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白若有所思,谢过曾普,沿着神女湖往山脚下走去。
钟令仪忙了一天,晚上回到自己房间,一推门见景白正襟危坐坐在那里,一副有话跟她说的样子,心下了然,没好气说:“你要回溟剑宗了是不是?大晚上的专门等在这里,是来跟我辞行的吧?什么时候走?”
景白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
钟令仪见他这样,越发来气,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哼道:“走吧走吧,我又没拦着你!你这一回去,想必是要收拾乱局大展拳脚了,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来太微宫了吧!”
景白微微一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阿如,你舍不得我走是不是?”
钟令仪甩开他,嗤笑道:“谁舍不得你了,少自作多情!”走到屏风后面,见自己睡的床里外两层床帐都放了下来,整张床遮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咦”了一声,说:“我早上起来,明明把床帐挂起来了,谁放下的?”说着掀开床帐,忽然愣住了。
只见床上放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这些鲜花都是寻常可见的山花,她认得的便有杜鹃花、玉兰花、桃花等,数了数一共有九种,按品种一把把捆扎起来,装饰以绿草绸带,端的是姹紫嫣红,满屋春色。
她望着床上这些花一时愣住了,回头去看景白。
景白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钟令仪进屋时满肚子的气忽然抚平了,顺势在床边坐下,拿起一束星星点点米粒大的绿叶白花问:“这是什么?”
景白在她旁边坐下,说:“是清明花。”
钟令仪忙伸头细看,“啊,这就是神女湖边到处都是的清明花吗?这么收拾整饬一番,还挺好看,香气也好闻,你哪弄来这么多的花?”
“都是我亲手摘的。”
钟令仪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到底想干嘛啊?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动的。”
景白被她看的神情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说:“阿如,我心悦你已久,原本早有此心,碍于守孝,一直拖延到现在。明天我就要回溟剑宗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我明知自己自私,还是忍不住想问你——”
钟令仪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心情也跟着紧张期待起来,果然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问:“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从此以后,长长久久永生永世在一起。”
她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生怕自己当场出丑,想要缓解下紧张的心情,便玩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景白闻言脸色都变了,定了定神,语气干涩道:“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就继续相思,就像之前二十年那样。”
钟令仪整个心仿佛泡在糖醋里,又酸又软,又轻又甜,伸手紧紧抱住他,轻声道:“你还记得以前我说要嫁给你的话吗?并不是随口说着玩。”
景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阿如,你愿意的是吗?”
钟令仪见他呆头鹅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景白梦想成真,激动不已,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站起来,飘飘然往外走。
钟令仪起身拉住他,没好气说:“你说了这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就想一走了之了吗?”双目含情,欲语还羞望着他。
景白一直如在梦中,此刻脑子意外清明起来,口干舌燥说:“美人在怀,我可不是柳下惠。”
钟令仪红着脸不答,牵着他宽大的道袍往床边带。
床帐放下,旁边桌上堆满了烂漫山花,满室幽香。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第174章 山花烂漫(下)
晨光熹微,窗外传来鸟儿叽叽喳喳扑腾跳跃声,钟显被吵得睡不着,干脆起床,准备去神女湖边练剑。推开房门,刚伸了个懒腰,忽然见景白从斜对面钟令仪房间出来,穿的道袍皱巴巴的,明显是昨天的,惊的双目圆睁,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景白也看见他了,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点点头离开了。刚出了太微宫,迎面碰上杜大可,见到他说:“昭明君,昨晚已经通知下去了,弟子们也都收拾好了,咱们用过朝食就出发吧。”
景白摇头说:“不行啊,今天还不能走。”
杜大可以为他反悔了,有些急了,质问道:“为什么?昭明君,溟剑宗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际,你怎能出尔反尔——”
景白挥手打断他:“因为我要成亲。”
杜大可吃惊地看着他,好半晌反应过来,“昭明君,你要成亲?什么时候?”
景白说:“就在今天,等我成完亲,再随你们回溟剑宗。”
两人昨晚共度春宵,两情相悦,水到渠成,钟令仪不觉得有什么,景白却有些愧疚,坚持一定要先成亲,不然自己跟那些负心薄幸之人有什么两样?钟令仪不是注重仪式的人,再说她父母已逝,又没有别的亲戚长辈,也不愿举行什么婚礼,对于成亲自然是越简单越好,随口说:“那就今天吧,大家见证一下,走个过场就好,无需那些繁琐礼仪。”
景白和钟令仪的本意是昭告众人,大家一起吃顿饭,到了黄昏象征性举行婚礼跪拜仪式便可,连婚服都准备用红绸代替。两人如此不在意,其他人知道后却是大不赞同,都说:“婚礼仪式再简单,该有的还是要有。”
古月远听说景白和钟令仪成亲的消息分外高兴,说此乃喜事,就算时间仓促,也应当郑重以待。当即把溟剑宗弟子派出去采买婚礼所需之物,更命令杜大可无论买也好借也罢,都要在黄昏之前把两人的婚服弄来。
太微宫的人也是,被钟令仪忽然要成亲的消息惊呆了,光是准备宴席就忙的团团转,曾青石把成木、卫潜这些小弟子全部拉出去采购帮忙了。太微宫这边由曾普出面,溟剑宗是古月远,两人一天之内硬是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仪走完。一时来不及准备聘礼,古月远和杜大可商量后拿出十万灵石,在场所有溟剑宗弟子每人添一件礼物充作聘礼,以示对太微宫的看重。
到了黄昏时分,景白身穿婚服,在众人簇拥下将同样盛装的钟令仪迎到自己住处。婚礼虽然仓促,却因为大家的重视,一点都不显得简陋,反而十分隆重。两人在景白守孝的草庐里,在众人见证下,对着景雍的画像跪拜,跪过天地,拜过祖师,礼仪既成,婚姻缔结,景白和钟令仪从此以后便是夫妻了。
两人原本只想简单走个过场,谁知太微宫采买婚庆之物动静闹得太大,大家听说昭明君和太微宫宫主成亲,长洛城朱城主、扶苏园主人戴老甚至极意观连夜派人送来了贺礼。景白和钟令仪少不得出面招待,客人一拨拨的来,一直闹到大半夜都没完。第二天就连长天门齐休都派人补上了贺礼,不过这时景白已经带着溟剑宗的人离开太微宫了。
景白一行人乘坐法器马不停蹄赶到苍溟城,他站在溟剑宗巍峨高耸的内城门前,一时犹豫不前,问古月远:“古长老,大家欢迎我回来吗?”
古月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示意他看看跟在身后支持他的这些溟剑宗弟子,说:“昭明君,进去吧,人心是属于你的,没有人会出面阻拦。”
守城门的弟子认出了他,欢呼叫道:“昭明君回来了!”众人顿时轰动起来,兴奋不已,四处奔走相告:“昭明君回来了!”
一时间“昭明君回来了”这句话很快传遍整个溟剑宗。
果然从城门口到无极殿,景白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他的弟子无不对他躬身行礼。溟剑宗乱成这样,人人自危,大家全都把矛头指向蒋翊,就连一些长老们为了推卸责任,也把罪责归咎于蒋翊无所作为,愧为掌门,如此一来,景白自然而然成了人心所向。大势之下,人若转蓬,就算有人对景白的回归不满,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就连跟蒋翊素来亲近的赵桓,都没有站出来阻拦,只是一边通知蒋翊,一边训斥弟子们,让大家各司其职,莫要引发骚乱。这是昭明君和观尘君之间的较量,今天过后,究竟谁能执掌溟剑宗,其他人静静旁观坐等结果就是。
景白越往前走脚步越沉重,最后停在无极殿殿外,知道蒋翊在里面等着他,却始终不肯进去。
杜大可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对古月远说:“古长老,你去劝劝观尘君,若是能主动让贤,大家也不用这么为难。”
无极殿厚重的殿门被推开,阳光射进来,照出坐在掌门宝座上蒋翊模糊的轮廓。他正在专心擦拭照青剑,闻声抬头,见是古月远,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嗤笑道:“我还以为是景师弟呢,怎么他怕见我?所以派你来打头阵?”
古月远行了一礼,说:“观尘君,事到如今,人心尽失,你还坚持什么呢?若是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大家好商好量,彼此留个体面,以免刀兵相见,岂不是皆大欢喜?”
蒋翊弹了弹手上光可照人的照青剑,照青剑顿时发出清越的嗡鸣声,这才不紧不慢说:“这么说,你们想让我退位让贤是不是?”
古月远叹道:“您何必明知故问。”
蒋翊忽然目光一凛,照青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金光,厉声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景白若想当这个溟剑宗掌门,就让他踩着我的尸体往前走!”
古月远知道以他的心性,是绝不肯就此退位认输的,唯有一声长叹。
蒋翊忽然抬头看着外面,扬声道:“景师弟,你想要坐这个位置,就自己来拿吧!”
景白心情复杂出现在门口,静静看着蒋翊说:“蒋师兄,咱们同门师兄弟,自小一块聆听师尊的教诲长大,一定要如此吗?”
蒋翊叹道:“景师弟啊,现在是你在逼迫我啊!”
景白沉默半晌说:“蒋师兄,我不要掌门之位,只要你允许我出面主持大局平定叛乱即可。”
古月远、杜大可等人听的他这么说,一时都急了。
蒋翊摇头道:“景师弟,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出面主持大局,我又算什么,你的傀儡吗?我宁可死,也绝不愿仰人鼻息色苟活。溟剑宗历代掌门之争,就没有不流血的,你我又怎能例外?”
景白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蒋师兄,你我师兄弟啊,非要自相残杀吗?”
蒋翊提着剑走下掌门宝座,每走一步,他的脸色便坚毅一分,身上杀气也越来越浓,一字一句说:“景师弟,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了你,再也无人敢挑战我的掌门权威。”
景白察觉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知道今天这一战避无可避,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收拾好心情,沉声道:“既如此,那就请蒋师兄赐教。”祭出斩霜剑,迎上光芒大盛的照青剑,一青一紫两道剑气凶狠缠绕在一起。
一时间无极殿内灵力激荡、剑气纵横。在两人交手之前,古月远、杜大可等人已经退出去了。蒋翊的青色剑气霸道而猛烈,气势如虹,一出鞘便掀起滔天巨浪,似乎要把一切毁灭,他对景白确确实实下了杀心。而景白的紫色剑气犹如一条小船,无论风浪多大,始终随波逐流屹立不倒。
蒋翊不由得露出惊异之色,两人一同受教于景雍门下,对彼此剑法知之甚深,景白的剑法跟他一样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只要一剑在手,无坚不摧,他才会一上来就放出大招,意欲抢占先机,可是景白的剑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和了?如春风化雨一般,随手便将他的攻势一一化去。他脸色变得更凝重了,这说明景白这几年被逐出师门,非但没有意气消沉,剑法反倒大有长进。
一开始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过后,蒋翊显得有些后继无力,而景白却仍然游刃有余,甚至斩霜剑刺到他面门时,故意滑了开去,明显是在让着他。蒋翊一时间既羞愤又悲哀,自己自从当上溟剑宗掌门后,每天俗事缠身,再也没有静下心来好好修炼过,照青剑都因此黯然失色不少。自己忙于争权夺利的时候,反观景白,万事不理一心修炼,看他这灵力充沛的样子,俨然已到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只差一脚就能结婴了,自己还是落了下乘啊。
想到这里,蒋翊只觉心灰意冷,自己终究还是不如景白吗?师尊之所以格外看偏爱景师弟,也是因为自己不如他吗?他在这边胡思乱想,手上动作不免迟疑几分。当斩霜剑刺进他胸前又倒飞出去时,他看着身上缓缓渗出的血液脸色一白,景白手下留情,斩霜剑只刺进一寸,并未伤及要害,蒋翊之所以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住,主要因为伤的是尊严脸面,这比身体上的伤害更让他难以忍受。
景白劝道:“蒋师兄,你状态不佳,不是我对手,就此罢手吧。”
蒋翊恍若未闻,照青剑在头顶盘旋,他又祭出另一把七星剑,齐齐攻向景白。
这把七星剑曾在星月之争上大放异彩,蒋翊就是靠着它打败段魏,摘得星月魁首。景白见他亮出七星剑,神情不由得变得凝重,催动灵力,斩霜剑周身紫光环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蒋翊射去,剑气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
蒋翊忙运起照青剑阻挡,汹涌澎拜的青色剑气爆炸开来,斩霜剑剑势受阻,停了一停,竟然中途停下,然后不停旋转,一飞冲□□蒋翊冲去。蒋翊没想到景白剑法已到如此高深的造诣,自己早已被甩在身后,眼看斩霜剑越来越近,他本可以催动七星剑拦截,忽然间万念俱消,什么防护都不做,任由斩霜剑刺进他丹田,体内金丹瞬间破裂。
景白见状大惊,忙撤回斩霜剑。
蒋翊缓缓倒在地上,身下血流如注。
景白赶紧上前抱住他,双目通红,质问道:“师兄,你为何要如此!”
蒋翊喘息道:“因为我不甘人下,又不堪重任,唯有一死了之。”
景白悲不自胜,默默流泪,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抵在他身后,不停给他输送灵力。
蒋翊摇头说:“师弟,不用费事了,我对不起你,不过再来一次,哪怕知道结局如此,我还是会这么做,没什么可后悔的。”
景白听了心下越发难过,忙说:“师兄,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比我更胜任掌门之职。”
蒋翊微微笑道:“你不记恨我,那就好。师弟,以后你就是溟剑宗掌门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溟剑宗内部派系林立,利益不同,人心不同,你身为掌门,不是光靠仁德就可以的,还要有威严手段,该狠心时就得狠心,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掌门,你要向师尊学习。”
景白垂泪道:“是,我知道了。”
蒋翊停了停,继续说:“端木信叛乱,你要趁机立下规矩,无论谁求情,绝不可轻饶,不然后患无穷——”说到这里,他已是气若游丝。
景白眼看他快不行了,哽咽道:“宗门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师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蒋翊叹息道:“阿吉——”
景白忙说:“师兄放心,我定会将阿吉好好抚养长大。”
蒋翊微微颔首,吃力地说:“还有一件小事,章彦之章师弟他虽未成婚,但在灵飞城有个相好,生了个儿子身具灵根,我本想等他大些收在门下——”
景白露出吃惊之色,没想到章彦之的死对他影响如此之深,忙说:“我一定收他为徒。”心想蒋师兄因为杀了章师弟一直为人所诟病,弥留之际依然想着这事,可见心中之悔恨,那么自己亲手杀了蒋师兄,将来世人又会如何看他呢?
蒋翊慢慢闭上眼睛:“如此,再无挂念,只是负了晴儿,只怕她九泉之下也不愿见我——”
景白颤抖着手摸到他鼻下,声息全无,只觉心如刀绞,痛不可抑,一时间泣不成声。
第175章 平息叛乱(上)
古月远、杜大可等人看着地上蒋翊的尸体,尽皆默然,心中亦悲恸不已。杜大可见景白抚尸痛哭,轻声安慰道:“昭明君,还请节哀,观尘君的后事该如何处理?”
景白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强忍悲伤,收起眼泪,哑声道:“鸣丧钟,以掌门之礼厚葬。即刻召集所有弟子,就在无极殿外面的广场,我有话要说。”
九九八十一声的丧钟响起时,整个溟剑宗为之悚然,待大家知道是蒋翊陨落后,来不及心惊,便听的昭明君召见,全都不敢拖延,立即从四面八方赶来无极殿。一个时辰后,无极殿外的广场已是黑压压一片。
景白出现在广场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他的身影一出现,底下原本嘈杂的嗡嗡声肃然一静,很快偌大的广场鸦雀不闻,唯有春日下午的风声吹的衣衫猎猎作响。
溟剑宗七大长老均站在台下,端木涵、端木宁也在。景白从各大长老脸上看过去,说:“从今天起,我就是溟剑宗掌门了,诸位可有异议?”
古月远、杜大可带头躬身行礼,“吾等参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