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下得很投入,金兰打了个呵欠,抬头看看天,还好日头不烈,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要不然坐在这下棋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白露也无聊地站在一边,捣捣身旁的金兰,小声道,“你觉不觉得,娘娘拿着棋子思考的样子,和裴阁老好像啊。”
金兰动了动脚,“有吗,和陛下更像一点吧,这要是换件衣服,再换个发髻,远看就是活脱脱的陛下啊。”
“是吗?”
“是啊。”
而这局棋,一下就从白天下到了晚上,若不是白露过来提醒宫门快要关了,只怕还要僵持下去。
而这盘棋,仍是平局。
这中间,连楚元熙都过来看过一趟,见二人下得太认真,也没出声,在一旁观了一会就自行到君心宫带孩子去了。
听到白露的声音,裴阁老如梦初醒,回过神看着满满一盘的棋子,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阿瑾放下了棋子,“裴老,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这局棋,改日……”
阿瑾却是直接抓起纵横交错的棋子放进了罐子里,“只是一盘棋,分不出胜负便罢了,本宫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这样吧。”
“可……”裴阁老还想说什么,但阿瑾已经毫不犹豫地走了。再看看已经乱掉的棋盘,裴阁老有些怅然,但也只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的身子,向宫门方向走去。
等回了裴府,裴阁老就一个人待在了书房。
裴大人担忧老父,端着参汤过去了,“父亲,您不是被皇贵妃召进宫下棋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还有,您怎么这副表情?”
裴阁老把目光转向了长子,“你知道我今日和皇贵妃对局,结果是什么吗?”
裴大人不理解父亲的话里的意思,“您可是棋艺大家,什么结果,还不都在您掌握之中?”
“我尽了全力。”裴阁老又补上一句。
“啊?”裴大人这下终于惊讶了,“您总不可能是输了吧?”
“没输,”裴阁老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但我也没赢。”
裴大人很难相信,“不会吧,您这么多年,在弈道上可从没输过任何人,皇贵妃一个深宫女子,又是那样的出身,怎么可能在这上面有此功力。”
“我一开始的确轻视了她,还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掌控全局,可后来,我就顾不上了。她的棋一开始杀伐果断,逼得我丢盔卸甲,好不容易止住了攻势,她又变了路子,绵里藏针,不论我想出什么招数,总能被她不轻不重地挡回去,仿佛早就对我的棋风了如指掌一样,整整一天,到最后,竟是平局。”裴阁老现在脑子里全是那盘棋,所走的每一步现在都格外清晰。
“观棋知人,难怪容秀斗不过。”裴阁老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皇贵妃。
“父亲这话的意思是?”
“没什么,也不知皇贵妃找我下这盘棋究竟是个什么打算,罢了,以后这宫闱之事,我也不掺和了,她们女人的事,就让她们自己解决吧。”
“可容秀……”
“她自己没本事笼住皇上,怪谁?但凡她在陛下的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位置,咱们家何至于这么尴尬!”
而在君心宫,楚元熙正在挠阿瑾的痒痒,“我怎么不知道阿瑾下棋这么好?”
阿瑾东躲西闪的,“哈哈,痒,臣妾有些天赋而已,陛下,快住手。”
楚元熙不放过她,“说,你还藏了什么本事?”就连三个孩子也有样学样,一起扑了过来,场面更混乱了。
可乐公公这时却突然进来,给楚元熙倒了一杯茶,还悄悄使了个眼色。
楚元熙走到了一边,乐公公低声道,“陛下,祁副统领回来了。”
祁明归来
楚元熙没有急着见祁明,而是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了,第二天下午才把人召进了宫。
时隔三年,祁明整个人看着都黑了不少,足见此行奔波的辛苦。
祁明觉得,这大概是他自打当差以来最累的一次远行了,不过还好结果是令人满意的,“陛下,幸不辱命。”
楚元熙满心的期待,“查到了?”
“是,”祁明忍不住倒起了苦水,“陛下,臣这趟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因为傅青远调去了镇云关,所以臣先去了那里询问,然后又回了边城找当初那个人牙子,几经周折,才往前追了三个人,可线索到了一个叫王二的人贩子那里就断了,因为人早就死了,没办法,臣又回了京城,从成平九年的上元灯会开始查,当初涉案的所有人都找了一遍,可算是得到了线索,一路追踪,终于是和那个王二接上了线……”
“好了,朕知道你这几年实在是辛苦了,先把重点说一下。”楚元熙听得有些乱。
“哦,整件事是这样的。”祁明正了正脸色,“那年上元灯会,不是出了个神秘烟花吗,所以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也引来了不少宵小之徒。有一个叫丁大的流民,就加入了一伙人贩子,但他因为经验不足,拐了权贵人家的孩子,惊动了官府,导致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四处都在抓人。不过他运气比较好,没被抓住,就在城外躲了整整一年,等事情逐渐平息,才敢带着几个孩子出来,一路往西逃了。据他所述,当年丢孩子的人家陆陆续续都放弃寻找了,只有柳州的杨崇杨大人穷追不舍,他实在是怕了,就在渭河一带把三个十来岁的女孩都卖进了一家花楼,又把剩下的全都转卖给了另一个汴州的人贩子,臣就根据他的描述,一直往边城方向追查下去,总算是接上了线索。反正皇贵妃最后被边城的余家,也就是傅青远夫人的娘家买回去了,后来就进了傅府,遇上您了。”
楚元熙听了老长的一段话,有些感慨,“当真曲折。”
祁明也忍不住道,“就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转手了六个人,一千多里地,一般人可真遇不上这事。”
“那阿瑾的父母查到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臣找到了重要线索,丁大那里居然还留着皇贵妃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前段时间臣让人给您捎过来了,没收到吗?”
“没有啊,”楚元熙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乐元,去找找。”
“是,”乐公公赶紧退下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东西回来了,请罪道,“陛下,都是新来的小兔崽子不懂事,竟将祁副统领的包裹给放到角落去了。”
“没丢了就好。”楚元熙打开包裹,刚看一眼就愣住了。
祁明接着说道,“这衣服是用火云锦做的,那个丁大虽不认得但也瞧出不是寻常之物,舍不得扔又不敢卖,就留到了现在。陛下,火云锦一直是贡品,能用的人家不多,只要查查成平九年之前都赐给了谁,又有哪家丢了孩子,一定能马上找出来的。”
楚元熙却看着这件火一样红的衣服出了神,这件衣服不是……
阿瑾的那双眼睛……难怪一直觉得有几分熟悉。
“陛下?”祁明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先回去吧,”楚元熙摆了摆手,“乐元,你也退下,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祁明和乐公公对视一眼,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呢。
等人都走了,楚元熙独自坐在龙椅上,手里攥着那件小衣服,“原来是她,怎么会是她,那岂不是说,我就差一步……”
一连半个月,楚元熙都没再踏入后宫,可前朝分明没什么大事发生。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陛下终于对皇贵妃没兴趣了。
“娘娘,您和皇上吵架了吗?”心儿憋不住了,跑来问阿瑾。
“没有啊。”
“那陛下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咱们宫里了?”
“应该是在忙吧。”
“可奴婢打听过了,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
“哦?”阿瑾这才正视了起来,“可澈儿这几天都很正常啊,每天都有去看他父皇。”
“难道是陛下有了新欢,金屋藏娇?”心儿脑洞大开。
“乱想什么呢,陛下是天子,就算真的有娇,还用得着藏吗?”阿瑾斥道。
“兴许是怕您知道呢。”
“本宫又不是母老虎,怕什么?”阿瑾想了想,“不过确实有些奇怪,是发生了什么吗?”
“要不您亲自去一趟?”心儿出主意。
“也好,让金兰做些点心,一会儿去御书房看看陛下吧。”
“是。”
阿瑾带着金兰和刚出炉的如意糕出了宫门,穿过御花园的时候,见路边的月季开得十分灿烂,心下欢喜驻足欣赏了片刻。
然后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臣女裴容娴参见皇贵妃。”娇俏的声音传来,却让人忍不住想起鸡皮疙瘩。
阿瑾抬起头望过去,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不是裴家三房的庶女吗,前世的欣嫔,她怎么会在这里,“起来吧。”
裴容娴身后正是凤仪宫的宫女,见到阿瑾十分紧张,“见过皇贵妃,裴小姐是入宫看望皇后娘娘的,没想到会惊扰您。”
“原来是皇后娘娘的亲人,不妨事,那本宫也不打扰你们了,”阿瑾记得她是个挺呱噪的人,不想与她纠缠,正打算直接走人,可却被抢先一步堵住了去路,“原来皇贵妃喜欢月季啊,巧了,臣女也喜欢。”
看着挡在眼前的人,阿瑾有些不耐,“你想说什么。”
裴容娴状似天真道,“臣女只是觉得,这月季虽好看,可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没想到竟还有旁人也喜欢。”
“是吗,那你觉得什么花才登得上大雅之堂?”
“不是有句诗叫‘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吗,自然是牡丹了,百花之王当之无愧。”裴容娴直直地看着阿瑾,“别的花开得再好,也终究比不得牡丹雍容华贵,为天下人所喜爱,您说是不是。”
阿瑾心底冷笑,原来是过来找茬的,“牡丹自然是好的,可是世间物有相似,难免会弄混淆。就怕一时看走了眼,本想种出一株绝世的青龙卧墨池,最后花开了却发现不过是寻常的红芍药,只能自己骗自己,徒添笑话。”
“皇贵妃这是说什么话,牡丹就是牡丹,芍药就是芍药,哪有人会指鹿为马的。”
“难说呀,毕竟二者相像,远看还是能糊弄人的,都已经种下了,豪言也放出去了,再说自己搞错了,怎么见人呢,少不得要捏着鼻子认下。”
“皇贵妃多虑了,这种事,民间可能会发生,但宫里有那么多人层层把关,定然不会出现这种乌龙。”
“那可说不好,就因为是宫里,才更容易被蒙蔽。毕竟明哲保身才是皇宫的生存之道,哪怕真的看出来了,为了少惹麻烦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到最后,还真有可能出现拿着芍药充牡丹的事情来呢。”
裴容娴僵笑着,“皇贵妃果然会说话。”
阿瑾也回敬道,“裴小姐才是口齿伶俐,不愧是皇后娘娘的族人。”
“娘娘,再不走,糕点要凉了。”眼见气氛剑拔弩张,金兰插了一句嘴。
阿瑾闻言冷冷盯着裴容娴,“让开。”
裴容娴不自觉闪开了身子,阿瑾领着人趾高气扬地走了。
阿瑾一走,裴容娴身边的宫女就长出一口气,“裴小姐,您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和皇贵妃争起来呢,万一她不管不顾的,皇后娘娘也保不住您啊。”
“怕什么,要是牺牲一个我,真能把她拉下水,那也值了,总比像现在这样,一点错漏都抓不着的好。”裴容娴很清楚现在皇后的处境,再这么任皇贵妃独大下去,真是要完了。
正想转头向凤仪宫走去,裴容娴却眼尖地瞧见了一个气势威严的男子,一把拉过身旁的宫女,“那个人,是不是皇上?”
宫女仔细看了看,“真的是陛下。”
裴容娴心下大喜,赶快掏出随身的铜镜仔细整理了仪容,然后便快步走了过去,“不经意”地撞上了楚元熙。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裴容娴娇弱而优美地倒下了。
“大胆,何人竟然冲撞陛下。”乐公公气坏了,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撞到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