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以来,春.色满园飞速发展,很多事情都像做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切了。刚起步的时候也确确实实困难重重,可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顾南乔从来没有怕过。原因无他,她知道自己有足够坚强的后盾,哪怕遇到天大的事情,后边都有一个人无条件接着她。
曾经只有顾南乔一个人的时候,她确实会觉得慌乱不安。
哪怕再坚强果断的人,也有脆弱不堪的时刻,顾南乔习惯了独当一面,习惯了被人依赖,她永远强大而理智,就像是把一切事由计算得相当精准的机器,在千丝万缕的权衡中寻找平衡,必须要保持足够的清醒,才能把控整个戏班子的未来走向。
独立戏班的经营过程风险太大了,春.色满园一路走来太不容易,背后是无数人的期盼与心血,这一步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根本没有任何犯错的成本。所以即便是顾南乔不去明说,那些压力也是放在台面上的。
可是现在,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无数个难关都是苏以漾陪着她走过来的,在苏以漾的面前,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全部软肋交付出去,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是最好的盔甲,足以抵挡外界的一切问题。正因为这样,顾南乔越发清晰了自己的坚定,也终于彻底成长了起来。
苏以漾带来了不只是春.色满园的商机,还有她人生的全新可能。
所以对于是否能够可以在“旧梦计划”中博得最好的结果,甚至于春.色满园今后到底可以走到何种地步,顾南乔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她相信即便是真的遇到了相当险峻的危机,苏以漾也不会扔下她不管,两个人一定会并肩携手解决问题。
哪怕再大的风浪,最后也一定可以乘风破浪所向披靡。
其实全部的笃定,不过是出自于爱。
因为那个人是苏以漾,顾南乔才会交付出全部的信任,才会无条件的选择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顾南乔终于轻笑了一声。
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粹着笑意,从唇角一路暖到了心底。
“苏以漾曾经说过,我是他的光,因为遇到了我,他才找到某些事情的意义。其实有些话我没有告诉他,正是因为遇到了他,我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才能重新找到坚定走下去的方向......其实啊,苏以漾他是我的全部意义。”
顾南乔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这番听起来浓情蜜意的话听起来也不像是情话,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几句事实。以至于肖芳然本来想要再去盘问些什么,从顾南乔的言语中找到破绽逐一攻破,劝说她听从自己的建议。这会儿却只是坐在沙发上,神色晦暗不明地微微垂着眼眸,仔仔细细将她的话咀嚼了一遍,好半天没再说出些什么来。
言语中流露的真情是骗不了人的,笃定也是切切实实藏都藏不住的。
大抵溺于情爱,谁都一个模样。
或许是被顾南乔的情绪勾起了三分心神,那一瞬间肖芳然的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许多画面,这些年来有意不去回忆的往事,也跟着不受控制的翻涌而来了。
时空像是发生了逆转,回到了几十年之前的老剧团。
六月槐花飘香,空气里带着粘稠的香气,纷纷扬扬的花瓣散落满地,连石板小路都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演出开场的时候是七点钟,那个惯常穿着浅蓝色衬衫和工装裤的青年人却总是六点就到院子里的候场区等着了。观众们还没开始检票进场的时候,他就坐在长条椅上安静的看书,槐花随着轻风洒落了片片花瓣,像是漫天纷飞的白雪似的。满地斜阳之下,落花极为轻盈地飘在他的肩头,又被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不经意地拂了下去,画面像是刻在了肖芳然的记忆里,直到多年之后也不曾忘记。
肖芳然是后来听说的,那人名叫顾林,是旁边那处中学的教书先生。
他明明算是半个工科男,教的科目是严谨而又细致的数学,偏偏身上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神韵,眉眼中也透着浓重书卷气,显得丰神俊朗英气逼人。大抵是占了一副好皮囊的缘故,顾林看起来不像书呆子,反倒像是戏文里唱的世家公子哥。
正应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到了演出开场的时候,顾林总是坐在票区最好的位置,正对着舞台中央,是肖芳然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而且他选择座位的习惯就跟他日常提前一个钟头过来一样,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哪怕是肖大老板再怎么神经大条,最后也开始眼熟他了。
最初肖芳然没往深处想,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观众,或是对京剧有几分兴致的戏迷,眼熟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而已,根本没有提起多少兴致。
可是渐渐的,肖芳然发现顾林几乎场场不落地看过每一场演出,一天两天算不得稀奇,一周两周也可能仅仅只是突如其来的兴致,可是能几个月如一日地按时按点过来,甚至到了连台上演员都眼熟的程度,也算是有些稀奇了。
也是因为这样,肖芳然不由得对顾林多了几分在意。
其实台下的观众成千上万,肖大老板又是老剧团地地道道的台柱子,没几个铁杆戏迷才是怪事。更何况当年肖芳然还在梅家的时候,更大的戏台子也登台过,也曾红极一时一票难求,痴迷于她的戏迷们不计其数,她也自诩承担得起任何喜欢。
对于顾林这种算不得示好的示好,能入肖芳然的法眼,也算是一件稀罕事。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就有所偏爱吧。
就是这样一个温和而克制的文人,最后讲喜欢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某天在肖芳然某次演出开场之前,顾林老早就等在了老剧团的大门前,夕阳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老长,没有褪去的浓稠霞色映得他眼底眉梢都带着温柔,金丝边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遮挡着眼眸间的神色,却让唇畔的笑意更加分明。
“肖小姐,这个送给你,望你珍摄。”
.......
当时啊,怎么就动心了呢?
后来肖芳然一直想不明白,渐渐也懒得再去想了。按理说顾林并不是她的理想型,肖芳然希望另一半强势而优秀,可以从各个方面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得让她心服口服又相得益彰才能彻底降服她,怎么着都不该是顾林那样温和而文弱的人。
可是顾林就像三月初的和煦春风,吹绿了整季的草长莺飞,又像是六月末的槐花一季,悄无声息地芬芳了整个夏天。那些从细枝末节中流露出来的温柔渐渐暖了肖芳然一颗心,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沦陷的时候,早已经彻底深陷其中,彻底无从脱身了。
毕竟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不讲任何道理的事情。
打从当年离开老剧团,离开了顾林之后,肖芳然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些事情了。对于已经过去而又无法补救的事情,再怎么去想也都是庸人自扰,徒增烦恼罢了。
更何况没有人比肖芳然更知道,打从心底最深处,她是真真切切觉得亏欠过顾林的。
故事开始于六月槐花飘香,满城飞花坠着斜阳的惊鸿一瞥,全部细节都带着注定的浪漫,可是故事的最终却止于生活牵累人的点点滴滴,琐事和世俗拖累着情绪。风月迷人却也只是短暂的沉迷,暧昧和情愫在柴米油盐的众生相里被消磨殆尽。
那时候的肖芳然想要的太多,她既想要一呼百应的台上风光,又想要归家时分的体贴关照。
分明是自己的心还不定,不确定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偏偏贪心有余,什么都不舍得放弃。
当时走的时候,肖芳然想着以后自然会有归来期,那些不好解释也很难说出口的话,即便是现在不说,以后也都会有合理的解释,所以很多话便止于唇齿间,甚至连道别都轻描淡写,没那么放在心上。
她没有跟顾南乔多嘱咐几句,也没有给顾林合适的理由。
可是人世间的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很多计划好的事情都会随着变化更改,更何况是所谓的谋划和最好的预期呢?
最后也不过是落个时不我待,伤人伤己。
肖芳然走的那天是阴雨连绵天难得的一次放晴,她没有跟顾林说透自己要去干什么,更没有解释她和梅家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那时候肖芳然还不知道会至此天人永隔,她只随口说这次是出一趟短差,连行李都没有带几件,一心想着早去早回。
顾林去车站送她,嘱咐了一句记得带伞,要是去的时间太久,也算留个念想。
肖芳然没有听出顾林的话里有话,只是随意岔开话题,半带着笑意调侃。
“出个短差而已,留什么念想,等我回来就是了。”
后来肖芳然回忆起来,或许那会儿顾林就把一切都看得明白了,只是他懒得说透也不想去深问,给足了心上人空间。肖芳然总是觉得顾林给的爱太深沉也太厚重,就好像海绵里挤不干净的水,总能不断压榨出一些新的东西来。其实他给的最洒脱也最干净,打从最开始就交付了全部的真心,却也给予了足够的空间,压根没有什么不舍得。
爱到最深处,不是管束,而是自由。
就像是最后,顾林也一心想着爱不是束缚,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对于留不住的人,不如给她自由,让她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过真正该属于她的人生,也算是善始善终。
顾林一贯习惯了默默付出,病重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苦撑,甚至连临终时都没有知会肖芳然一句。他平生最怕拖累人,又怎么会把爱当成一种道德绑架,去拖累最爱的人。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怎么着也不会那样仓促吧。
不......如果知道以后再见不到,或许肖芳然压根就舍不得走了。
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