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压下城门,它低矮地笼罩在万千黑甲金带之上,它凝重、低沉,连带着空气中的雾霭覆面压来,近乎让人喘不过气。
一声浑厚的号角吹响
坐于整军之首的为首副将举旗示意,整军出发。
乌压压的送行人群塞满了城墙,他们纷纷来此送别远征的亲人,却不见面容戚戚,口中还津津乐道地讨论着那年轻的副将
那副将生得丰神俊朗,年纪轻轻,却听说骁勇善战,曾是飞云峰首席弟子,前日公然忤逆了圣上的赐婚,这便主动请求南下,戴罪立功。
队伍齐刷刷地向前行进,为首的副将一身金甲,威猛高大,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赤色棕马上,锐利的眸坚毅地盯着远方没有人来送别他,抑或是
他不想见。
底下首次离家远赴战场的士卒们本失落萎靡,却在见着为首副将的坚毅果决时觉得惭愧不堪,便陡然提起了士气,他们挺起了胸膛竖起了眉,卸下了面色伤心难过,士气大振。
为首的副将却悄悄垂了眼帘,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和自嘲。
……
那是个凝重异常的夜晚,气压低得似要将所有人撕碎。
怔了好久,寂静持续了许久
赵既怀终于缓缓地、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漆黑纯粹的瞳底落满了灰暗无光的影子。
那俊逸卓绝的脸已经不剩什么血色,惨白的唇瓣动了动,“你是说……这是你重生的一世。”
那不知让他该爱还是该恨的面容微微颔首,似一把冰刃重重落下。
片刻,他自嘲地笑了下,凄凉的眸甚至不敢再落在那张脸上,他背过身去,声音间似覆上了颤意。
他说,“所以,这一世,你是来弥补我的?”
钟白张了张嘴,却觉百口莫辩,不知如何说,最终只以沉默地回答了他。
男人眼中最后一抹希翼落下,他阖了眸,果决离去。
“吵架啦?”
青衫幽幽从隐蔽城墙后忽然探出头来,裴翊眯眼杵在不远观察了好久,便见着眼前这紫裙姑娘窃窃掩在厚重城门后阴翳中,明明一颗眼睛都快黏到大师兄的身上了,却愣是不出去。
“其实呢,大师兄此番出征,也是无奈之举……况且,那出征的士兵里你义兄也安插了不少人手。我向你保证,此行,定将他安然无恙送回来。”
“……嗯。”
那乌黑的后脑勺对着他,声音闷闷低低的。
裴翊一听,倒不似普通的不舍,看来这俩人真是闹了不小的矛盾。
“哎。”瞧着这人情绪不太对,裴翊甚有自知之明地缩了脑袋,“我吩咐了龙姐送你回去寻师傅,可要义兄陪着?”
闻言,那浅紫色的背影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没有回头,只淡淡摇了摇脑袋,鼻音重重,“不用了,师兄便自己去忙吧,我一会自己回去。”
裴翊担心地看她几眼,知是拗不过她,提了步子,正欲行,又转过身来,从袖里取了块小玉符自后塞入了她的手心。
“我的人何处都有,只要显这玉符,便能调动保护自己。这儿不安全,早些回去,知道吗?”
……
裴翊操心地盯着那沉默的后脑勺,轻叹一声,提步离开,忽闻身后脆生生一唤:“义兄——”
裴翊直直定在了原地。
“多谢……义兄。”
愁眉瞬时展开,他悄然弯了嘴角,晃了晃扇子,悠悠离开。
养个妹妹真是操心啊。
黑云渐散,城墙上送亲的百姓也逐渐往回散去。人群熙熙攘攘中,似有几个脚步逆着人流悄然靠近。
钟白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直直望着远方,心下的跳动却悄然加快了许多。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悄悄捏了捏衣角,缓缓阖了眼。
“是她!”
耳畔一声低喝,痛觉从脖颈处传来,再接着,她便失了知觉……
金碧辉煌,盘龙绕柱。
俨然又回到了她噩梦之中最深最惧的地方,钟白抬了抬眼,并未露出多么讶异的神情,却只一瞬,又迅速地合上了眼帘。
她想晚些醒,晚些面对这一切
只旁边的男人并非如她所愿,随着一声怪异的笑,冰凉的声音努力压低压缓,使自己显得温泽,却如何都如毒蛇吐信,阴冷寒毒。
他俯下身子,冰冷的气息陡然覆来,“师姐怎的又闭上眼了?无碍,我便如此陪着师姐。”
贯穿了她两世梦魇的声音一如从前,瞬时吞噬了她所有希翼。钟白睁开眼,灰暗无光的瞳定定看向那人。
一如前世,他眉眼温润如玉,生得无害温良,只那眼底的野心和阴鸷较先前,丝毫不作遮拦,他□□裸地袒露着眼底的贪欲。
那是她避无可避的梦魇。
可钟白却并无了梦中那般恐惧与躲闪,那空洞无波的眼淡淡地落在似笑非笑的面上。
“太子殿下想要如何?”
男人俊秀清润的眉眼弯起诡谲的笑意,他冰冷的手缓缓拂上钟白的眼,自清丽的眼,经过挺翘的鼻,落在丰盈的红唇之上。
他幽幽道,“师姐不必如此陌生防备,那夜飞云峰,师姐头一回对我展颜而笑是,我可是就对师姐一见倾心了。”
钟白猛地拍落他的手,冷笑一声,“你也有心?”
“师姐如此说,可伤了我的心了。”
他收了指尖,往后倚回了红木嵌金的轮椅之上,嘴角仍挂着低低的笑意。
“还是说,师姐是因为大师兄之事生我的气?”
听着这话,钟白空洞冰冷的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厉声坐起:“你为何要害他!”
“为何要害他?”
那人温润笑颜忽然绽开了狞笑,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的神情几近癫狂。
“我沦落成如今这废人模样,还不是拜他所赐,如今你倒怪我对他下手了,你以为,我是圣人吗?”
“大师兄……”钟白震惊地撑着床榻往后缩了缩,喃喃摇头“不可能,大师兄怎会如你这蛇蝎一般歹毒!”
“师姐啊师姐,你的心中,自始自终,都是他吧?”沈煜川冷笑一声,面上笑颜却险险撑不住。
“你想做什么!”
“我啊——”那冰凉的手轻柔地一下一下拂过钟白头顶,眼底是变态的掌控欲和执念。
“不做什么,只是喜欢师姐罢了。”
“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门外几个侍卫推门入内,那金袍绸缎的男人倚坐在轮椅上由着侍卫推走,行至屋檐之下。
沈煜川回过头来,面上又换回了那温良缱绻的笑意。
“待我看好了日子,便了迎娶师姐做我的王妃。”
“你做梦!”
一个枕头飞砸上去,沈煜川也不恼,只捏着那枕头贴近鼻下,轻嗅,嘴角挂上了更为幽深的笑意。
他转头望向旁的侍卫,“这几日,务必寸步不离地保护着王妃,若是她叫什么歹人抓走,本王唯你们是问。”
“是。”
……
这保护,相近于监视。
两个冷面的侍卫寸步不离地盯着她,除了盥洗时换了个女婢,其余时间两双眼睛就从未从钟白身上离开过。
钟白不恼不怒,却也偶尔做个像模像样的反抗和谩骂,毕竟沈煜川最是多心之人,若是太过乖巧,反而会惹了他的疑。
她的活动空间局限东宫之内,虽范围也不小,可出了她那院子,便要时不时遇上些讨厌的人,她便不想出门了,只每日窝在这偏殿里。
而沈煜川每日都要来个好几次,钟白懒地与他生气,甚至懒得瞪他,只在他恬不知耻地拽着她的手畅想未来,大谈未来生个小公主唤什么名字时恶心地嗤笑一声。
可先哄好你那恋儿的娘亲吧。
一晃日子过了半月,一日,侍卫从外带来了个嬷嬷,说是元太妃派来教规矩的,钟白嘲笑一声,那老太婆还是忍不住了。
却见那嬷嬷缓缓抬起头,嘴边一颗粗大的黑痣,空洞的瞳孔缩了缩,她拉着人进屋。
“龙姐?你怎么来了?”
“钟姑娘,我是来救你的。”龙姐急切道,“自你那日消失,殿下和几位同门公子都快急疯了,殿下猜想姑娘怕是叫太子抓走了,便安插了我进来。放心,今夜子时,殿下已经安排好了人接应,我们救姑娘出去。”
钟白却猛地抽了手,她退后两步,“不,我不能走。”
“为何?!”
她从枕头下取出一纸信笺对龙姐道,“这信你交予义兄,他看了自知该如何做。”
“这……”对上那坚毅的目光,龙姐妥协地叹了口气。
……
门开了,只那嬷嬷走了出来,她弓腰垂首地合了门,转而吩咐旁的侍卫,“王妃累了,要歇息会。王妃嘱咐了,晚些唤太子殿下过来一趟。”
“是!”为首侍卫喜形于色,王妃若愿意主动与殿下示好,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
来往人几乎将书房踩破,裴翊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这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怎的大师兄来的信中,竟对小白绝口不提。
念时,一道人影从门外匆匆步入。
“龙姐!”裴翊欣喜起身,四下张望却不见另一道人影,陡然僵住,“义妹人呢?”
“殿下,钟姑娘不肯走,只说——您看了这信便会明白。”
切记提防江南……叛军……
事成,义兄可以如愿,大师兄亦可以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