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韧皱眉,上身前倾趴在桌上:“为什么说是应该?”
回忆着过去那些老事,谭上老眼生泪:“我问过她,她不承认,但我知道是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刑警,“撞……撞死人的那个大巴司机陈虎,是我徒弟。这徒弟是我选的,性子就和我一个模子,踏实肯干,是个实心眼的人。他开车技术绝对没问题,而且从不开快车。说他疲劳驾驶,那以前跑货的时候谁不是一开七.八个小时?”
这么说他不是目击者也没证据?裘韧耙了耙脑袋上的硬茬:“大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陈虎撞人可能跟谭娟有关系的?”
“2014年国庆节的时候,”谭上坐得板板正:“陈虎闺女雯雯来谭之镇上找我,无意间说到程宰那小破公司卖了1600万,我当时就觉不对,便问她程宰那狗东西把公司卖给谁了?雯雯先是说不清楚,后来又说好像是深城的一个公司,老板叫汤钧。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都凉透了。”
墨明双目一暗:“你认识汤钧?”他正查这号人。
谭上点头:“认识,我在83年之前是跑货的,”怕他们不明白,又补充道,“就是把深城、广城那里的新颖东西往内陆运,再把咱这地方的一些特产山珍带到沿海。汤钧是福城人,开始和我一样,也是给港城那边的大老板跑货。不过他脑子活,没干多久就得了港城大老板的赏识,让他管货运这块。”
“谭娟跟汤钧是什么关系?”找到头了,墨明往下顺:“他们是通过你认识的吗?”
“80年,我妹妹谭娟攒到了一笔钱,就跟我妈说想跟着我去深城、广城那带看看。那时候咱国家都在大力宣传改革开放,我妈起先是不愿意的。毕竟谭娟都嫁人了,虽然男人不在家,但也不能整天跟一帮子男人混在一起。”
“那后来怎么同意了?”裘韧接过小邱拿来的热牛奶放到谭上面前。
“谢谢,”谭上没拒绝,熬了一夜,他这会精神确实很不好,拆了管子插.进牛奶盒子里大口喝,下了一半,他才觉舒坦一点了:“我妹妹那张嘴很会哄人,又是允金耳环、金手镯,又是彩色大电视的。我妈眼皮子浅,没两天就同意了,还主动跑来替她跟我说这事。”
“你同意了?”
“开始我是不乐意的,但我妈在中间说和,谭娟又拍心口保证一定跟着我不乱跑不惹事,我这才勉强同意。头几次还好,她就跟她保证的那样。可后来跑熟了,我眨个眼她就没影了,看都看不住。那时候她已经带着我媳妇赚了点钱了,我跑货要不带她,连我媳妇都埋怨我。她跟汤钧就是在那时认识的,82年,谭娟……”
说到这里,谭上抬手抹了一把脸,嘴头上有点难言:“谭娟啊……”低着头叹气,“谭娟跟那个港城大老板好上了,汤钧就……”
“等等,”裘韧打断谭上的话:“港城大老板叫什么名字?”
谭上舔了舔唇:“颜东起,网上有一张老照片,就照片里谭娟挽着的那人。”说起这事,他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原来谭娟和妈背着他还干过诈.骗,丧良心!
“你确定是颜东起?”墨明强调:“颜东起是盛科集团创始人颜忠华同父异母的大哥,就在今天早上十点钟,颜忠华的私人律师去了京都公安局报案。我们京都的同事已经在查84年那起巨额诈.骗案了。”
“该,真的该,”谭上鼻水都流出来了,他掏出块手帕给自己擦干净。
“以前跑货的时候,大家都叫港城大老板约翰先生,我也就跟着叫,所以并不知道他真名是什么。但昨天那老照片爆出来后,我一眼便把人认出来了。那个爆照片的人说他叫颜东起,那就没错了。”
裘韧问:“颜东起和谭娟什么关系,你清楚吗?”
谭上老泪下来了:“82年,谭娟背着我偷摸在深城租了房子。有了落脚地,她去深城就不再跟着我了。每回我多说她几句,她就跟我呛,说自己结婚了是个独立的个体。
也不知这话跟谁学的,反正到后来我也懒得理。直至82年秋,车队里就起了流言。传谭上是个不实诚的人,把妹妹带上就是想搞大老板。”
他要冤死了。
“汤钧也对我跟别人不一样了,客客气气。我憋着一肚子气又跑了一个多月的货,终于等到港城大老板来咱这边。谭娟在深城的住处,我早打听好了,便摸了去……”谭上抽了抽鼻子:“撞见了,两人连窗帘都没来得及拉好,便光不溜秋滚到一块了。我当时就踹开了门,把谭娟屋里东西全砸了,让她滚回老家。”
墨明有点意外:“你是亲眼看到谭娟和颜东起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
“是,是我亲眼看到的,从那以后我跟我妹妹的关系就更冷淡了。”
更?裘韧有点不明白了:“你和谭娟的关系一直不好吗?”
谭上再次叹气:“小时候很好,在经历了70年代那段特殊时期后,我就觉我这妹妹……”怎么说呢,沉凝了几秒看向裘韧,“是没良心的人。就刚跟我儿子一块来的那个明老板,她和我妹妹是一块长大的,人家不知道给咱们兄妹多少吃的。
等到了人落难,她把屎尿往明奶奶.头上浇。明家祖上是开花楼的,但都是好几代之前的事。咱打仗的时候,她家地窖里藏过多少人,救了多少命。明奶奶还毒.杀过鬼.子。
还有咱镇上到贺村那条路,她嘴上说得好捐钱,那倒是把钱拿出来啊。最后路修好了,县里电话一通又一通地打,开始还有人接,后来直接打不通了。人家修路的工人背着石砖上下跑,卖的是劳力。腊月二十我跑京都,给她要捐款的钱。”
说到伤心处,谭上屈起手指在桌上猛敲:“我追去饭店,她一顿饭吃了十来万,就修路的钱不愿意给。我跟她说了,不给我明天就让她上报,她才把那60万掏了。”
裘韧有点懂童律师了,谭上和谭娟确实很不一样。
“为什么你说童世安、童琪蕾的死是谭娟造成的?”
谭上又喝了两口牛奶:“陈虎出那么大的事,我这师父心里不好受,就很关注那交通事故案,了解到被撞的那两位死者是国家税务局的。后来陈虎出来,跟岳东美闹要雯雯。岳东美不给,这事闹了有3年。直到雯雯告诉大虎子,她是程宰和岳东美偷.情生的种,大虎子崩溃了。大虎子的死不是意外,是他自己想死。”
“陈虎死前跑去谭之镇跟你说什么了?”这在童律师递交的资料中都有,也是裘韧要查的关键点。
“说岳东美和程宰合起伙来骗他,他把人撞死了,要把命赔给人家。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人家那两孩子。我那天死活拉着他,不让他走。可大虎子是铁了心要寻死,挣脱了我骑上摩托时还说怎么把人家撞死的,他今天就怎么死……”
裘韧知道陈虎是撞电线杆死的,车祸。
尘封的记忆被揭开,谭上呼吸有点不顺,张着嘴吸气,缓了缓接着往下说:“陈虎死后,岳东美和程宰就准备离开安省,雯雯来找我,提到汤钧花1600万买程宰的公司。我傻了,一天一夜没睡,把事想通了。海市税务局的,海市有个什么厂子跟汤钧和颜东起挂钩,我还不知道吗?”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不能作为证据,”墨明看了一眼老裘,复又望向对面:“所以你也不算是包庇谭娟。”
“不是,我有证据,”谭上将带来的公文包打开,从里掏出一个塑料文件夹:“我爸是2004年年尾死的,他在世时有办过一张移动卡,但没用。在2005年年初,我去注销手机卡,那个营业员说那号在用。我就拨了那个号,谭娟接的,说她在用,我便没注销。
2014年,雯雯来找过我后,我拿着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去了移动营业厅,查了那个号。发现那号还在用,就调了近半年的通话记录。那个号只给四个号打电话,我每隔半年去调一次通话记录,就没出现第五个号。”
“这些都是通话记录?”裘韧神情严肃地拿过那沓纸。墨明眼尖,手指其中一个号,看向裘韧:“那个打去韩重瑞家的纽约号码。”
谭上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鸡蛋:“我不会冤枉她。你们就查这个手机肯定有问题,还有那个李伯科,他出国读书的钱就是谭娟给的。这回那个姓韩的诬陷童颖,肯定跟李伯科脱不了干系,他们是想灭门。”
气得鸡蛋也不吃了,扔在桌上。
这个手机是条重要线索,裘韧瞥了一眼滚到手边的红皮鸡蛋,示意小邱去给谭上叫份外卖:“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谭上双手插在腿.间:“有,谭娟的儿子许雲琛,他确实是84年腊月初七在津市出生,盛科的回应全部属实。我妈跟李伯科的妈还跑去津市照顾了她三月,连年都是在津市过的,”说到这他又有些凝顿,但还是把知道的都说了,“许雲琛不是许腾飞的儿子。”
“什么?”裘韧挑眉:“颜东起的?”
谭上觉得没脸:“我妈有嘀咕过这事,她知道我跟谭娟不对,不敢在我面前说。”
裘韧追问:“许腾飞知道这事吗?”
谭上摇头:“我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许腾飞的妈叫……叫颜月茹还是闫月茹的跟颜东起认识。他在我们那做知青的时候,家里寄来的东西都是稀罕货,谭娟也是因为这才看上他的。”
有点意思,墨明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
“我后来知道的。因为谭娟的事,我在车队干不下去了,就打算离开。汤钧在我临走时拉我喝酒,喝多了嘴上的话就……就带荤。说约翰先生红颜遍布天下,还尽喜欢找安省女人。
前天才吩咐他给一个叫闫月茹的女人打钱,今个就抱着谭娟滚了。我把话问明白了,跟他打了一架。后来许腾飞回安省跟谭娟离婚,我一声都没吭。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类人,谁也不是好东西。”
要这么来,许腾飞参与到诈.骗的可能性就变得非常大。墨明问:“那你知道你妈和谭娟诈.骗过颜家吗?”
谭上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那钱,84年10月中我妈接了一通谭娟的电话,没几天她就买了火车票上京都了。谭娟打电话找我妈,大队里人都知道,大喇.叭喊我妈去接电话的。”
“海市晋源区……”
“偷.税、漏.税这事,她干的出来,”谭上打断裘韧的话:“假慈善这事,那就更别用说了。”
……………………
汪晴案庭审现场,公诉人房暨继续举证:“这是第一被告韩志与海市ynjs特殊疾病医院签的一份协议。第一被告韩志以家属的身份同意ynjs特殊疾病医院给受害人汪晴治疗抑郁症时使用新药。这个新药还在试药阶段,没有上市。
第二份,是ynjs医院的院长岳爱华的口供,岳爱华在口供中讲明,签订上述协议前她三次非常明确地告知第一被告韩志。新药在澳洲试验时,有病人出现强烈的不良反应,其中两人死亡。第一被告韩志仍然坚持要为他的太太,就是受害人汪晴,用最先进的药治疗。
另岳爱华还交代,ynjs特殊疾病医院四次向第一被告韩志索要受害人汪晴的病情诊断书,他都以各种借口推脱。这也导致了2019年5月29日,ynjs特殊疾病医院在没有拿到受害人的诊断书前,就跟着第二被告韩邦等人上门对汪晴实施强制行为。
第三份是受害人汪晴及其父母、哥嫂的口供,他们确定第一被告韩志从始至终都没有带受害人汪晴去正规的医院诊断过抑郁症。
结合这三份证据可以充分说明三点,第一,第一被告韩志毫不在乎受害人汪晴的生命;第二,第一被告韩志、孟婷评判受害人病情的标准是由第二被告金玟提供的,这完全符合金玟的口供;第三,第一被告韩志、孟婷咬定他们一直在帮助受害人治疗抑郁症,是在说谎。”
审判长张合元望向被告席:“第一被告韩志、孟婷,对此可有异议?”
协议上白纸黑字,韩志抵赖不得,但他还是要说明:“我和我太太有一个可爱的儿子,签这份协议,我的本意是想我太太快点好,没有不在乎她的生命。”
合议庭成员听这句话听得已经麻木了,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这,真相呼之欲出,根本无法反驳。
经历了一重又一重的证据捶打,孟婷似已经认命了,低声回道:“没有异议。”
审判长张合元又问第二被告金玟和韩邦等人,他们都没异议后,请各人的辩护律师说话。
徐晋茂提出:“我的当事人韩志对受害人汪晴女士确实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他也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日前自愿签了离婚协议书,并将远志海通给了受害人汪晴,补偿心理非常显然。虽然这些金钱不能抹平他对受害人汪晴造成的伤害,但态度上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也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还请合议庭将这一点考虑在内。”
李明丽再次强调,她的当事人第二被告金玟配合警方侦查的积极性,并且表示有意向受害人汪晴做出物质赔偿。
“受害人诉讼代理人,附带民事原告代理人,你对公诉人出示的这三份证据有异议吗?”
“有,”童桐站起,抬手指向坐在边上的汪晴:“大家请看一看我的当事人汪晴女士,汪晴在2019年6月5号开始接受抑郁症治疗,今天是2019年8月20号。两个月十五天,汪晴完成了两个阶段的抑郁症治疗,效果非常显著。她在庭上的对答、对情绪的控制,我们都有目共睹。
第一被告韩志、孟婷对我的当事人实施了长达8年的监视、拘禁,不断地用她在乎的人刺激她。他们将这样的恶劣行为称之为要逼我的当事人面对现实,如此便可以摆脱抑郁症这个恶魔。
多么可笑且荒谬的谎言。
第一被告韩志,一个为了财务自由可以不惜伤害、欺骗妻子的男人,在我当事人被监视、拘禁的8年里,他没有想过转移资产,只是一直在用现金掩藏孟婷的存在。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离婚。
第二被告孟婷,在我的当事人汪晴出现自残行为的时候,她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是欣喜地找她租住的豪宅房东谈那套豪宅的价钱。她在欣喜什么?终于看到了曙光,可以尽情地挥霍属于我当事人汪晴的那份巨额财产了。
在汪晴逃出那个牢笼之后,第一被告韩志和孟婷疯狂了。韩志和ynjs特殊医院签署了协议,5月29日那天在宝庆花苑发生的事是我亲眼所见。
第二被告韩邦在韩志、孟婷的指使下,对汪晴及其家人实施暴力时完全没有顾忌,这也造成了汪晴的哥哥汪斌颞骨骨端碎裂,移位严重等等巨大伤害。为什么要这么残暴又迫不及待?除了恫吓保护汪晴的汪家人,也反映了第一被告韩志、孟婷对汪晴失去把控后的紧张。他们怕故意杀人的事败露……”
“我没有故意杀人……我没有,”韩志还在做垂死挣扎,通红的眼眶中蓄着泪,看了看合议庭的几个成员,又望向头发剪短了的汪晴,哀求道:“阿晴……我错了……看在珺珺的份上,你饶过我,我错了……”
汪晴也是两眼红肿,站起身对着审判席鞠躬:“审判长,我可以对被告韩志说几句话吗?”
“可以。”
“谢谢,”汪晴转身面向韩志:“2010 年4月,我向你提出离婚的时候,你应该点头同意的,可惜你败给了贪婪。事情发展到今天,你想我怎么原谅你,”抬手捶着心口,“那些不人不鬼的日子,已经成为了我此生的噩梦。”
在汪晴说完后,审判长出声:“请公诉人出示最后一份证据。”
这份证据是后期提交的,房暨看向投影屏:“受害人汪晴的主治医生陆媛,华大精神卫生科主任,是治疗抑郁症的权威专家。这份报告是陆媛教授联合华大精神科四位专家出具的诊断书。
诊断书中写明,华大精神科专家通过催眠、心理侧写确定受害人汪晴的抑郁症是由外部具有导向性的心理刺激促发的。汪晴本人求生意志强烈,且不受外部刺激时,她的消极情绪指数非常低,配合治疗,可完全康复。
陆媛教授在报告中还指明,受害人汪晴被催眠后呈现出来的记忆全部是第一被告韩志以及孟婷雇佣的三位护工利用她的家人来试图抹杀她的求生欲。目的只有一个,要击溃支撑受害人汪晴活下去的信念和希望,使其自杀。
这是一份非常严谨详细,且具有可信性权威性的病情报告书。报告书中明确指出了第一被告韩志、孟婷刺激受害人汪晴的目的。另这份报告与第二被告金玟的口供完全符合,由此可以确定第一被告韩志、孟婷针对受害人汪晴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要剥夺汪晴的生命权。”
法庭外,街市上围观大屏直播的群众嘴里骂骂咧咧,见孟婷瘫倒竟欢呼起来。
“终于被一锤锤死了,支持她继续狡辩,看她和韩志能不能吐出朵花来?”
“我的天啊,万分崇拜童律师,这最后一份证据绝对是童律师的功劳,她太会了。”
“鼓掌……”
“就不知道童律师律师费贵不贵?以后谁他娘遇上这种渣男就该找上童律师来收拾。”
“你这么一说,我莫名地有点担心冼二少。”
“担心什么?早上的采访都放出来了,冼二少对童律师可是知根知底。”
谭笑启丧着脸搀着他爹,走到广场,正好看到休庭,见他爹停下盯着大屏幕心里也难受。这都什么事呀?敬佩的童姑娘跟他姑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他爹是个知情人,来警局投案,把老底儿都撂了。
现在他姑还不知道,晓得了不定能干出什么事。
“要不我们也去住香格酒店吧,便宜的一晚上应该也要不了多少钱。”
谭上就纳了闷了,他明明是来投案的,都做好住看守所的准备了。结果一份外卖吃完,警察没话问了就把他送了出来。
他们就不怕他死了?
“还是明婶子自在,她去找小友了,还说下午去看庭审,”谭笑启有些羡慕,细想自己在海市有没有什么靠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