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过了几天,滨江的雨季才姗姗来迟。缠缠绵绵的细雨,无声无息的,每天都会从天亮时分持续到正午,然后便是一个灰蒙蒙的闷热下午。
萧子辰坐在咖啡厅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多是一对对的情侣在窃窃私语,空气里有暧昧不明的流光缓缓流淌。清逸的面容一绷,吸了口气,目光落向对方的孔雀。孔雀歪着头,耷拉着眼皮,嘴角挂着一抹娇柔的微笑,十指欢腾地在手机上忙碌着,不知是在玩游戏还是在发短信。
服务生把茶、瓜子与爆米花送上来,孔雀又点了一客叫作“驿动的心”的冰淇淋。“子辰,这个味道很好,你也来一份?”
他摇摇头,接过茶杯:“我喝这个就好。”
孔雀笑笑,放下手机,捏了颗爆米花放进嘴巴里,从长长的睫毛下方悄然打量着萧子辰。暑假已经开始几天了,他至今仍不提回青台,突然郑重地打了通电话约她出来,她觉得有点怪异。
“昨天子桓打电话来,说妈妈身体不好,我准备明天回去。”萧子辰摇了摇杯子,把杯面上的茶叶散开,小抿了一口,眸光清澈,不带任何神彩。
“嗯,反正是假期,多待些日子。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
萧子辰没吱声,也不知有没在听她说话。
冰淇淋送上来,孔雀用木头小匙挑了一口,粉红的舌尖舔了舔:“你不用担心我。你不在滨江,我就把陪你的时间用去陪灵瞳,别妒忌哦!”
萧子辰眼中急速掠过一丝亮光,“她……最近好吗?”迟灵瞳不见了,电话不通,住处大门紧锁,他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着人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被治愈得差不多了。”孔雀挑了一匙冰淇淋递到他面前,娇嗔道,“尝一口,真的很好吃。”
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一张红艳艳的樱唇,嘴巴里塞满了糖葫芦,“好吃呢,要不要尝尝?”说时,红润的嘴唇已凑到了他的面前。
“我从不吃甜食。”他低下眼帘,手握成拳,心突然跳得很快。“你们经常通电话?”
“昨天晚上还聊来着。”
“聊……什么?”该死的,她一定屏蔽了他的号,不然为何打不通。
“她人现在外面旅游,聊那边的景色和小吃。”
“她不在滨江?”要不是够冷静,他这句话会用吼的。
孔雀纳闷地看着他一脸的愤然,“是呀!都出去一周了,说是寻找什么灵感!”
虽然坐车是件痛苦的事,但迟灵瞳发现旅行真的很神奇很有趣,之前不管有多少烦人的破事都在旅行途中烟消云散,每天忙着找景点尝小吃买特产。七月,旅游业进入旺季,她没去那些人满为患的著名景点,而是沿着长江南下,找些古老的小镇憩息。
她现在待的这个古镇,位于长江边上,有上千年的古宅、石桥,还有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她住在一家临水的客栈三楼,过着猪一般闲适的日子。古镇很小,一两个景点,一天就转完了,可她却不想离开。早晨,下起了雨,她买了一堆五香豆,要一壶绿茶,坐在茶馆里,看两个老人拉胡琴唱小曲,不远处,一座廊桥在雨中静静地伫立着。
茶馆里有三四个外国游客,还有几个背包客,很少有她的独行侠。窗边有一个她的同道中人,剪着寸头,皮肤晒得黑黑的,上身是一件画着一个骷髅头的T恤,下面是膝盖磨出两个洞的牛仔裤,在他的腿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察觉到她打量他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淡淡点了下头。
胡琴吱吱呀呀的,唱的是当地的方言,迟灵瞳听不懂,不一会,就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嘴巴没合拢前,皮肤黑黑的男人拎着包走了过来,眉毛一挑,朝她对面的椅子一努嘴,“我能坐吗?”
“只要不要我买单,你随便坐。”
男人笑了,牙齿很白,可以去做宝洁公司的牙膏模特。他坐下来,“我叫费南,搞工程的,爱好旅行。”
“迟灵瞳,无业游民。”
费南叠起双腿,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了看她,“有一个建筑设计天才也叫迟灵瞳,和你同名同姓。”
“嗯,中国人太多,汉字太少。”
费南大笑:“有意思。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男朋友呢?”
“他现在正在二万米的天空注视着我有没有随便和陌生男人搭讪!”
“他是个飞行员,不,航天员?”
迟灵瞳撇了下嘴:“就算是吧!你呢,也一个人?”
可能是旅途太寂寞,雨一时半会又没停的意思,费南话篓子一开,就收不住了。“我的工作性质是要经常待在工地上的,一待就是三四个月。第一个女朋友是我同学,她能理解我,但接受不了周末的时候别人都出双入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窝在屋子里,于是我们和平分手了。第二个乖是乖,从不发怨言,但我一要出差,她就对着我,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害我罪恶感深重,主动提出分手。第三个女友是个高干子女,她说我工作的样子像个农民工似的,带出去太没面子,她给我找了份从政的工作,要在一年之内把我打造成潇洒轩昂的政界新秀,我怕她失望,婉转地谢绝了她的好意。这千帆过尽,我发现唯有它是最最好的,不离不弃,又永远保持着新鲜感。”费南踢了下脚边的黑包。
迟灵瞳被他给逗乐了,觉得这人也算是给灰暗的天气添上一抹亮色。雨到了傍晚才停,西方的天空奇特地出现了灿烂的晚霞。
“晚上一定会出星星,我们游江去吧!”费南建议。
迟灵瞳是个随和的人,反正晚上也没别的事。晚上,星星出了,却很稀疏,江面上却浮满了星星点点的水灯,远望去跟小学课本上画的银河似的,多数是莲花灯,一盏盏地漂在水面上,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美得令人屏息。
“不久,就是七夕节和七月十五的鬼节,当地人爱放水灯,来追悼亲人。这些灯里面装载着他们的祝福和思念,说逝去的人可以看到。”费南指着一江的灯光说道。
“真的?”迟灵瞳两眼放光。
费南斜着嘴笑:“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要是想玩就去买一盏!”
她当真跑到一个小商铺,买了一堆小莲花灯。费南掏出打火机,点上花心中的蜡烛。她双手捧着,虔诚地一一放入江中。松手的那一会儿感觉很奇妙,蜡烛燃着让手掌里热烘烘的,慢慢浸泡进水中,热度透过水波一荡一荡地在手掌间穿过,最终放开手,感觉掌心里的温热跟着水流带着灯一起往前走了。
费南噗地笑了:“你不会当真以为这灯会穿越九重天?”
她不说话。有点儿江风吹来,江面上的星星点点忽闪忽闪的。不一会,她的灯就融入了千盏万盏之中,再过一会,蜡烛燃尽,江面上慢慢暗了下来。她抬头,默默仰望着点点星辰。
“有没有来得及许愿?”费南还在笑。
她蹲下来,点点头。她的愿望只有一个:迪声,回到我身边,好吗?别让我在别人的身上找你的痕迹,那太可怜。
她走上江堤,恰好迟铭之打来电话。她走之前,告知过他。迟铭之说出去走走也好,没有拦阻,但必须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她玩水灯错过了正常汇报时间,迟铭之的电话追过来了。
迟铭之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无力:“玩得开心就好,不要太节省,差钱的话爸爸给你汇去。”
“爸爸怎么了,睡得不好吗?”
“弟弟妹妹昨晚发热,我和你甘姨在医院待了一夜,热度现在还没退,现在抽血化验。滨江这一阵流行甲肝,保姆爱带他们出去,我担心他们是被传染上了。”
“甲肝并不可怕,可以医治好的。”
“说是这样,可看着他们两个小脸烧得红通通的,哭都哭不出来,真心疼。唉,医院里病床还紧张。”
“有没找熟悉的医生帮帮忙?哦,爸爸,萧子辰应该有熟人,你给他打电话,不,我给他打。”
“我这一急,真没想起来。瞳瞳,那你快打。”
迟灵瞳把挡着额前的头发往后拨开,熟稔地拨了十一个数字。几乎快要到达重拨时段时,电话有人接了,可是没有人说话。
“萧教授,你听得见我讲话吗?”迟灵瞳急了。
一声重重的呼吸声从另一端传来:“有什么事?”
“你在滨江医院有没熟悉的肝脏科医生,我弟弟和妹妹病了,现在在医院里。”
“你就为这事给我电话?”萧子辰的声音冷冷的,不紧不慢。
迟灵瞳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萧子辰又说了一句:“我现在在青台。”
“那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萧子辰突然沉默了。
“迟灵瞳,快看,流星……”站在身后的费南突然叫了出来。
迟灵瞳应声仰起头,刚好看到流星快速闪过的尾迹。“真漂亮。”她叹了声,低头继续听电话。
嘟,嘟……忙音,她不慎接错了键?她忙又重拨,一次,两次……三次,电话再也无人接听。
她握着手机慢慢坐在江堤上,心里面啥滋味都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中打转。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气,可是他们并不是可以随意生气的关系。他为什么就不纠结不烦恼呢?也许他是君子坦荡荡,她是小人才忧兮兮。
“怎么了?”费南走过来,见她神色不对。
她站起身,拍拍尘土,“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回滨江。”
“滨江,是不是准备建跨江大桥的那个城市?”
“嗯!”
“那我和你一道走,你别用那种正当防卫的眼神看着我,我这纯粹是工作考察,我们公司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如果能中标,我就要在滨江待好几年呢!现在,我先去热身热身。放心,我们AA制,我不沾你的光,也不要你尽地主之谊。”
迟灵瞳失笑,感到自己有点防卫过甚。
第二天,两人一早就上了长途汽车。路上,迟灵瞳给迟铭之电话,听着迟铭之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她也悄悄喘了口气,估计弟弟妹妹的病情无大碍。
“子辰的朋友昨晚就过来了,安排了病房,又重新给弟弟妹妹做了检查,已经制订了医疗方案,确诊是甲肝。现在在输液,热度终于退了,我心中一颗大石落了下来。护士说子辰的朋友是医院的副院长,这次真麻烦他了。”
“真的是萧子辰的朋友?”迟灵瞳追问了一句。
“刚刚子辰和院长一块过来看弟弟妹妹的。”
迟灵瞳也不知怎么合上手机的,这人是装酷还是玩深沉,多说一句会死人吗,害她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下了车,费南和迟灵瞳告别。迟灵瞳给了他一个号码。“这是我学姐池小影的,她分在路桥设计院,有关跨江大桥的事,她可能知道不少,你有什么要咨询,给她电话。”
“真的不请我吃顿饭?萍水相逢也是几百年修来的缘分呢!”费南可怜巴巴地问。
迟灵瞳脸一红:“那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江鲜?”
“后天是七夕节,我们就临时凑一对,免得看着别人双双对对,心里面戚戚的。”说完,也不等迟灵瞳回应,费南背着包着跑了。
迟灵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打车去医院。甘露不在,迟铭之穿着防护服坐在病床边,弟弟妹妹在输液,看到她,他脱了衣服出来。
“幸好各个指数都降下来了,再住个十天院就好了。”迟铭之叹息,摸了摸迟灵瞳的头发,“如果我只有你该多好呀!”
迟灵瞳知道他又在后悔了,抱了抱他,安慰道:“等你老了,人家只有一个孩子,可你有三个承欢膝下,多幸福!”
“我已经老了。”迟铭之叹气。
父女俩又说了会话,迟铭之忙着催迟灵瞳走,说这是传染病区,病菌防不胜防,让她以后也不要来。
迟灵瞳走时,到医生办公室转了转。办公室内,几个医生戴着口罩在写医案,她巡睃了下,没一个胸牌上写着“院长”的字样,便走了。到家之后,刚把窗户打开透气,就接到孔雀的电话。“妞,你现在人在哪?”她的声音听着无比亢奋,像打了鸡血似的。
“干吗?”迟灵瞳提不起劲,只想洗洗睡了。
“能不能赶在明晚回来,不行,就后天中午。我们台里包了个酒吧搞七夕联欢,有许多俊男靓女,到时一定会玩得很疯。你别总闷着,来吧,我给你一一介绍。到了九点零九分时,灯光暗下来,你想抱谁、想亲谁都可以。”
“不去!”迟灵瞳一口拒绝。
“你要是敢不来,我以后就和你绝交。失恋是本事吗,狂得六亲不认,拽什么拽。谁没失过恋,我还自杀过呢,现在还是挺好的。你要是一直把自己锁在牢里,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你总说要给你时间来慢慢痊愈,可是你就是只蜗牛,就是只驼鸟,你努力了吗,你想忘记那个人吗?”
孔雀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吼来,把迟灵瞳炸得节节败退。“鸟类,我那天有约。”她换了另一种温婉的拒绝方式。
“有约好啊,带他一同过来吧!只要不是老头,同龄人都会玩一块的。”
迟灵瞳叹气,没辙了。
费南听迟灵瞳期期艾艾说两人的吃饭要改成几十人的大联欢,激动了:“我最喜欢Party ,我俩要不要着装上配合下,看上去很情侣?”
“免了!我只负责带你进去,你要是闯了什么祸,别说认识我。”
七夕那天晚上,费南还是认真收拾了下,看上去青春、阳光,朝气蓬勃。迟灵瞳走近他,嗅出他涂了古龙香水,差点没晕过去。
两人一同走进酒吧。酒吧特意布置过了,天花板上用灯光打出一天的繁星,还用投影做出银河的情景,音乐却是很潮的舞曲,震得人热血沸腾。孔雀一身文气的碎花连衣裙,无比淑女地坐在桌边,手中端了杯果汁,笑起来只露八颗牙齿。
迟灵瞳乐了,刚想调侃她装什么正经,侧目看到她身边坐着的那个清清冷冷的男人,忙紧闭嘴巴。现在,不只是孔雀怕他,她也怕他呀!
“妞,他是?”孔雀站起身,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费南。
迟灵瞳用眼神示意费南离自己远点。“一会你要是被别人随便抱了去、亲了去,我觉得太不够厚道。做人要仗义,所以……你们好,我叫费南。”费南的嘴巴从迟灵瞳的耳边挪开,朝孔雀和萧子辰绽出迷人的笑。
“一起坐。眼光不错哦!”孔雀冲迟灵瞳挤挤眼。
迟灵瞳笑得很勉强,偷偷地瞟萧子辰,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他道谢。而他端着杯酒,高傲地直视前方,像是没看到她似的。
费南点了鸡尾酒,迟灵瞳要了果汁。费南坐在她和萧子辰的中间。不一会,有个头发长长的男子上台宣布联欢开始。坐在桌边的男男女女纷纷拥向舞池,扭麻花似的跳到了一起。迟灵瞳看到孔雀的脚在桌下打着节拍,脸上却是一派恬静。她捂着嘴笑了,笑意还没散开,一抬眼,撞上萧子辰森寒的眸光,她讷讷地抿了抿唇。
费南邀请桌上两位女士下场跳舞,均遇到礼貌的拒绝。他笑笑,从邻桌牵了一位时尚的女子连跳了二支曲子,大汗淋漓地回到桌边。“这一晚上就这么坐着?”他用胳膊肘儿推推迟灵瞳。
“我要是站着,就成柱子了。”迟灵瞳低语,感觉坐着也没意思,可孔雀和萧子辰一动不动,她也不好走。
“你要是柱子,也是根美丽的柱子。”费南举起杯,与她碰了碰。“那我去跳舞啦!”
“去吧,去吧,我给你点酒。”迟灵瞳好大方地说。
费南刚与一位丰润的美女蹦进舞池,音乐突然停了下来,室内流淌着一支轻柔的小提琴曲《爱的致意》。主持人声音一哑。“亲爱的,今夜银河不再遥远,你的温暖不在梦中,凝视着你的双眸,听我说:天长地久倒计时,拥抱你所想的那个人吧,亲吻你所爱的那个人吧,十,九,八……六、五……”
大厅内放起了一只只粉红的气球,每个人的气息都有点飘浮不定,眼波流转,一种狂野的气流疯狂地升起。“啪”的一声,大厅内突然变成了一团黑暗。
迟灵瞳好奇地瞪大眼睛,想看清在黑暗中人性能颠狂到什么极限。突然,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双长臂,将她整个身子嵌在怀里,两瓣温暖的唇牢牢地堵住了她的惊呼。
时间仿佛在飞转,又仿佛是停滞的。衣衫的摩搓声,桌椅的翻倒声,粗重的呼吸间夹杂着一两声的嘤咛,还有吃吃的轻笑……大厅内许多许多的声音混在了一起。暧昧不明的气氛里,心口像被什么重物压着,迟灵瞳只觉得瞬间犹如百年。
“啪”的又一声,厅内重归光明。厅内响起一两声刺耳的口哨声,然后疯狂的舞曲又响了起来。
迟灵瞳低下眼帘,感到自己的双腿在抖动,她没有意识地摸到桌上一只杯子,颤微微地握着就凑到嘴边。入了口,才觉得辛辣难咽,不禁呛得咳了起来。
“妞,你喝酒?”一脸郁闷的孔雀听到咳声这才看向迟灵瞳。
费南也从舞池中跑了过来,笑了,“这是我的酒杯,你这一喝等于间接接吻,把我们方才没来得及做的全补上了。”
迟灵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没办法反驳,急得直挥手。萧子辰默默地坐着,眼底如同一潭秋水,直直地看着她,深不可测。
“灵瞳酒量浅得可怜,沾酒就会醉,真是的。”孔雀瞟了瞟玩得正疯的同事,幽怨地白了萧子辰一眼,“我们走吧!”
“你们继续玩,我送她回去好了。”费南自告奋勇地担当护花使者。
“有什么好玩的,没意思极了,走吧!”孔雀拎起包,重重往后一甩,拽起迟灵瞳就往外走。
迟灵瞳腿温软如棉,被她拖得踉踉跄跄的。自始至终,她一直低着头,掌心冰凉。
“子辰,你自己打车回去,我开车送灵瞳和她朋友。”孔雀回身对萧子辰说道,脸上罩着一层严霜。
“一块送!”萧子辰还在看着迟灵瞳。
孔雀一跺脚,大概是气到了极限,也顾不上形象,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人多去打狼呀!灵瞳是个女人,不是男人,你有什么不放心我的?几天前,我就问你七夕节有没什么安排,你说你有事。好,我理解,我体贴,那我说我和灵瞳来参加电台的联欢,你突然说你能抽出时间来了。其实你无非就是不放心我有有没骗你罢了。你都看到了,一整个晚上,我像朵壁花似的挂在墙上,娴雅恬静,大方雍容,你满意没有?萧子辰,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你到底想怎样?”
“孔雀,不要说啦!”迟灵瞳咬着唇,推了推孔雀。
费南搞不清状况,不知所措地站着。
萧子辰眸光一冷,俊逸的面容僵冷着:“我们真的是未婚夫妻吗?”
“我也巴不得不是,可是偏偏是。你仍然还在排斥我,还想不起来与我有关的一切,于是,你就怀疑我骗了你?萧子辰,如果你觉得我是个骗子,那么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同事、你的家人、朋友,他们总不会骗你吧!没有人会像我这么待你好了,在你失忆时,还不离不弃。不说了,灵瞳,我们走。”孔雀气呼呼地瞪了萧子辰一眼,把车钥匙扔向费南,“帅哥,你会开车吧!”她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的小汽车。
费南点点头,跑过去把车开了过来。
萧子辰依然面无表情地站着:“你是我的第几任女朋友?”
正欲上车的孔雀慢慢地回过头:“非常不幸,我是你的初恋也是你的终恋。”
萧子辰腮帮骨倏地一突,脸扭向了一边。
“神经病。”车开了一会,孔雀对着窗外吐出了三个字。
“你……别对他那么凶,他……失去记忆,一定把什么给混淆了。你要给他时间。”迟灵瞳幽幽地看着前方。华灯如炽,熠熠生辉,整个城市就如同一座不夜城。
她缓缓抬起手,揉搓着唇瓣,胸口一窒。黑暗里,约摸觉得扼着她的长臂方向来源是萧子辰的位置。她想说:错了,孔雀在那边。可是长臂是那样的有力,吻来得又急又猛。
干净的清花香气,带有一点薄荷的微凉。急促的心跳,宽广的胸膛……先是牙齿温柔的轻咬,接着舌尖长驱直入,裹住了她的,吮吸的力度,搅拌的方式,轻轻的呵护,宠溺的爱怜……这样的暖,这样的软,这样的柔,一切的一切,都是这般熟悉。血液哗地一下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她浑身的气力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抽走了。一丝理智化为一声轻叹,消失在空气中,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应。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她要紧紧地抱着,不松,不松,哪怕只是一个梦……
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她不知道拥着她的长臂什么时候收回的,理智慢慢地抬头。他是谦谦君子一派正经,孔雀一脸幽怨。她震撼莫名,又羞惭交加。他怕是以为抱着的人是孔雀吧!哪里还有勇气再面对孔雀,慌乱中抓起费南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咳得心都裂了。
“我知道急不来,可是他真的有点过分。我哪里还有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孔雀仍在愤愤不平。
“其实你静心想想,他这么担心你、紧张你,不是因为爱你、在意你?”心口怎么这么苦,像吃进了一大口黄连。
孔雀笑了:“我当然不会和他真生气,他可是再好不过的结婚对象,我们可是要过长长的一辈子的。”
迟灵瞳用力揉搓心口,不然,她担心那里会因为疼痛而窒息。费南默不作声地开着车,嘴角歪着,似笑非笑。迟灵瞳没邀请两人去住处,站在路边道了别。没有上网写帖,洗好澡直接睡了,都没等头发干透。朦胧中听到手机在响,她把手伸出去,摸了半天,刚摸到,手机一滑,掉床下了。她懒得下床捡,任由它响着,最后,无声无息。
费南在滨江待了四天,背起黑包去下一站。迟灵瞳送他去长途车站。离开车还有半小时,她陪他边等边看着外边像线似的细雨。“有收获吗?”她问他。
他笑得有些邪恶:“哪方面?”
她一怔:“能有几方面?”
“跨江大桥方面,你学姐池小影对我帮助不少,我想要的资料都拿到了,还实地勘察了下,回去可以写篇调研报告,一定能受到领导的重视。另一方面呢,很意外,也算打发了旅途中的寂寞。”
迟灵瞳心中颤了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地一再重复。
费南潇洒地耸耸肩:“好啦,别一脸纯洁小绵羊似的震惊,要保密哦,我当你是朋友才透露给你听的,不然,她那晚为何要让我开车,我还喝了点酒,她可是滴酒没沾!哈哈!”
迟灵瞳呆若木鸡。
费南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变得正经起来,“那些都不算是收获。这次最大的收获是我认识了你,迟灵瞳,建筑设计界的天才。唉,爱情虽然美妙,但不是人生的唯一,你要早点振作起来,期待你新的作品。”上车的时间到了,他拍拍她的肩。
车站外面有许多出租车在拉客,她随意上了一辆,司机问她去哪,她说去滨江电台。
背景是杯盏交错的吆喝声,还有男女间的调笑声,她一愣,以为拨错电话,孔雀的声音已经响了。“妞,怎么没睡觉?”孔雀非常熟悉她的作息。
“你不在电台?”
“和朋友在外面吃饭,要不要来玩玩?”
“好的,我过去找你。”
孔雀吃饭的地方是滨江最豪华的华兴饭店,她没见着那位朋友,孔雀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细心地补着妆。她很想从镜子里看看孔雀的脸,可是那上面蒙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她伸出手,把镜子上的水珠抹去,孔雀和她站在镜子里了。她看见孔雀的脸粉白粉白,薄薄的皮肤,像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
“我有话想和你说。”她低下头,拧开了水笼头,开始洗手。
孔雀突然从后面靠上来,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脸飞快地她脸上一贴,她感觉到一颗水珠样的东西落到脸颊上,缓缓地滑下去,停在腮边上。“妞,我很快就要主持黄金档了。”
“真的?”
“你去二楼喝点东西,挑贵的点,费用记在刘总的账上。我送下刘总就来。”
“刘总是谁?”她拽住欲展翅飞翔的孔雀。
孔雀娇笑着拧了下她的脸:“改天介绍你认识。”
二楼有个长长的廊台,摆了几把精致的沙发供客人喝茶聊天。孔雀大概是十八相送,走了一程又一程,去的时间很久。迟灵瞳捏着柄小小的银匙,慢吞吞地搅着奶茶,无聊地浏览着四周。邻桌的男人,英俊倒是英俊,就是那五官的轮廓过于圆润柔和。他淡漠地搅着咖啡,眼神黯淡,倦怠,似阅尽千山万水。而他身边的女人,尖尖的杏仁脸,皮肤雪白松驰,也算是迟暮的美人,穿着考究,却一脸迷茫,她依恋地看着男人,不停地轻声细语,似在婉言相劝,又似在切切哀求。过去四桌的女人妖治风骚,艳光四射,裹身的胸衣,让胸前的山峰呼之欲出,诱得经过的男人侧眼斜视,不住地猛咽口水。在一棵高大的巴西木后面坐着的一位男士背影倒是很有型,宽肩窄腰,坐姿优雅,端着咖啡杯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和……
男人慢慢地侧过身,迟灵瞳慌忙把脸转向另一边,感觉背后如芒在刺。他在那儿坐了有多久?他那边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出入大门,他看到了什么?他就像是个张开鱼网的渔夫,看着鱼儿进了网,不言不笑,不喜不惊,看着鱼儿在网中折腾。
然后,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揽着孔雀,两人就在酒店的旋转门边,上演着离别之吻。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他,看着他紧紧咬着嘴唇的样子,突然特别想哭,然后,泪就那么下来了。似乎没有必要再和孔雀说什么了,她转身下楼。
雨天,黑得特快。斜风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窗子上沙沙地响着,空气微凉,恬静而湿润。到了门口,已经看不清什么景象了。应该待在酒店当面对质的男人,像空降兵似的立在台阶上。
他一字一句说道:“迟灵瞳,虽然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太多,但我肯定,孔雀并不是我未婚妻。如果以前是,那一定也是个错误。我会把这事和她讲清楚,所以,以后你不要再为她做一些蠢事了。”
她绞着十指,像个无所适从的小姑娘。
雨季像一个走不出回忆的怨妇,驻足又驻足,终究还是不得已离开了。萧子辰选择在一个无雨的黄昏在孔雀的公寓向她摊牌。那天,迟灵瞳碰巧也在。她坐在孔雀的客厅里,客厅朝西,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她眯着眼睛看窗外,西边的天空,夕阳是一抹令人心醉的血红。
“果汁还是啤酒?”孔雀穿了件色彩斑斓的波西米亚长裙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她收回目光:“我一会要去我爸那儿吃饭,不喝了。孔雀……”
孔雀俏眸一弯,拿了两听果汁过来,“别去了,看着你后妈那张脸,咽得下饭吗?子辰马上来,我们一块去吃日本菜。他以前的两本书再版了,稿费不少,让他请客。”
“以后你们之间的事,别再找……”她咽下后面的话,有人敲门。
孔雀跳了起来,欢快地跑去开门。“子辰,你这是干吗?”
萧子辰清清冷冷的眸光扫了一圈屋内,越过迟灵瞳,回到手中的纸箱上,“你以前丢在我公寓的碟片、书,还有衣服,查点一下,看看有无遗漏。”
“什么意思?”孔雀脸涨得通红,声音尖利又刺耳。
“我该走了。”迟灵瞳感到呼吸不畅,想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都像没听到她的话,如同两尊门神堵在门口,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萧子辰放下箱子,语调不高不低:“麻烦你把我落在这边的东西也还给我。”
孔雀突然笑了:“萧子辰,你不会是要和我分手吧?”
迟灵瞳无奈地把身子又转向西方的天空。夕阳残红,天边只留有一丝余晖,暮色即将四临。
“是的,我们分手。”萧子辰平静得像黑暗的海面。
迟灵瞳搁在椅背上的手一颤。
“你确定你这话真经过大脑了?你要和我分手?你要和我分手?”孔雀连问了两遍。
“我想我已说得很清楚。”萧子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轻轻松松,组合起来却带着一股寒气。
“你再想想。”孔雀耐心十足,深明大义,“当然,你别担心我会纠缠你。只是,我觉得事情有些突然,我们不是小孩子扮过家家,随便地说分手就分手。如果你真的想分,我可以接受,但你若想回头,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萧子辰微微闭了闭眼:“如果你比较忙,东西你改天收拾,或者直接扔掉也可以。不打扰了。”他从容不迫地向孔雀点了下头,然后气度不凡地转过身去,仿佛刚刚仅仅是对下属交待了件必须按时按点完成的公事。
“萧子辰,你有种……”孔雀抓起一个镜框摔了过去,那是他们两人的一张合影照片。青台的海边,她依在他怀中,笑得像朵花似的。
萧子辰头也不回地走了。
孔雀咯咯地笑得很狂,迟灵瞳以为她是气疯了,忙回过头,一看,她是真的在笑,眼睛晶亮,嘴角妩媚地翘起。“我今天才发现,他居然也有很爷们的这一面。”孔雀舔了舔嘴唇,没事人似的把门关上,一脚把纸箱踹到墙角。
“鸟类,你没事吧?”迟灵瞳讶异地问。
“能有什么事?他现在在气头上,由他去。等他气消了,还会主动过来的。虽然这一次他是像来真的,但我太了解他。他爱我,不可能舍得离开我。我们以前也吵过,只要我对他撒撒娇、施展施展温柔术,他就会心软的。书呆子就这点好处,一根筋,好哄。他到哪里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呢?我马上就要主持电台的黄金档,接触到的都是社会上有头有面的人物。长相靓丽,风趣幽默,能主内也能主外。我和他结合,属于典型的男才女貌。其实我的选择范围很广,要不是我目光长远,我现在要找个胜他十倍、二十倍的男人多了去,只是过程辛苦点。”孔雀自恋得眉飞色舞。
“也许你根本不了解他。”迟灵瞳声音一沉。“爱一个人,并不是赋予对方伤害他、欺骗他的权利。他并不是一根筋,他什么都懂,他是真的珍惜你,才一次次包容着。”
“你今天怎么像个道学家似的?”孔雀忍俊不禁。
“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也爱过人,爱的时候,以为可以肆意挥霍他的疼惜、宠溺,没想到我们之间缘分如此的浅。现在,我想再看他一眼、听他讲一句话都不可能了。你如果再不珍惜萧子辰,也许有一天他就会是别人的萧子辰,那时……哭给谁看?”
孔雀哈哈大笑,走近抱紧她,俏皮地用额头顶着她的鼻子:“干吗要哭,笑还来不及呢,谁要就拿去吧,我才不稀罕。他就像是屋中的一件不错的摆设,有了添份美感,没了也不伤大雅。”
迟灵瞳微微张开嘴,怔怔地看着孔雀。她们同学六年,朋友四年,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子,谈不上肝胆相照,却是真的有些情谊。如果有一天……不,她甩头,不往下想,那画面多多少少有点残忍。
“你不担心他?”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可她还是想问。也许,她是想再次确定什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上帝造人很公平,给了他学术上的高智商,感情上自然就弱一些。他那样的人,最多是回到公寓看一夜的书。要是他真要气得去喝个酒,我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别说他了,我们晚上去哪玩?你那个叫……费南的朋友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迟灵瞳深呼吸,拎起包包,眼中有一丝炯炯的冷然,“我还有别的事。”
孔雀慵懒地点点头:“那好吧,别在屋中闷太久,多出来玩玩,过几天我给你介绍个不错的男人,打发打发时光。”
“我俩审美观相同吗?”她拉开门,笑问。
“不同才有意思呢!”孔雀大笑,看着她下楼。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迟灵瞳走出小区大门,准备打车时,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萧子辰,他也在看着她。她怔了一下,走过去。
路灯暗黄,并不明亮,却足以让她看清他脸上所有的表情。这张脸,俊逸、儒雅,不飞眉,不悲伤也不喜悦,像沉船后静静的海面,可是曾经的那些不平静,海面还是静静地记着吧!
萧子辰挑了下眉,稳稳地接住她的目光,“你是在研究我,还是你想知道什么?”
她慌乱地转开视线,微微侧了下脸,“你心里面难过吗?”
“我说难过,你要怎样安慰我?”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仰起头看着天,“没想到今晚会看到星星。”
“真的不能原谅她?”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低下头看她,背对着灯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妈妈现在的身体很差,意识越来越不清明。偶尔有一丝正常,她就会嚷着要我结婚。我爸爸也催着我结婚。事情到了这地步,我想调回青台,找个差不多的女子结婚算了。反正从前的记忆也恢复不了,一切就当从头来过。”
“你要回青台?”她显然被这个消息吓住了,手不自觉地拽着他的衣角,生怕他会飞走似的。
“我正在考虑。”他淡淡地瞟了下她的手,嘴角绽开一抹笑。
天又亮了。
迟灵瞳把台灯拧灭,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照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又是静坐一夜,仍然一个字没写。她看到帖子下有人在催,还有人给她发私信,向她咨询家装的一些细节。她关机,按掉电源,一个人又在淡淡的晨光里坐了会,这才开门出来。
萧子辰站在横卧的大树边,天天来,风雨无阻。就在这里,不再向前一步。
对于爱情,有些人爱挂在嘴边,有些人会写在纸上,有些人用浪漫的行径张扬地表白。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她就是知道了他的心,那样坦露着,没有一丝遮挡,她轻易可以采撷,可以摘取,可是她不能回应。她心里面有两座高山,太难翻越,但一想到他就这样回青台,心又生疼生疼,真是纠结的人生。
意外发生前,她对萧子辰心如止水。一场意外,感觉突然不同了。说来说去,还是寂寞如雪吧!
焦头烂额时,陈晨还来添乱。“瞳瞳,我一会和乐董坐飞机去滨江参加个会议,她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你晚上方不方便和她见个面?”
“憩园获得了中国最具有中西建筑文化合壁代表性的小区金奖,中国房产协会组织各大房地产公司老总和设计师们来滨江参观,准备在全国推广这一类小区风格。因为你设计憩园时,还是泰华的员工,本来应该你有个发言,可是……你现在从设计界消失了,我会代表你发言。乐董找你大概是叙叙旧,不会硬要你参加会议的。”陈晨可能怕迟灵瞳找借口推辞,又忙说了一大通。
“知道了,你和乐董入住酒店后,打电话通知我,晚上我去见乐董,不要和其他人提起我在滨江。”
憩园,是她和迪声爱的结晶。至今,她都不忍踏进憩园,仿佛那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只能远观,不敢近触。现在,一群人要来憩园,对它指指点点。然后全国各地都有憩园,迟灵瞳觉得心底最神圣的地方被人践踏了。她从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如此无能、无力,像一只蝼蚁,谁都可以来踩一脚。
黄昏里,看着迟灵瞳一身剪裁简洁得体的亚麻连衣裙,苍白着脸迎面过来,萧子辰拧了拧眉:“你要去哪?”
迟灵瞳吓了一跳,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呀!“我要去市区,你有事?”
“子桓下周来滨江,我让他先带一部分东西回去。家里没纸箱,你有吗?”
滨江人说,六月看彩虹,七月、八月看巧云。不知是不是那云彩太明艳的缘故,迟灵瞳眼前金星直冒,她闭上眼定了定神,“真的……决定回青台了?”
“海军医学院有意聘请我过去教书,那里离家近,子桓生意忙,我可以多照顾父母。”
“我这边没有纸箱,回来时给你带。”走了也好,让她的生活恢复成一池静水。风也罢,雨也罢,她自生自灭。
“和别人约了一块吃饭?”萧子辰陪着她往站台走去。
“是,和以前的上司,她来这边开会。”
“忙了一天,午饭都没顾上吃,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迟灵瞳无语了,这男人灰色格子衬衫,米色亚麻休闲长裤,长身站立,风度翩翩,连蹭食也蹭得这么贵气十足。
萧子辰对着她看了又看,不掩饰眼里的赏心悦目:“第一次看你如此郑重打扮。”
“难道我平时蓬头拓面?”她没好气地瞪了瞪他。
“反正我有见过你蓬头垢面。”
胸闷的感觉又来了,这世上只有迪声看过她的蓬头拓面,是在她病中,她烧得糊里糊涂,没有看见他在。
“干吗那种表情,你蓬头垢面很可爱的。”
“你……到底是谁?”不行,她要晕了。
“你说呢?”萧子辰淡淡一笑,抬手拦下一辆的士。
下了车,萧子辰叫住埋头疾走的迟灵瞳,指了指路边的花店:“我去买束花。”
“干吗?”迟灵瞳心突然悬到嗓子口。
“给你的上司,好久不见,空着手去,不太礼貌。”
“要买也是我买。”
“你请我吃饭,我替你买花。”萧子辰冷不丁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不然你会嫌弃我是个吃白食的!”
“我哪有?”迟灵瞳脸红了。
萧子辰买了束白色的马蹄莲,素白的花朵,长长的茎,用绵白纸包着,扎上紫色丝带。迟灵瞳抢过来,自己拿着。
一出电梯,就看到陈晨站在餐厅外扬着脖子张望着,一眼看到萧子辰,忙询问地看向迟灵瞳,用眼神问:“他怎么也来了?”
迟灵瞳还没来得及回应,乐静芬雍容华贵地从里面走了过来,对迟灵瞳笑笑,然后冲萧子辰伸出手,“你好,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泰华见过的。真令人欣慰,你们又在一起了。”
萧子辰眼眸陡然一深,咄咄地看着迟灵瞳,“什么叫我们又在一起?”
“一会告诉你。”迟灵瞳在只有他看得见的视角内向他挤了下眼,推推他,暗示他应礼貌地接住乐静芬的手。
他眼神幽深地转向乐静芬,轻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萧子辰。因为之前出过一点意外,我的记忆丢失了大部分。”
“是吗?”乐静芬讶异地看向迟灵瞳。
迟灵瞳干干地扯了下嘴角,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人今晚要惹事。
“很抱歉,请问乐女士,我们以前经常见面吗?”他翩翩有礼地放开乐静芬的手,侧身站在迟灵瞳的前方,彻底截断她向外求救的一切信号。
“没有经常,只见过一次。你去泰华接灵瞳下班,我刚好在设计部。灵瞳为我们作了介绍。”
“她是怎样介绍我的?”
迟灵瞳咬牙,跺脚,坏菜了。
“呃?”乐静芬有点发懵。
“请告诉我,这个对我很重要。”萧子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无法拒绝。
“她说你们是男女朋友!哦,有一次,我还在街上看到你开车带她经过。只是后来……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和灵瞳重新走到一起就好。缘分,喜欢和人捉迷藏,兜兜转转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你……原来和他还有这一腿?”陈晨听得眼直眨,用脚踢了迟灵瞳一下。
“有你个头,是误会啦!”迟灵瞳欲哭无泪,她现在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多谢乐女士。让你久等了,我们进去吧!”萧子辰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优雅地让过身子,让乐静芬先行,然后他森冷地朝迟灵瞳瞪了一眼。“我们一会好好谈谈。”他等她走近,握住她的手臂,那力度准确来讲应该叫掐。
迟灵瞳伫在那里,连着吸了好几口气。这是报应,报应她帮着孔雀欺骗过他。撒谎真不是好行为,六月的债,还得快。
“还不把花送过去。”他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侧脸很冷漠,脸部线条好像绷得很紧。
迟灵瞳挨着乐静芬坐下,递上花束。“谢谢。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收女孩子送的花。真漂亮,我一会要把它养在房间中。”乐静芬把花细心地放到身边的椅中,转身看着迟灵瞳。“看来你还是适合青台的海风,在那儿粉红娇白,我每次见你都不得不感慨,年轻真好。这才回滨江几个月呀,倒是越来越瘦,人也黑了。”
迟灵瞳只是讪讪地笑,看着萧子辰主人似的向侍应生颔首,示意点菜。
萧子辰点了瓶香槟,菜色选的是滨江初秋的特色江鲜,另外是几道清爽的南方家常菜。侍应生开了瓶,先为乐静芬倒上,迟灵瞳稍微把身子让了让,轻声对侍应生说:“只一点点。”
“别。”乐静芬说道,“我和你好久不见,这么难得的日子,怎能少了酒助兴。没事,我知道你酒量低,香槟没有什么度数的,和汽水差不多。”
迟灵瞳笑笑,只好作罢,眼角瞟到萧子辰和陈晨头挨着头,不知在讲什么。
乐静芬说道:“小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滨江见面吗,你坐在学校的餐厅里,看着我大眼睛眨呀眨的,像个问题宝宝,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一点都不迂回。”
“那时真是纯蠢。”因为年轻,方无畏无惧。
乐静芬突然神色郑重了起来,拉过迟灵瞳的手。“四年前,也是八月中旬,我开车从滨江把你接去青台。现在,我又来了。小迟,跟我回青台,好吗?”
乐静芬在泰华号称女王,做事、说话,都不让须眉,雷厉风行,手段狠辣,这样放下身段对迟灵瞳说这番话,可能也是她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了。“商场如战场,谈不上如履薄冰,但也得步步为营。我对人从不敢放下全部信任,哪怕是最亲的人。可我实际上还是个女人,巴不得有棵大树能依着。以为和车诚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读大学了,他一定是我最可依赖的人。结果呢?”乐静芬苦笑,“而你真的让我很器重很器重。内心里,我有点当你像女儿。没想到……唉,后来我知道其实是我太多虑了,当爱情来到的时候,我们谁会预料到对方是谁呢?我当时真的头昏了,在你最悲痛的时候那样对你,而你还为泰华争取到了听海阁的项目。小迟,无数个夜里想到你,我就觉着做人做上司都很失败。但我想失败不可怕,只要懂得改正。你会给我改正的机会吗?”
乐静芬真的是推心置腹,坦诚真挚。迟灵瞳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许多情绪胶着在一起,慢慢泛起了一种很莫名、很强烈的涩意。恋爱的日子里,迪声为了尊重她,在公众场合,处处配合她,与她保持距离,就连见面都是跑到僻静的桂林路。有她这样的女友,他有没有觉得很委屈呢?
“乐董,我敬你。”她端起酒杯碰了碰乐静芬的杯子。她真不恨乐静芬,在商言商,太过感情用事,那就是家长里短。
“你同意与我一块回青台?小迟,你放心,我会尊重你所有的决定。我没有对外声张你在滨江,听海阁项目施工中,图纸上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也只是让陈晨负责解决,尽量不打扰你。我知道,任何人遇到那样的事,都需要时间去疗伤。现在你身边有了萧教授,我想你已痊愈。灵瞳,老天给了你这份设计天赋,你不能暴殄天物。”
“乐董,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厚爱,但我不得不再次让你失望。原因我上次就和陈晨聊过,我也想回到泰华,也想能重新设计好的作品,我可能真的是江郎才尽。”
“不会的,可能因为裴迪声生前是恒宇的老总,你觉得远离建筑业,就不要面对那么残酷的现实。这是一个结,你解不开,选择了逃避。恒宇现在的总裁是裴迪声的哥哥裴迪文,也就是宋颖女士的老公,哦,听说他们刚添了位千金,恒宇依然雄居地产的首位。小迟,你该正视这一切了。哦,对不起,不该说这些的。”乐静芬想到萧子辰在场,抱歉地抬起头。
萧子辰冷着脸,眉宇间是有分不耐。乐静芬心想在现任男朋友面前谈以前的男朋友,任何人都会不悦,今天可能不适合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忙端起酒杯,“我敬灵瞳和萧教授。”
“乐董,你请。”迟灵瞳淡淡地倾倾嘴角,把酒杯送到嘴边。金黄色的液体,微辣中带点水果的甘甜,不太难喝,她慢慢地咽下一大口。
乐静芬又单独敬了她一次,陈晨也敬了,她不知怎么,也不推辞,不知不觉喝了两大杯,菜倒没什么吃,再加上又没吃午饭,不一会,一张脸就像三月的桃花,满面笑春风。
乐静芬得知萧子辰没开车,她在外应酬多了,酒量不小,连着和他也喝了几大杯,陈晨不甘落后,接着敬。这顿饭,吃得宾客皆欢,足足喝了两瓶香槟。
其他三人都还好,只有迟灵瞳醉了。迟灵瞳离席时,感觉到整个餐厅好像一个万花筒,晃悠个不停。
萧子辰步履稳健地买了单。陈晨抢着要去,他摆摆手,“这顿应该我和灵瞳请,下次去青台,我就不客气了。”
“你和灵瞳真在一起了?”陈晨傻傻地问。
萧子辰以笑作答。
乐静芬建议四人去喝杯咖啡,萧子辰婉言谢绝,扶着走得东倒西歪的迟灵瞳,礼貌地告辞。
“如果想说动小迟回青台,也许我们该走萧教授这条路线!”乐静芬看着小心翼翼把迟灵瞳揽在怀里的男子说道。
陈晨抓抓头:“乐董,萧教授……其实是灵瞳好朋友的男朋友。”
乐静芬眼睛一亮:“这不更好吗,他们如果想在一起,在滨江已不适合,避到青台,眼不见为静。”
陈晨叹气,这是在对牛弹琴么?
夏末的夜晚,月上柳梢头,从江边吹来的风,浅浅的凉意,吹得迟灵瞳发丝飘飘。她双眼迷离,一出酒店,赖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就不肯走了。“这里好难受。”她一会打头,一会拍心口。
“不能喝浅抿几口不就行了,干吗逞能?”萧子辰没好气地道。
“我想喝呀!都说一醉浇千愁。以前是爸爸妈妈离婚,然后是迪声走了、工作丢了,许多许多的事,再后来你也让我烦。走吧,都走吧,统统从我身边走开,我就一个人也挺好,挺好……”
不提也罢,一提萧子辰火大了:“迟灵瞳,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神智很恍惚,但意识还有一点清醒。
“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们以前是男女朋友的事?”萧子辰吼道。
她脚下发软,站不住,不得不倚住他的身子:“不是隐瞒,真是误会。那次你去泰华,我那样说,是不得己……”
“因为误会,你就投进了别的男人的怀抱,把我塞给了孔雀?”
她摇摇头,“不对,不对,我们没误会,是……”
“是你移情别恋,还是我见异思迁?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迟灵瞳给他问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怪不得我的记忆片段里都是关于你,我问你我们以前有没有关系?你一口就否定了。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看着我像个瞎子在胡同里摸索着,撞得头破血流,你都不吱一声。当你看着我和你朋友出双入对,你心里面是什么滋味?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回家,我要喝水。”迟灵瞳眼前已经是一团模糊了,只觉得萧子辰的脸越来越近,她“咚”一下往前一栽,倒在萧子辰怀中。
萧子辰板着个脸,叫了辆出租车,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上车。她倒挺乖,眼半眯着,一动不动。
下了车,从她包中找出钥匙,开了门,她挣开他的手,自动自发地爬上床。
他眉拧成个结,去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走到床边,扶着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只觉得她温软如绵,无一丝重量。慢慢将瓶口凑到她嘴边,她骨碌碌地喝下半瓶水,可能是心里面舒服了,小脸上荡起一丝笑意,埋入他怀中蹭了蹭。
只觉脑中一热,全身的血液沸腾了,人化成了一团水蒸气。她却还不自知,滚烫的掌心抚上他的手臂,来来回回,像在汲取凉意。
他听得咔嗒一声,心底一根紧绷的弦断了。从前的他会如何,他不知,现在的他,绝不接受命运肆意宰割,哪怕是一丝缝隙,他也要拼尽全力扭转乾坤。这样的时刻,机不再来,时不再有。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这会有什么后果。下一秒,两片薄唇就吻上了她的眼眉,到鼻梁,到唇,温柔缠绵,小心翼翼。
她睁开了眼,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萧子辰还是迪声。滚烫的吻急速地游走在她的唇齿间,身体一阵战栗。
“灵瞳……”他沙哑了嗓子,心似乎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他僵直着身子,还是有了一丝迟疑。
在这样的距离里面,他眼睛里的亮,被放大了,变得沉甸甸的。长睫毛颤了颤,缓缓合上了。
“灵瞳?”他又叫了一声。
她应着,柔如一江秋水。这实实在在的体温,这有力的心跳,不管是痕迹,还是影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要抱住,紧紧地。
崩堤不过眨眼间,他拥紧了她,亲了下去……
香槟确实度数不高,对于酒量低得可怜的人,两杯也只是微醺,睡过一夜之后,找不到一丝宿醉的痕迹。
迟灵瞳偷偷撕开一条眼缝,窗边透着一点薄白,天还没全亮,屋子里暗暗的,萧子辰坐在床边,背对着她,衬衫微皱,头发有一点凌乱,但坐姿却非常端正。她的亚麻连衣裙搭在椅背上,最上面放着她的内衣。
迟灵瞳再次把眼紧紧闭上,往凉被里缩了缩。感觉床一弹,萧子辰站了起来。她听到他拉开冰箱,倒水的声音,然后水笼头哗哗地响,他大概是在洗脸。他要走了吗?她偷偷地猜测。
过了一会,脚步声向床这边靠拢,床又一沉。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托起她的脖颈,一条冷毛巾捂在她的脸上。“是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我知道你醒了。”萧子辰声音清冷而又自制,像一柄剑,直接戳中她的壳。
她不得不从壳里探出头,房内安静得可怕,她的心跳,他的呼吸,都那么清晰。屋子一点点地明亮起来,一切都无处掩藏。她抽出一只手臂胡乱用毛巾抹了下脸,很好,又是一幅蓬头垢面相。她也不徒劳挽救,破罐子破摔。
“要不要再喝点水?”萧子辰问,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地哆嗦,他也很紧张。
“不要了。”她闭紧干燥的唇,平静了些。
“那……饿吗?”萧子辰喉结蠕动了下,抬手欲摸她的头。
她躲开了,把汗湿的掌心在被子上擦了擦,摇摇头,“我不饿。”
“你没有醉到失去意识,你知道是我,对不对?”剑又戳过来了,她的壳遍体鳞伤。
是的,是的,她终是被相思逼成了魔,他也算美梦成真。醉酒,只是推波助澜,不管怎样疯狂,她不是乱来的人。而他,纯粹是半推半就。钱秀才还是占了凤凰俦。错也,命也!她狠狠咬了下唇,鼓起勇气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我们……”该怎么办呢?闯祸时一腔热血,然后才会意识到后果,她怕了。
“你要敢说当什么都没发生,我现在就掐死你。”他横刀持剑,不允许她后退。
“我们以前真的不是男女朋友。你那次去泰华找我,是为打听孔雀的行踪,被乐董误以为是我的男友。你和孔雀恋爱三年,这是真真切切的。”她老老实实地交待,不敢隐瞒事实。
“我知道我们以前不是男女朋友,但现在是了。”萧子辰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其实不明显,但她却感觉到了。
这就定论了?“可是……”
“没有可是,你给我听着,我是因为孔雀对感情不够忠诚,才和她分手,而不是因为爱上你才决定和她分手。孔雀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不管什么样的爱,都是有底限的。我没有以失忆为由来始乱终弃,我是忍无可忍。我的女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肯定的是我和她不可能再在一起。所以请不要再自虐,你没有对不起谁。”
迟灵瞳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她怎么觉着不太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小小声絮叨着:“我和她是十年的朋友,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十年……”
“你的意思是友情大过一切,于是你决定放弃我?”
“也不是……我……”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她识时务地保持沉默。
“亲爱的灵瞳,我手里有孔雀和那个叫费南的男人幽会的九连拍。那天在海天酒店,她与刘总的亲密互动我也留了底。你说要是把这些放到网上,你心里的愧疚感会不会减少点呢?”萧子辰朝她挑了挑眉,怂恿道。
“你……像个商人。”迟灵瞳寒毛直竖。
萧子辰凑近,连被把她拥进怀里:“你再逼我,我就是你仇人。”
“你会杀了我?”
他大笑,吻吻她红扑扑的脸颊,“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易出手。而我一旦出手,绝不给对方反攻的机会。灵瞳,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起沉没,或者,一起上岸,你来选择!”
选哪种都没区别,她认命!“早饭吃什么?”
从这一天起,萧子辰没有再回憩园,强势占去了她的半个屋子。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所谓一物降一物,这次,她是遇到天敌了,所以别再想这想那!但是,怎么可能不纠结呢?夜深人静,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听不下去,扳过她。“如果你觉得这是下地狱,别怕,我会陪着你。”
她抬手缓缓摸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摸得非常认真、细致。“多久都陪吗?”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他的手搁在她的腰间,探身啄吻了下她的唇,带有清凉的香皂味扑面而来。在这特有而又似曾相识的气味中,她蹙着的眉慢慢舒展了,不一会,真的倦意袭来。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心想,不要太多,就这样,很美好。
奇怪,两人仿佛相恋很久,都没需要经历磨合期,立刻就进入了平缓的乐章。他把她在篱笆网上的贴子都看完了,他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一一说给她听,给了她很多的启发。他陪她去书城,甚至去林场看树木,去郊外看宽敞的排屋。一个眼神,一句叹息,不需多言,就那么懂了。
八月底的一天,他轻描淡写地提了句以后一周他有六节课,不算太忙。“不回青台了?”迟灵瞳这才意识到,那时,这人使的是激将法。
“回呀!一月飞一次,住个两三天。”
迟灵瞳恼羞成怒,两天没和他说话。一个傍晚,她说起初次去他家吃饭的情景,他听着,不插话,不发问。“你不想再找寻以前的记忆吗?”她纳闷道。
“你占的比例又不大,找了干吗?”细长的俊眸一眯,说不出来的魅惑。
她听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夺眶的泪水。这份恋情来得突然,进展却出奇的顺利。只是纸包不住火,滨江这么小,迟早要遇着孔雀,她想着到了那一天必是一场恶战。
还没等她武装好,孔雀来了,带着冰淇淋,把门踢得吱吱作响。
萧子辰这天没课,两人刚从江边散步回来。他在看一本外文杂志,她在写客厅的灯光设计,时不时和他搭几句话。听到敲门声,她慌乱地跳起来,目光四下逃窜,看有没有藏身之处。他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坐好,我去开门。”
“萧子辰……你怎么会在这?”孔雀一双美眸瞪出了眼眶,这是秋天的午后,屋里的两个人都身着舒适的家居装。手一哆嗦,手中的纸袋“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冰淇淋洒了一地。
“你们上床了?”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手臂高昂地举在半空中,像个斗士。
“孔雀,正如你所见,我已和灵瞳正式交……”萧子辰平静地看着她。
“你不要说话。”孔雀打断了他,眼睛咄咄地瞪着迟灵瞳,“我和你交往几年,你那温吞的性子做不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我该想到的,该想到的……你先回憩园,我一会过去。”
“是我追的灵瞳,我爱上她了。”
“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孔雀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对准墙壁“砰”地摔了过去,瞬地,碎片像雨点飞洒在房间的角角落落,“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和她之间的事。防不胜防,我这等于是引狼入室。”
“孔雀,”萧子辰走过去揽住迟灵瞳的肩,音量虽不大,但威慑力不容人忽视,“我们已正式分手了,我和灵瞳在一起,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理智一点。”
“我们这是第一次分手吗?哪一次当过真了,不就是赌气赌几天,然后又合好了。”
“我不知道从前有过几次分手,这次是我失去记忆后第一次提,我肯定我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如果你想搞得轰轰烈烈,我奉陪。”萧子辰语气生冷得足以让屋子陡然进入寒冬。
“你……什么意思?”孔雀刷地白了脸,她听着萧子辰这话像是赤裸裸的警告。
“不要说。”迟灵瞳突然推开萧子辰,心中一阵翻涌,她冲向洗手间,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她怀孕了?你们偷偷地在一起到底有多久?”孔雀像行驶在高速上,习惯性地向前。
萧子辰没有回答,跑进洗手间,替迟灵瞳拍着后背。
迟灵瞳拂开他的手,抹去嘴边的汁液,起身净了净口,“你先回下憩园,我和孔雀好好谈谈。”
萧子辰断然拒绝:“不行,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和她是许多年的朋友,我应该给她一个交待。你走吧,不会有事的。”
“免谈。”
她抬起头,恳求地看着他,“我答应你不冲动,很理智。”
“我不担心那些,我担心……”萧子辰仰起头,深呼吸,“那让我陪在你身边,我不出声。”
“我必须独立面对,你在只会火上浇油。”
外面又传来“咣当,咣当”的碎裂声,孔雀不知把什么又给摔了。
“那我在门外等着。答应我,正视这件事,不要逃避。”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
她低下眼帘,缓缓点了点头。
外面的房间内,已是一片狼籍,书散了一地,椅子倾斜着。萧子辰漠然地看了看孔雀,板着脸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迟灵瞳咬咬唇,直直地看向已近抓狂的孔雀,笑了笑,“没地方坐了,我们就站着吧!”
“为什么是他?”孔雀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问,“你的男友死了,我非常非常同情。你想念他我也能理解,你想借一个新出现的男人来忘记他,我也支持。可是,为什么是萧子辰呢?你难道不知道萧子辰是谁吗?我们之间一直资源共享,我在你面前绝对不设防,从不隐瞒。怪不得这一次他态度如此坚决,你把我给出卖了,为的是给你扑进他的怀抱铺路吗?”
迟灵瞳苦笑地摇摇头:“不是的,孔雀。”
孔雀猛地抬手掴了迟灵瞳一个耳光,瞬间,她的脸上立刻就红肿了。“那是什么?迟灵瞳,从我和萧子辰恋爱时,我就意识到他是你喜欢的类型,我防了你三年,结果,你还是把他诱骗到手了。你抢男人的本事和你读书一样,我佩服。”
迟灵瞳捂着脸,默默地眨了眨眼。她能理解孔雀,就像东方不败历尽艰辛练就葵花宝典,这代表着一种成就,一份尊荣,你让他自废武功,等于要他的命,这和喜欢不喜欢无关。
孔雀喘息了一会:“是的,我作风是有些不检点,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又不是富家小姐,你想往上爬,必须要付出代价。可是不管我做出了什么,我想嫁的男人一直是萧子辰,我从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就连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会愿意嫁他。是的,萧子辰也是个普通的男人,会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奉劝你别紧抓着他的责任感不放。他是个君子,一定会扛起错误的后果。但那样你能保证你会幸福吗?你看看你那后母,从你妈妈手中抢了你爸爸,过得怎样,有目共睹。你要步她后尘?”
迟灵瞳叹息:“一直以来,你都把他当作你最后的筹码,是备胎,其实,你从没爱过他,也没真正尊重过他、珍惜过他。孔雀,他不是你的私有物,他有尊严,有底线。无论什么样的感情,不用心呵护,都会如没有雨水滋润的禾苗,终有一天就夭折了。他,也许不够潇洒,不够那么风趣,不够那么有钱,但他真的是很不错的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女子,你不配。”
“别告诉我你配。前几天,你还在为那个叫什么裴的男人要死要活,这么快就和别的男人又爱得死去活来,你的爱真廉价。”孔雀讥诮道。
“我只是惜福,我还来得及抓住他……我怕后悔,怕……”迟灵瞳红了眼。
“那是他给你买的花么?”孔雀看到窗边的玻璃瓶中养着一束小雏菊。
“不是买的,是摘的。”拆迁房前方有个花坛,原先的主人栽了不少花。小雏菊刚开,萧子辰早晨摘了一捧回来。
孔雀突然放声号哭,“他竟然给你摘花……”她扑向那簇花,连同瓶子摔在地上,恶狠狠地用脚踩着,一边踩,一边骂,“我让他送花,我让他送花……”发了一会儿疯,她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我和他一起几年,他没给我买过花,也没买过任何礼物。为什么他会对你这么好?为什么?”
迟灵瞳沉默地看着她。
孔雀一甩长发,拭去眼角的泪水,挑衅地看着她。“不就是几枝破花吗,有什么稀罕。男人总有个新鲜期,三个月一过,你再看看他是不是还会这样对你?他现在不过是失忆,你聪明,利用了这点勾搭上他。我诅咒你们,有一天他恢复记忆,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他和你一起,那就是一种折磨。”说完,高昂着头走了。迟灵瞳目送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向站在路边的萧子辰,用拳头击打着他,把眼泪鼻涕涂满他的衣襟上,又踮起脚吻他。他一把把她推开了,她又扑过去,他又推开,严辞斥责。
迟灵瞳收回视线,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小雏菊。真是坚强的花,一朵朵还是那么鲜艳。
腰间围上一双长臂,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她拍拍他的手,好一会,两人都没讲话,就那样抱着。
“她其实也可怜的。”许久,她叹了声。
“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处。”萧子辰冷漠道。
也许吧,十年的友情就这么没了,真是色令智昏、见色忘友,她鄙视了自己一把。
“灵瞳,谢谢你愿意珍惜我。”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耳背,她仰起头回应。
世界是如此的复杂、纠结而拥挤,要想清楚地看它,你就得不停地删除、删除,再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