凉席,分别将吴老汉、月良和月兰摆放好了,又取来三床棉被盖在上面。等众人忙活完了,天也大亮了,这时人们发现陆一白还跪在那里。
有大胆的将那些蒙面人的面巾扯下来,立刻有人说道:“这些人都是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盗,可这些杀人不见血的主怎么会毒害吴老汉一家人呢?”
“还不是因为那个扫把星!”
“哪个扫把星?”
“……”
没人敢说陆一白的名字,只是努嘴指向跪在一边的陆一白。
众人立刻又不说话了。
村东头的马大婶抓起一把沙土向陆一白扬去,愤愤地说道:“谁知道这些贼人是不是那个扫把星引来的?多好的一家人,竟然被这个扫把星害死了。”
“就是,为啥单单只有他没死?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把他抓起来报官。”
“报官有个屁用,大老爷会到这三不管地地界来么?”
“这是江湖仇杀,大老爷才懒得管呢。”
“他不会是个江洋大盗吧?瞧他一身的血,只怕咱们一村的人也打不过他。”
“就这样放过他么?吴老汉一家不白死了么?”
“江洋大盗都是恩将仇报,谁要是救了他们,那注定要死在他的手里,这样他们就不用报恩了。”
“呸,恩将仇报。”
“难道他还吃人不成?有本事将我们都杀了。”马大婶说完又扬了一把土。紧接着又有人找鞋枯树枝、烂木头向陆一白丢去。
陆一白正自内疚,当然不会跟这些村民计较,只是默默地跪在那里,而且,他的心里还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就是想要揭开月兰身上的棉被,再瞧她一眼。
众人越骂越起劲,不知谁竟然提来一篮子鸡蛋,众人立刻捡起鸡蛋向陆一白身上砸去,还一边砸,一边骂。
一篮子鸡蛋很快就砸完了,陆一白的身上也变得狼狈不堪,血和蛋清混在一起,把周围的苍蝇都招引了过来。
陆一白起身,吓得众人后退了三步。
陆一白走到月兰跟前,想要伸手揭开盖在她身上的棉被,他想临走之前再瞧月兰一眼。可还没有伸手,就被马大婶抱着一根木棍拦在面前。马大婶恶狠狠地说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死的,不许你再碰他们。”马大婶说得义正言辞,陆一白没有反驳,也无从反驳。
死者为大,在死人面前,不管有没有理,人们都会变得义正言辞。
陆一白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像一个小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失魂落魄地在村民愤怒的眼神中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