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将心思放在了阁楼上,原本路途遥远也觉得时间过得快,转眼间便到了皇城。
  马车的窗帘子被撩开,眸光看向外面的世界,小贩的叫卖声,以及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城依旧繁华,甚至比她离开的时候还要壮大不少,看来严翊这么久以来,的确将邑朝打理的特别好。
  马车驶入了皇宫,岁杪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宫墙,顿了顿,将帘子放下。
  心里头思绪万千,这次,她不是觉得这里是华丽的牢笼,因为这次的主导权,在她的手上,这次是她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与他人无关,她心口有股气松懈了下来,任马车行驶。
  直到耳边响起王福的声音,她才真的回了神
  ——“皇后娘娘,到了愿合宫了,请您下马车。”
  不过就是一个帘子的距离,她掀开就能看见,可她却又忽然有些胆怯,倒不是怕愿合宫,也不是怕众人看见,而是怕万一那人就站在马车前,他会因为她回来而笑还是因为那次的执意离开而面露不悦,亦或者是诉说自己的思绪......
  可他这个性格,好似就只会冷冰冰的站在那里,肉麻的情话好像也不会说。
  放在帘子上的手微微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可外面站了许多的人,却独独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幻想过见到他后的第一个反应,猜测过他的心情,可没想到,他根本不在。
  第91章 . 三哥  我在
  御花园的花香沁入了鼻尖, 愿合宫宫门打开,宫里头种植了不少的花,俨然像是一个花海, 花香四溢, 从愿合宫的宫里味道就弥漫了出来,风轻轻拂过, 将马车帘子吹开, 吹过脸庞。
  清荷将手递上前, 低声道:“娘娘,下马车吧。”
  岁杪的视线收回,任由清荷搀扶下了马车, 然后在一众宫人的注视下,往愿合宫内走去, 还是熟悉的那几个伺候的宫人, 也还是熟悉的回廊和花草, 看来自她走后,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保持的原样。
  “奴才、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愿合宫原先的那几个宫人面带笑容的跪在地上, 仿佛岁杪回来了, 对于他们来说像是中了什么大喜事似的,欢喜的不得了。
  被这种欢喜的氛围渲染, 岁杪脸上也跟着扬起了一抹笑,她莞尔,一双桃花眼眸光微动, 淡声道:“都起来吧,还是同以前一样,不要拘束才好。”
  “娘娘如今是皇后娘娘了,做奴才们的高兴,礼还是不能忘,”其中一个小太监抬起头,笑容洋溢的道:“娘娘,您能回来,我们几个可真的高兴,今夜还准备给娘娘在宫里上演个节目,还请娘娘今夜一定要看。”
  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岁杪笑笑,立刻应了,旋即便往主殿走去,踏入高高的门槛,风轻轻的吹动,拂过了殿内的珠帘噼啪作响,她的视线被殿内的那张书桌给吸引了去。
  许是久违的一次再站在这个熟悉的殿内,她的思绪忽然有些飘远,蓦然想起那次他快生辰的时候,她苦思送什么礼物给他,最后画了一幅画,而那幅画,好像一直在殿内,从未送出去,因为那时候开始,他们发生了好多的事情。
  一件接着一件,的确是让人有些心生疲倦,而她的心,也是从那时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发生时,对这个愿合宫乃至皇宫重新审视了一番,最后决定离开。
  如今她回来了,除愿合宫没变,方才坐着马车在御花园内的时候,总觉得后宫都变得冷清清的,往日那些嫔妃你一言我一句的,倒也觉得有些活气和热闹,如今倒是连句声儿都听不见。
  她出神的望着那个书桌,落在方才那个巧舌的小太监小望子眼里,倒显得很惆怅,他灵光一闪,又凑上前道:“娘娘,皇上和您一样,次次都要盯着这个地方.......”
  小望子的话让岁杪愣神了好一会儿,她抬脚往前走,走到了那个桌案前,她的视线被桌案上那副她旧年画的画像给吸引了视线,葱白的指尖触上画纸,又触上画上的人。
  单薄的眼眸,高挺的鼻骨,紧抿的薄唇,仿佛还是那日他推掉了所有的朝政的事,坐着给她认认真真的画画像的时候,她嘴角一弯,那些回忆像是被开了锁的匣子,全都灌进了脑海里。
  -
  不似愿合宫这边这么热闹,承天宫倒是安静的有些过分显得有些诡异,王福站在龙案旁,一边沏茶一边笑呵呵的道:“娘娘这一路上买了不少好玩意儿,布匹啊,糖人啊.......”
  单薄的眼眸微垂,男人翻动奏折的手一顿,殿内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王福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只默默的继续沏茶,半晌后,他忽然听见男人问:“怎么不说了?”
  王福闷声咳了咳,“皇上,您不是不愿意听吗?”
  “朕何时说过?”严翊睨了一眼王福,后者浑身一震。
  “瞧奴才,忙糊涂了,皇上怎么会不愿意听,皇上恕罪,老奴继续说,”王福在心里头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又开口道:“还有啊,奴才这一路来,发现娘娘似乎变了口味,变得爱吃辣的了,她在酒馆里吃的菜,都是带点辣的.......”
  严翊眸光微垂,长而直的睫毛颤了颤,隐藏了他的心思,他将狼毫放在了一旁,而还在孜孜不倦说着的王福这时候又愣住了,这次,他不敢揣测圣意,直接问道:“皇上,您还听吗?”
  严翊沉声闷闷的嗯了一声。
  王福内心嘶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皇上的情绪明显不对,他伺候了那么多年,不可能察觉错的,可他又让他继续说下去,王福仔仔细细的琢磨了许久,茅塞顿开,恍然大悟道:“皇上,娘娘还向奴才问了您。”
  翻动奏折的手一顿,男人周身的气压明显减轻了不少,连带着眉眼都温润了不少,倒是悠哉悠哉心情似乎极好的道:“哦?说朕?”
  王福应了声。
  “说朕什么?”严翊追问。
  王福咳了咳,脸上挂着笑,这次他倒是学的很聪明了,尝试走下了严翊给他搭的台阶,笑呵呵的道:“皇上,具体问了什么老奴也记不清,不如您今夜去愿合宫问问皇后娘娘,如何?”
  “糊涂,皇后娘娘说的话你都忘,”严翊将奏折一盖,眉目舒展,淡淡道:“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朕今夜去问问。”
  王福立刻附和道:“皇上教训的是,都怪老奴,忘性太大。”
  严翊沉闷的嗯了声,抬眸望了眼天。
  怎么还这么亮。
  夜渐渐深了,岁杪用完了晚膳,按小望子的请求,坐在了院子内看着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表演自个儿的节目,凉椅晃动来晃动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节目倒是不枯燥,只是她最近赶路,有些困倦的很,椅子很舒服,晃着晃着便开始打着瞌睡。
  当她的困意已经抵挡不住的来袭时,她忽然想到了承天宫的那位,她已经回来了将近半日的时间,他也没来,不过是绕过一段距离罢了,他倒像是在躲着谁似的。
  原本以为他会在马车门口等着,可没想到撩开马车帘,连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都没见到,如今,她以为他夜里会来用膳,可还是没有,她眼皮子感觉支撑不住了。
  心口尽管不舒服,却也还是抵挡不住困意,一阵舒服的微风吹来,她直接睡了过去。
  耳边嬉笑打闹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她的耳膜像是裹了一层水膜,将外界的声音全部隔绝掉了,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道久违的味道,像是那些时光里,在承天宫闻到的只属于那个男人身上才有的龙涎香的味道。
  那个味道,她好些时日没闻到了,它曾在夜里的时候,缠上过身体,曾让她歪头一靠鼻息间都是这种安心的味道,也不知曾在她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她睡得昏沉,让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只是多少有点心里不舒服,当看见梦里再次出现了那个人时,她还是没忍住,娇气的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的道:“不是你叫我回来的么,怎么,如今回来了,你连来都不来,这算什么?”
  院子内,月光皎洁的洒落下来,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毛茸茸的光圈下,一双单薄的眼眸微垂,他的视线看向了躺在凉椅上睡着的人,视线一扫,周围的宫人们都识趣,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凉椅上的那个人闭着眼,看上去是熟睡的状态,他也没打扰,往前两步,屈膝蹲下,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沁入鼻尖,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陪着她,直到她说了句话,男人的往日单薄的眼眸,也瞬间布满了笑意。
  小女人脸蛋依旧白皙,翘停的鼻尖轻轻的动着,翘卷的睫毛黑压压的一片,嘴巴嘀嘀咕咕的还在埋怨他一整日没来,他嘴角抿了抿,在江南住了不少时日,看上去养的是愈发的好了,也不知这江南的日子里,她身边有多少人欢喜她.......
  喉结滚动,他听着小女人说的梦话,手伸出,轻轻的触动她的眉眼,低声道:“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来了吗,嗯?”
  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声音让岁杪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觉得有温润的指腹在触及她的眉眼,触感很温润,很真实,风也在动,她甚至闻到了浓烈的龙涎香气。
  岁杪没忍住动了动自己的眼眸,睁开双眸的那一刻,对上了严翊那双单薄的眼眸时,喃喃的喊出了一句,“三哥。”
  温柔又萧瑟的风吹拂过脸庞,一双桃花眼紧紧的盯着眼前人,好似在分辨真实与梦境,当看见那只放在她眉眼上的手时,她知道,这次不是梦,他的确在眼前,也在身边。
  许久未见,他好像瘦了很多,脸庞的轮廓愈发的清晰,棱角也变得比旧年成熟,改变说大也不算大,说小也不小,只是依旧能让她感到熟悉,毕竟这双单薄的眼眸里,依旧是她的倒影。
  仿佛那里只存在过她。
  再无旁人。
  这种熟悉感,让她有些鼻子很酸,像是针在扎,不疼,但难受。
  她竟恍惚,距离现在,他们分开的时间好像很长很远。
  对视了良久。
  那人喉结滚动,脖颈处上下拉成直线,好似也有些恍惚,许久后,方才低沉的嗯了声,应了句,“我在。”
  第92章 . 酒醉  书房
  愿合宫的院子内, 夜里的风温柔的吹过,轻轻的拂过人的脸颊,驱赶散了人困倦的睡意, 男人身上又带了点龙涎香加薄荷香的味道, 闻起来醒神又醒脑,彻底的将她的困意给消散掉了。
  而她的视线也看向了一直与她平视的男人, 那句我在, 在耳边反复的回荡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恍惚,他们俩人怎么会突然的分开, 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做了决定,然后又在那一瞬间, 分开了许久。
  分开的时候, 那些回忆好像就如同上了锁的匣子, 不管积落了多少的灰尘,也原封不动的不打开,好像也打不开, 那把上了锁的钥匙不在她身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匣子,可就在回到宫中,踏进愿合宫的时候, 她那个积灰依旧的匣子就开始耸动, 锁开始晃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 就是现在。
  当看见他的容貌时,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逢了,她那个紧闭着的匣子忽然就开了锁, 那些回忆像是洪水猛兽,汹涌的朝她的脑海里翻滚奔腾。
  她有些恍惚。
  那句我在不知道让她作何回答,就这么僵持不下的时候,严翊忽然站了起身,身材高大的他站在面前,黑压压的一片,好似要将她压垮这般,岁杪移开了视线,下一瞬便听见了男人道:“御膳房最近弄了一种新鲜的果子酒,要不要喝点?”
  若是不喝酒,就这么干巴巴的坐着,好像很尴尬,岁杪点了点头,又觉得干巴巴的,于是便道:“喝、喝吧。”
  几乎是圣意刚传达下去的那一刻,御膳房的人便端着酒和点心往院子里走来,院子内的石桌上,果子酒的香气弥漫出来,酒香四溢,岁杪的味蕾被勾了起来。
  见她的小身板终于舍得从凉椅上起来了,严翊眼眸微垂,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杯酒。
  两人坐在了石凳子上,凉风吹过,将严翊的衣袍吹拂开来,露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他亲自替岁杪斟酒,旋即拿到了她的面前,单薄的眼眸往岁杪的地方看了眼,紧抿的薄唇轻启,淡淡道:“试试。”
  岁杪沐浴过了,此刻穿的衣裳也不是白日穿的那么厚重,简单的一件外衫,任风轻轻的吹,她看着这杯酒,葱白的小手端了起来,一饮而尽,果子酒不似普通的烈酒那么灼喉,她一双桃花眼眸光微动,吧唧了下嘴唇,轻轻的道:“这个好喝。”
  严翊继而又给她倒了一杯。
  “好喝便多喝一些,”他说,旋即自个儿也跟着喝了口,认可的点头,“是挺不错的。”
  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不知说些什么,话没说几句,酒倒是喝了不少,借着酒劲迷迷糊糊的,岁杪看向了严翊那双单薄的眼眸,她葱白的小手指伸出,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低声道:“三哥,我在江南的时候,看的月亮好像都没有今天的圆。”
  “月圆就代表团圆,岁岁,”严翊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旋即跟着抬眸看了眼天空,端起酒,浅浅的抿了一口,淡声道:“欢迎你回家。”
  他说的是家,不是宫,岁杪鼻子一酸,张了张口却好像说不出什么,果子酒虽然没有烈酒那么难喝,可后劲却丝毫不输给烈酒,她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她知道自己喝醉了,而也是趁着这个醉意,她迷离的看着严翊,声音轻轻的,“三哥,好久不见。”
  忍受不了这种你一言我一句的话。
  “想我了没?”
  他打断。
  一双眼眸,似清醒又似喝酒了,问的话,直戳了断,让岁杪一时之间有些回不了神。
  他也没有催促,就这么安静的等着她的答案。
  许久后,她反问,“那你呢”
  “你心里清楚,”严翊从石凳子上站起身,然后踱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轻轻的将她拢入自己的怀里,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用着极尽温柔的声音,像是下蛊一样,道:“脾气闹够了,都回来了,就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
  岁杪鼻子一酸。
  他知道她闹脾气,闹他的脾气,也知道离开不是她真真实实的想法,更知道,她其实也是想他的。
  酒劲上来了,那种那种伪装了好久的城墙好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崩塌,她像是一个委屈包,借着浑浑噩噩的思绪,下一瞬就开始抽泣起来,顺势就包住了他的腰,低声骂道:“混蛋!”
  他知道她醉了,她那么不能喝酒的人,若不是喝了酒怎么会愿意真的和他说出真心话,总是那么干巴巴的几句问好,喉结滚动,堂堂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被骂混蛋,没有龙颜大怒,甚至还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低声下气的哄道:“是是是,朕混蛋,我混蛋。”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委屈包的泪点,她哭的稀里哗啦,抱着他的手也跟着收紧,就是不愿意撒手,一边抽噎一边继续骂道:“你都不来找我,那么晚才来找我.......”
  “你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江南,”岁杪就是委屈,一委屈倒是什么都说出口了,“我都做梦梦到好几次你不要我了,醒来后空荡荡的,你也不在身边.......”
  “是我不好,岁岁乖。”
  他哪里知道,他只知道,她生气,她不愿意看见他,于是他就放手,让她明白自己的心,可他怎么知道,原来在这段分开的时间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难受。
  严翊觉得自己入了魔,他既觉得开心她难受,又难受她的难受,可总归还是心疼的,他轻轻的擦掉她的泪,许是酒劲上来了,她有些昏睡,可能睡着睡着又觉得委屈,嘀嘀咕咕的道:“你今日在忙什么,都不来找我,我都不想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