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之间,孟小汀眼神一晃。
她、莫霄阳与顾明昭关系匪浅,然而白婉和忆灵……应该彼此并不认识吧?
不远处的缠斗仍在继续。
白婉杀气不减,五行术法被用得出神入化,凡是指尖所指之处,尽是无穷杀机;反观身侧两人,已然有了明显的疲态,攻势渐渐放缓,身法亦不如最初的行云流水,显出几分仓促与吃力。
他们今日,该不会全都折在这儿了吧。
莫霄阳很认真地想,谢小姐曾说过,不管能不能找回丢失的记忆,等离开琅琊秘境,都会领着他们去天下第一楼饱餐一顿。可怜他一口菜也没尝,就要栽在这个地方。
他胡思乱想,觉得死到临头,脑子里最后的念头不该是胡吃海喝,否则实在没出息。
正在想着,突然察觉神识一动,在翻涌的识海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女音:“快快快闪开!”
……孟小汀?
莫霄阳自对决里分神须臾,不动声色向后一瞟,在看清身侧景象后,瞬间抽了口冷气。
孟小汀在狂奔。
孟小汀身后漆黑的怪物,它也在狂奔。
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忆灵惹得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追在身后时,像一团张牙舞爪的烂泥。
顾明昭显然也听见她的传音入密,动作一滞。
越来越近了。
白婉的五感何其敏锐,很快便察觉有妖邪在逐渐靠近。在她转身的刹那,孟小汀深吸一口气,向身侧一窜,嗓门震天高:“撑住!救兵来了――!”
这个向身侧闪躲的动作,是她蓄谋已久。
而对于忆灵来说,却是始料未及。
修真界没有牛顿,好在惯性的光辉永存。
向前俯冲的动作无法被轻易收回,它眼睁睁看着孟小汀迅速一闪,身体却只能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而顺着这条由孟小汀带出的路径,在尽头处……立着个满身杀气的女人。
白婉不耐地皱眉。
孟小汀的大嗓门实在引人注意,那句“救兵”堪堪落下,当她回眸望去,果然见到一抹俯冲而来的黑影。
黑影行色匆匆、速度极快,显然是抱了与她鱼死网破的念头。
她不由冷笑。
只不过看见那两个小辈受了伤,它就气成这副快要发疯的模样,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直勾勾撞在她的符咒上?
这种感情可笑且幼稚,向来为她所不喜。不如今日,就先杀了它来祭天。
忆灵很懵,很茫然。
它从头到尾都是问号。
它追着一个出言不逊的女孩拼命跑,一不留神与她错了位,刚打算转身继续逮她,身侧却突然有灵力爆开。
这股力量强悍非常,似要将它瞬间撕成碎片,忆灵抬头一看,才发觉是路径尽头的那个女人。
她很强。
不愧是那女孩口里的“救星”。
出于极致的愤怒,怪物的身体开始发颤。
这群人夺走了它悉心收集多年的宝贝,如今竟恬不知耻,想要将它赶尽杀绝。它势单力薄,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想复仇,唯一办法便是拼个你死我活。
救星又如何――
还不是要乖乖败在它手下!
一瞬风起,叶落之际,两道对峙的身影同时发力!
世上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事。
顾明昭呆若木鸡,莫霄阳笑得直抽。
暴怒的怪物狂躁到了顶峰,只想把眼前女人的记忆吞吃干净,猝然聚力,汇作一个又一个狰狞漩涡。
杀心到了最重的时候,白婉满心只求速战速决,亦是引出灵力浩荡,直直对上它的进攻。
只可惜,与裴渡相比,她识海里没有系统作为掩护。
灵力触碰到那一个个漩涡,竟无法将其击破分毫,反而是她自己被漩涡吸食,识海里传来刺痛。
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识海中一点点溜走。
这怪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它赢了。
眼看女人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双膝一软,直直跪倒在地,忆灵忍不住心中狂喜,浑圆的身体颤抖不已。
可惜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它在裴渡与谢镜辞手里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方才那一击,几乎带走了它的大半条命,还没来得及腾空起身,一阵剧痛便从头顶蔓延,迅速扩散到身体里的各个角落。
它后知后觉地回头,见到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
忆灵不认识这张脸,却记得这道澄澈干净的仙力。
它早在许多年前,当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就理应消散无踪。
“好久不见。”
顾明昭咧嘴笑笑:“永别了。”
仙力爆开的瞬间,怪物像是陡然泄了气的球。
用来填充身体的灵力一丝不剩,只余下薄薄一层黑纱,飘飘然坠落在地。与它一起落地的,还有好几颗圆润光团。
忆灵自知不可能从他们手里活下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化作见人就咬的疯狗,恰巧遇上白婉,吞了她不知道多少记忆。
与它钟爱的淡金色神识不同,这些光团色泽不一,有浅红、鹅黄、雪白乃至混浊灰黑,象征着或无聊或惊险,或欢愉也或压抑的种种回忆。
莫霄阳拿了其中一颗仔细观察:“这些是什么东西?莫非全是白婉散落的神识?”
顾明昭死里逃生,靠在树干上长吁一口气:“拿着别人的神识,当心被吸入那段记忆里。”
“我倒是希望,能把这些神识全都看个遍。”
孟小汀扬唇笑笑,带了点神秘兮兮的意味,慢条斯理压低声音:“你们难道不期待吗?仔细翻一翻,说不定我们能找到……当初她与裴钰密谋,设计陷害裴渡的记忆。”
她身上可还带着好多好多留影石,能不能一举震惊整个修真界,就看这一遭了。
少女指尖稍捻,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朝着不远处一望。他们这边尘埃落定,也不知道辞辞此刻如何了。
*
老实说,谢镜辞此刻的状态称不上多么好。
她在对决中耗光了体内的灵力,虽有服下丹药作为补充,但凡事都得讲究循序渐进,要想通过丹药瞬间回到巅峰状态,无异于痴人说梦。
至于浑身上下深深浅浅的伤口,就更是令人头疼。
她今日着了绿裙,在淡淡的新芽色泽里,猩红血污显得格外刺眼。无论谢镜辞站在哪个角落,都能瞬间引来不少人或同情或震惊的目光。
尤其是,她还置身于一间人来人往的客栈。
这间客栈谢镜辞曾经来过,隐约存了点印象,只记得建在鬼冢附近,名唤“君来”。
按照她的记忆,君来客栈常年失修、门可罗雀,这会儿放眼望去,却见到不少人聚在其中,耳边则是谈话声此起彼伏。
一名健硕青年仰了面饮酒下肚,长长呼了口气:“总算完事了!那家伙今后不会再出现了吧?”
“他都筋脉大损、被各大长老联手击中要害了。”
另一人抿了口酒,慢条斯理道:“依我看,像他那种十恶不赦的恶徒,就应当送去仙盟地牢好好受折磨。轻而易举就死掉,也太便宜那魔头了。”
“我听说,本来是打算把裴渡押入地牢的。”
一个书生样的少年修士道:“谁能想到,他居然会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下面就是最危险的蚀骨地,这回他算是彻底完蛋,活不了了。”
裴渡。
听见这个名字,谢镜辞眼睫一动。
“说来奇怪,我老是有种古怪的感觉,和上回讨伐他时相比,裴渡修为反而降低了。”
有人挠挠头:“这次我们赢得如此轻易,实在有些奇怪。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没用上全力。”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他会心甘情愿来送死?”
健硕青年又喝了口酒:“俗话说得好啊,骄兵必败。上回他被正道讨伐,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打那以后,定是自信得很,以为自己真是天下无敌。”
裴渡才不会那么觉得。
谢镜辞在心里悄悄辩驳,他之所以轻易落败,理应是和天道做了交易。
多亏有客栈里零零星星得来的情报,她终于拼凑出了如今的状况。
裴渡入魔已深,久居于鬼冢之中,正道曾试图讨伐过他,奈何实力不敌,只能狼狈地打道回府。这是第二次围剿,他败得很快,被术法击中,坠入万丈深渊。
更准确一些,是整个鬼冢最为荒芜凶险、被邪祟野兽视作巢穴的蚀骨地。
谢镜辞从没踏足过蚀骨地。
因而当她在鬼冢兜兜转转好一会儿,终于来到这里时,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由于地处深渊之下,四面八方尽是嶙峋古怪的石壁。石块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阳光没能渗进一丝一毫,占据感官的除却黑暗,便是阴冷}人的凉。
这是鬼冢常有的景象,荒无人烟,孤寂寒凉,还往往九死一生,寻不到活路。
在那么多年里……裴渡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
谢镜辞不自觉皱了眉,灵力凝结,散发出足以照亮前路的白光。
蚀骨地荒无人烟,寂静一旦到了极点,便像是千斤巨石死死压在心口,叫人连呼吸都不甚顺畅。
四下无声,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在空茫的暗潮中,她步伐陡然停住。
漆黑暮色里,响起一声阴冷的笑:“你发现我了?”
这是和裴渡一模一样的声音,谢镜辞猜出它身份,同样回以漠然的笑:“真巧。”
正是被系统强行送回这个世界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