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深夜里,一轮圆月藏在厚重的云层中。
竹屋里干干净净,姜竹桓躺在床上养伤,衣服挂在一旁,他手上覆有薄薄的一层劲实肌肉,充满力量的美感。
当年亦枝一眼看中他,也不是没有理由。
四周静悄悄的,姜竹桓突然睁开眼,转头说了一声出来。
一双鞋从帷幔后边慢慢走出来,亦枝凭空出现,淡声开口道:“你知道什么?”
她身上的衣服还有褶皱,看起来像刚睡醒就过来。
姜竹桓转回头,眼睛望着屋顶,道:“陵湛今年连二十都不到,既然他对你是没用的,不如早早把他送回人间,断了和他的师徒关系。”
“陵湛是我最宠爱徒弟,和你这种冷心冷情的人不一样,就算他的血没用,也照旧是我徒弟,”亦枝淡道,“难怪你愿意来折腾他、培养他,你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我,姜竹桓,你打的什么主意?”
“是你又如何?”姜竹桓重新闭上眼睛,已经猜到她没再像以前那样宠爱陵湛,“你我已无瓜葛,我做什么都不必同你汇报。”
亦枝朝外看了一眼,说:“你对韦羽倒真是宽容,因为小条姑娘喜欢他?小条姑娘的性子和李宛有一些相像,你是怨我当初有实力却没救她?姜道君,当年你差点杀我一事,我从未与你计较,你还怨我?”
“那是你自己的妄想,同我无关,”姜竹桓道,“你出生时便无龙族抚养,多做好人捡个病恹恹的已经够无聊,还打算救个活不成的?谁没也没强求你做那种事,不如早早放弃,享享清闲。”
“姜道君当初说过我若想救龙族,最好少沾血腥,你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亦枝站得笔直,“还是说,你在和我分离的百年里,一直在查我?”
“随你怎么想。”
姜竹桓的态度很明确,只让她放弃,摆明了什么也不愿意跟她说。
亦枝安静站在原地,久久不说话,她慢慢上前。
姜竹桓又开口:“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只要你放弃,姜苍那里我会帮你摆平。”
姜苍已经是准姜家宗主,早几年就下了对姜陵湛的追杀令。
他已经是半个疯子,但也确实是块料,知道有姜陵湛的地方一定有她。
姜竹桓的嘴唇一软,熟悉的香气沁人心脾,他蓦然睁开眼。
亦枝的手慢慢伸进被子里,放在他受伤的胸口,姜竹桓的心跳就好像被她掌控在手中,他的理智告诉他该制止,但他的身体对她的亲近没有抗拒。
她和他额头相抵,轻声道:“你把我们相遇相知的事给陵湛看,是嫉妒了?”
温和的灵力从她的四周进入他的身体,她在帮他治伤。
姜竹桓知道她别有目的,可他的呼吸还是重了许多。
亦枝莫名觉得他身上有股熟悉感,她慢慢起身,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姜竹桓坐起来,手捂着心脏。他回过神,脸色忽地大变,发现自己被她取走了一滴心头血。
……
亦枝好歹也算活了几千年,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冷静二字还是有的。
她不是没哭过,无论是魔君、姜竹桓还是姜苍,他们在床上都不是温柔的人。
但遇事哭成那样还是第一回 ,尤其还是在自己养的小孩面前,丢脸丢大了,亦枝都有些不想回去,只能去脩元住的地方。
脩元在雕刻一串木珠,珠串似乎已经做了许久,都快要成型。
他瞥一眼她,道:“副使性子一天一变,谁也猜不到,不许我进去你那小院子,又特地来我这地方找悠闲。”
亦枝躺在躺椅上,叹口气说:“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得平和了?你们这些人都藏着秘密,谁也不愿意告诉我,只有陵湛是最单纯的,我落了面子,还怎么去见他?”
“你做了什么?”
“不告诉你。”
脩元动作一顿,抬头问:“副使方才出去是干什么?你身上的味道似乎变了。”
亦枝打哈欠道:“秘密。”
姜竹桓这人果然是来者不拒的类型,她还以为自己会被立即推开,不过事情怎么样,于她已经无意义。
亦枝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把他们二人的曾经给陵湛看,她只需要知道有这件事就行,到姜竹桓那种修为,搜他的魂是不可能的。
但陵湛却不一样,他修为不稳,她搜寻他的记忆,轻而易举。陵湛信任她,她也不想辜负这份信任,只搜了一些同姜竹桓有关的,倒也真发现了一些蹊跷。
姜竹桓对陵湛的态度很奇怪,他在教习陵湛时下了狠手,以至陵湛总是满身伤痕,在一次身体灵力暴动中差点丧命,最后被姜竹桓喂血救了回来。
亦枝不认为姜竹桓的血有起死回生的威力,但陵湛在那之后确实好好恢复了。
她所能想的也只有姜竹桓遇到什么奇遇导致突破,所以便暗取了他一滴血。
“脩元,你说普通修者的血能起死回生吗?”亦枝随口问,“这年头稀奇事倒是多,能救活人的反倒被别人救了。”
脩元低头做自己的事:“若是同一个人,那便不稀奇。”
他想的是自己的事,说出来的也是自己的想法。
亦枝却顿了顿,她坐起来,想到在那股熟悉感来自哪。
姜竹桓和陵湛都是姜家人,往远了说,甚至有血缘关系,只不过陵湛一直没法修炼,很多都比不过姜竹桓。
所以她从不怀疑他们在某些时刻相似的气息。
但她今天去姜竹桓心头血的时候,在一刹那间闪过个念头,以为那是陵湛的血。
相近过头,几乎没有差别。
陵湛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在这地方做什么?”
亦枝抬起头,看到陵湛站在外面,他手上握着剑,剑气凌厉,她微有窘态,却还是站起身朝他走去。
脩元叫住她道:“我随副使出来,为的只是自己,副使是个好人,我不会对副使做任何坏事。魔君下的禁制我解不了,我绝不会暴露此地,但他却一定会找来。”
他这话说得够清楚,是不是在骗人,亦枝听得出。
她回过头道:“大约在什么时候?”
“以我的预测,约在三天之后,他不会轻饶副使。”
亦枝心倏地一紧,没想到魔君会来的这么快,脩元却道:“我可以帮副使延迟到半个月后,只要副使答应我一件事。”
她皱眉问:“什么?”
脩元半跪在她面前,献上手里捧着的东西,道:“望副使戴上这珠串遮掩气息。”
陵湛身上的不高兴越发强烈,亦枝隐隐察觉到了他想做什么,脩元垂眸不说话。
她顿在原地,陵湛忽然大步上前拿走脩元手里的东西,戴在亦枝手上。珠串刚戴到她手上就化为淡影隐入她手腕,摸不到,只能看个模样。
和魔君施的术法有些相像,但远远不及魔君。
陵湛拉着亦枝往外走,恼怒道:“戴就戴,磨磨蹭蹭耽误时间,你才出山洞,身体又不好,是怎么跑到这里闲逛的?不要命了?”
亦枝跟他离开,临走之时回头望了一眼脩元。
脩元依旧跪着,看不清表情。
他知道魔君的一切,也了解她的性情。
陵湛有些恼火了,回到院子时心情都没好。他以为她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没想到是跑来找这个野男人。
凭什么?她自己都说过让他别靠近那男人,又给他食言,他以后再也不信她了。
亦枝看着陵湛的背影,突然从后抱住他。
陵湛身体一僵,语气硬邦邦道:“别想让我原谅你。”
“陵湛,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叹声气,“我不想骗你,今天我已经去找过姜竹桓了,怕你厌烦察觉到别的,所以才不敢回来。”
“你和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我心中烦乱而已,”她靠着他的背,“一天就好,一天之后我就回来。”
第47章 做客
亦枝的额头靠着陵湛的后背,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人一旦起了疑心,脑子就会变得活络,亦枝很聪明,她从来就不会错过任何有用的消息。
陵湛魂魄不全,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要不然也不会为找无名剑花那么多功夫。就算姜竹桓和陵湛二人真有关系,对她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到底不是同一个人,怪就怪在姜竹桓的态度。
亦枝冷静地整理思路,她在想另一个可能。
姜竹桓一定知道什么。
陵湛突然问:“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和你,有那种关系?”
亦枝顿了顿,摇头道:“没有。”
她说想要一天静静,说得认真,陵湛沉默了好很久,才慢慢应出一声好。
如果他没有紧抓着她的袖口不放,亦枝或许都觉得他要变个人。
她对陵湛总是心软二字居多,加上自己前科太多,次次想说话算话都会因为各种突发事件搅混,亦枝便叹口气,同陵湛道:“这秘境本该是无人能进来的,脩元是怎么回事我尚不清楚,但我身上似乎有魔君下的追踪禁制,容易连累到你,我以前便说过要是食言什么都听你的,今天过后你要是让我做什么事,直说就行,我尽力而为。”
陵湛犹豫道:“什么都可以?”
“我做不到的不行。”
陵湛低头道:“那我想今天留在你身边呢?”
她是想去查陵湛的事,不可能让他跟着,亦枝心里想着该怎么拒绝,陵湛咬咬牙道:“你不让我现身,我就不会出现,无论你和别人做什么,我都不会打扰,只要你不离开我的视线。”
亦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还像个孩子,明明在她面前已经占据上风,说起话来却还是别扭的请求。
乖得不行。
亦枝最后还是深呼一口气,对他没办法。
她松开他,往屋里走,道:“别的都可以,但今天不行,我怕你受伤,陵湛,你对我很重要,你的血或许是没用的,但作为我徒弟,你是唯一的。”
脩元说魔君很快会找来,她信,以魔君的实力,若早早料到她会逃,不可能给她那么长的逃跑时间,上次是走运,这次的运气,不一定有那么好。
但只要陵湛不在她身边,魔界的人不注意到他,亦枝就不用顾虑他,避开魔君,只是花时间的事,半个月足以。
只是救活小龙蛋的事,不可能推得太久,为了用陵湛的血,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血覆上龙蛋,陵湛的血没有起作用,从另一方面而言,得到她血供给太多的小龙蛋也虚弱下来。
再拖下去,恐怕真的会出问题。
她这话说得是真好听,陵湛脸都涨红起来,悬在嗓子眼的心莫名其妙放了下来,连自己在生气也忘了,忙跟在她后面,问她道:“那你是打算去哪?要收拾东西吗?里面那颗蛋怎么办?我来照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