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军报一送来,曹操、逢纪等人针对要不要现在去打平原郡的讨论自然就告一段落,无人再提,当务之急肯定是幽州。
袁绍於当日便就飞檄麹义,令他:即刻率军北攻幽州,和刘虞部联兵,共击公孙瓒。
却是说了,刘虞为何会於此时,忽然发兵攻公孙瓒?
说来话长,原因却也简单。
如前文所述,刘虞之前就起过进攻公孙瓒的念头,他两人是积怨已久,但因刘虞州府两个人的劝说,刘虞因此当时没有动兵,这两个人一个是刘虞的东曹掾魏攸,一个是州府从事程绪。
而魏攸、程绪两人,程绪也就罢了,却这魏攸,名气大、足智多谋,最得刘虞的信赖和器重,也就是说,主要是因为魏攸的阻止,刘虞才勉强忍下了进攻公孙瓒的念头。
却就在不久之前,魏攸病死。
魏攸病死之后,在鲜於银、鲜於辅等文武大吏的支持下,刘虞於是最终做出了进攻公孙瓒的决定。
鲜於银等支持刘虞动兵,是有客观条件做基础的。
单从表面实力来看,刘虞好像稳操胜券。
首先,幽州各地投附於他的青州、冀州,甚至包括徐州的百姓,刘虞把他们安排在了各县屯田,类同屯田兵,施行半军事化的管理,召之可以成军,这些人加在一起达百万之口,精壮者不下二三十万之众。
其次,公孙瓒数次抢劫刘虞馈赠给乌桓等胡部的钱帛,并且乌桓等胡本就仇恨公孙瓒,这就使得乌桓等胡对他是更加的不满。刘虞已经得到了乌桓等部酋率的许诺,他们表示,愿意遣骑相助刘虞。
总的算下来,刘虞现在能动用的部队,加上乌桓等友军,约十万余步骑。
反过来看公孙瓒,公孙瓒他瞧不起刘虞,现如今,他的部队有很大一部分压根就不在蓟县,而是或者屯驻在涿郡,也就是幽州、冀州的前线;或者分散於其余各郡,从他驻扎在蓟县周边的部队,也就是几千人罢了。
十万步骑进攻数千人,怎么看也能赢这一场仗。
当然了,刘虞的十万步骑同样也是分散各郡,没有都在蓟县,但是有心算无心,从去年冬天开始,刘虞就已经着手准备,目前,被他以重新分划屯田范围等名义召集到蓟县周边的部队,已有一两万人之多,而周边驻郡的屯田兵也已经有了准备,他一令之下,用不了多久,便都能赶到蓟县来。
刘虞自认为他已经准备停当,遂与这日出城,竖立将旗,集合召来蓟县的部曲,下令向蓟县城不远的公孙瓒小城发动进攻。
就在战斗即将打响的时候,一人去掉头盔,拦到刘虞马前,进言劝谏。
这人,正是程绪。
程绪进谏刘虞的话,和他上次劝刘虞时说的话基本相同,他拽住刘虞坐骑的辔头,说道:“明公,公孙瓒虽有恶行,然而下尚罪名未正,明公不先派人告晓於他,使其改正,而就贸然起兵,兵起萧墙,非国之利;并且公孙瓒善战,其部骁悍,我军虽众,胜败难料。下吏愚见,不如暂不进战,先威其城下,则公孙瓒必会后悔他之前的作为而向明公谢罪,此所谓不战而服人者也。”
兵马已经调集,这一场仗肯定是不能不打的了,但是在程绪看来,最好是能够用人多势众来吓唬公孙瓒,从而迫使他投降,这是上佳之策;如果真要动武的话,程绪对刘虞召集来的这些屯田兵的战斗力是非常怀疑的,他认为不一定能够打得过公孙瓒。
刘虞岂会不知他心中所虑,顿时大怒,说道:“我以数万之众而攻彼数千之堡,破之如反掌之易!当此之际,兵马已集,而你却又来劝我不要进战,你这是在沮丧我的军心么?”
不由分说,便就下令,将程绪杀了,悬其首级以徇。
刘虞传下军令:“无伤余人,杀一伯珪而已。”
驻马城外道上,刘虞前后观看,前边的队伍不见头,后边的队伍不见尾,浩浩荡荡,布满官道和官道两边的田野之上,旌旗如林,甲械曜日,数万人马行进起来,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远近林中的鸟雀闻之惊飞,草木中的狐兔窜逃四散,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刘虞抚摸胡须,顾盼左右,说道:“公孙瓒跋扈不法,屡次违我节度,我早就想讨伐他了,却因不忍见兵士伤亡,不忍看到百姓受兵灾之苦,所以隐忍至今。本想他公孙瓒能够知过悔改,却不意他非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作恶愈甚,孰可忍,是不可忍也!是以我今朝召聚义兵往讨之,此是谓替天行道,而真正作恶的只是公孙瓒一个人罢了,他的那些兵士都是被他胁从,因此今番此战,只杀他一人,余者,我皆赦之。”
左右诸吏如鲜於银、齐周、鲜於辅等者,俱皆高声说道:“明公仁厚。”
客观的说,刘虞只杀公孙瓒一人,这道命令既是他仁义的表现,其实也是攻心之计,这就是只诛首恶,不问其余,他也是希望能以此来瓦解公孙瓒部的军心士气。
公孙瓒所驻扎的小城,在蓟县的城西南处。
刘虞这么大的动静,公孙瓒早已知道。
实际上,早在刘虞的兵马还没召聚齐时,公孙瓒就已知晓了刘虞将来攻他,这是因为刘虞帐下有一从事,名叫公孙纪,此人与公孙瓒虽非同族而为同姓,公孙瓒因待此人素来甚厚,故此,在知道了刘虞打算进攻公孙瓒之后,公孙纪就赶忙跑到了公孙瓒这里,将此事密告於他。
不过,虽然提前获知,其实於事无补。公孙瓒的其余部曲都在外郡,他不可能将之立刻召回,那么只凭他现在城中的区区两千上下兵马,如何能抵御只是眼前就已达两三万之众的刘虞部曲?
公孙瓒闻讯大惊,即召诸将商议。
其帐下将邹丹说道:“末将早就向明公进言,说刘虞前前后后、陆陆续续地召了两三万人到蓟县,必有所图,明公宜早作提防,明公却不肯听末将此言,而致有今日之祸。当下之计,末将以为敌众我寡,不如暂且弃城而走,且到易县。待聚兵马,再与刘虞决战。”
公孙瓒听到邹丹此话,也是非常懊悔,说道:“悔不早听卿此言!”
什么也不能怪,只能怪公孙瓒太小看刘虞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刘虞这个敦厚长者、书生之辈,居然亦有胆量敢来主动地进犯於他。
计议半晌,无别策可用,守城军吏遣人来报,说刘虞兵马已到城下,开始了攻城。
公孙瓒侧耳倾听,听到了从城北、城东传来的喊杀之声,只好令部队向易县方向撤退。
刘虞的主力在城北,城东,城南也有刘虞的部曲,但是数量不多。
公孙瓒骁勇非常,从他驻於小城的兵士又都是他帐下的精锐,所以,却是顺利的从城南突围而出。杀出城外,行出不远,公孙瓒心有不甘地回顾城北、城东。
这一回顾不打紧,他却是发现城北的喊杀之声虽大,然而打到现在,刘虞的部队却居然是连城墙都还没有碰着,这却是出乎了公孙瓒的意料。
要知,现在留於城北、城东守城断后的,只是数量不多的一些公孙瓒部兵卒而已。
因此,公孙瓒以为城北、城东这会儿可能都已经被攻破了,浑然没有想到,刘虞那来势汹汹的数万之众,却是还没有打入城中,便就遣军吏往去打探。
那军吏去后不久,飞马折回,禀报公孙瓒,说道:“刘虞命令兵士,不准使用投石车,以免多伤人,又命令兵士不准放火烧城。”
公孙瓒先是愕然,继而大笑起来。
左右诸将问公孙瓒,说道:“明公,缘何突然发笑?”
公孙瓒哈哈笑道:“我就说刘虞一个酸儒,他怎敢来与我战?他有胆子来攻我城,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但我说他是个酸儒,却是一点没错!哪有攻城打仗,竟然爱惜敌军性命而不许用投石车的?咱们撤退之前,风起的时候,我那时就在想,刘虞一把火烧过来,咱们就算守,这城也是守不住,却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还不许兵士放火!简直迂腐至极。”
“明公,此我军反败求胜之机也。”左右诸将皆已明公孙瓒心意。
公孙瓒身边的这些骄兵悍将,多是早年就跟着他在幽州边地和乌桓等胡打仗的,后来又跟着公孙瓒在渤海、平原一带大败黄巾军,一个个皆是身经百战,刚开始只是被公孙瓒号称十万的兵马给吓唬到了,现在见刘虞部攻城不下,各自都镇定下了心神。
於是诸将齐声说道:“请明公下令!”
公孙瓒说道:“他刘虞爱惜百姓,不忍放火,那咱们就给他放一把火去!”
当下命令兵士就近搜捡柴火、杂草等物,放到车上,推之在前。
然后公孙瓒与诸将带领兵士,随於堆满了杂草、干柴的车辆之后,返身而回,向城北杀去。
到了城北,刘虞部的阵地近处,兵士们把车上的杂草等物点起,公孙瓒又令骑兵、弓箭手放起火箭。车子往前推,撞入刘虞阵中,再加上火箭乱射,刘虞阵中顿时火起。熊熊大火,顺风蔓延,卷起黑烟滚滚,不多时,就蔓延及了刘虞阵的大半。
公孙瓒及诸将趁机率骑冲驰。
守卒见到此状,亦从城中杀出。
两面夹击。公孙瓒以区区不到两千之众,大破刘虞数万之军。
出发之时,信心百倍,转眼之间便即落败,刘虞在左右部将的簇拥之下,向北逃跑。
公孙瓒率部紧追不舍。
刘虞等残兵败将一路北逃,沿途不敢稍停,过了昌平,到至军都,军都此地距离蓟县七八十里地,逃到这里,后边渐渐不闻公孙瓒部的追兵。
公孙瓒兵少,刘虞部下的那几万人到处乱窜,拖延了他们追击的速度,故是没能追上刘虞。
刘虞心神未定,慌里慌张,向左右从吏问策,说道:“未曾想公孙瓒放火烧我军,因而落败。眼下该如何是好?”
鲜於银说道:“不如暂且北入居庸。到了居庸,传檄乌桓等部,令他们遣骑来会,然后召聚溃卒,再把还没有赶到蓟县的其余驻郡的屯田兵也都招过去,重振旗鼓,如此,可再进战。”
居庸县又在军都的北边,属上谷郡,那里已经是幽州的北部边界地带了,再往北就是乌桓等等胡人诸部的放牧聚居所在。
刘虞听了此策,便即从之,於是继续北逃。
却说公孙瓒在大败刘虞之后,立刻遣骑去易县等地,召集他的部队赶来。
两天之后,各部兵马络绎到蓟县,与公孙瓒会师。
公孙瓒率之,杀奔居庸。
到至居庸城外,乌桓等部的骑兵还没有来到,刘虞收拢溃卒,前后总共不过得了万人上下,守城三日,居庸县城即被公孙瓒部攻陷。
刘虞这次没能逃掉,被公孙瓒擒获。
这天晚上,关靖私下求见公孙瓒,问公孙瓒,说道:“敢问明公,打算如何处置刘虞?”
公孙瓒也是有些为难,他和刘虞虽然彼此不和,可是一则刘虞是汉家朝廷任命的幽州牧,二来,刘虞在幽州人望很高,这把刘虞擒到手中,放也放不得,杀的话,说实话公孙瓒也不太敢杀,於是就问关靖:“你有何见?”
关靖说道:“刘虞,名重北地,汉家宗室,今如不杀,留之必为后患,靖之意,当杀之!”
公孙瓒说道:“你说的诚然不错,可是正因刘虞名重北地,我如杀之,会不会激起幽州士民作乱?”
关靖说道:“这事儿好办。”
公孙瓒问道:“卿有何策解决?”
关靖於是乃说出他的办法,说道:“刘虞在幽州的确是颇有虚名,骗到了不少士民,如果明着杀他,是不好杀,但解决这个问题却也简单,明公,一杯毒酒岂不就足够了么?”
公孙瓒说道:“你是说把他毒死?”
关靖说道:“正是。明公对外可以说,他是暴病而卒,不就行了么?”
听了关靖此话,公孙瓒想了一想,觉得倒是可行,便就从之。
於是备下毒酒一壶,公孙瓒亲自和关靖一起去到关押刘虞的室内。
刘虞虽然兵败,现在成了公孙瓒的阶下之囚,并且又是独自一人在室内,但当公孙瓒进入室中的时候,却见到刘虞正襟危坐,冠带、衣袍,都是整整齐齐。
为了保密起见,公孙瓒没有带其他人,身边只有关靖一人跟随。
公孙瓒示意关靖把毒酒给刘虞拿去。
关靖捧着漆盘,走到刘虞所坐的席前,把漆盘放到地上,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刘虞。
酒中有毒,首先颜色就不对,其次闻起来除了酒味之外,还有刺鼻的气息。
刘虞只是略略一看,鼻中一闻,就已知了这定是毒酒无疑。
他努力地镇住心神,昂起脸来,直视公孙瓒,凛然说道:“公孙瓒,你要毒死我么?”
公孙瓒叉腰而立,俯瞰刘虞,说道:“你说,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呢?你如果和我同心协力,咱俩共同联手,北抗乌桓、南击冀州,把袁绍这个心怀叵测的不臣之徒擒杀,然后你我率幽、冀之兵攻入关中,再击败李傕、郭汜、樊稠诸贼,迎天子还於旧都,则汉世之天下岂不就能够再次复兴於你我之手了么?你我也可以由此而青史留名,为后世传颂。
“你却不肯,偏偏与我作对。我讨伐袁绍,你不给我军粮;我北击乌桓,你却和乌桓交好,还送钱帛给他们,且又在上谷开了一个什么胡市,和乌桓等胡做买卖。
“你是真的糊涂!胡虏畏威而不怀德,你这样对待他们,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你说你是为何要这么做?现在你如果后悔,肯改过自新,则我愿意仍然由你来领幽州牧。”
刘虞冷笑说道:“你打袁绍,是为了迎天子还於旧都么?”
公孙瓒说道:“不是为此,还能为何?”
刘虞说道:“公孙伯圭,你不要装的你像个忠臣一样!你想的是什么?难道我不知道么?”
公孙瓒问道:“我想的是什么?”
刘虞说道:“没有天子的诏书而擅自兴兵进犯冀州,你说袁本初是不臣之徒,你与他没有什么区别,也是一个叛臣贼子!而且你还不如袁本初。你在幽州,纵兵抢掠百姓,残害我幽州士民,百姓怨你已经久矣!你如此为祸幽州,上不尊天子,我不是与你作对,我是忠於汉室,为汉家除贼,只恨未能把你擒杀。”
刘虞冷笑不已,公孙瓒也笑了起来,他双手叉腰,迎着刘虞的目光,说道:“刘虞,你不要口口声声说我是叛臣贼子、残害百姓、为祸民间,说的你好像就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似的。我且问你,你扪心自问,你敢说你是忠臣么?”
刘虞说道:“我为何不敢说我是忠臣?我心中只有天子,只有汉家,只有伦常纲纪。”
公孙瓒说道:“不错,袁本初想要立你为天子,你的确是拒绝了,但你拒绝袁本初的提议,是因为你忠於汉室么?是因为你忠於天子么?”
刘虞怒道:“若非如此,还能是因为什么?”
公孙瓒嘴角也露出冷笑,说道:“因为什么,你自己心中清楚。”
他瞧了瞧刘虞身上的衣服,像往常一样,刘虞的衣着依旧是十分的简朴,并且因为是战败后,逃跑的时候被抓住的,较之往常,衣服上更是多了一些破破烂烂的洞。
公孙瓒嘴角的冷笑愈甚,指着刘虞身上的衣服,说道:“你对外宣称,一顿饭你不吃两个肉菜,整天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搞得你好像多简朴节约似的,引得幽州士民无不对你交口称赞,说你勤俭爱民,可是,你是真的勤俭么?你的妻妾,个个绫罗绸缎,衣饰华贵,你若是真的勤俭,你妻妾为何却那般奢侈?我以前就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说实话,我还不太相信,今日我亲眼见之,我不得不信了!刘虞,你沽名钓誉,欺骗了多少士民?如此一个奸诈欺人之徒,你敢自称你忠於汉室,忠於天子,实在叫人笑掉大牙。”
这回在居庸县被公孙瓒一起捉到的还有刘虞的妻妾、子女。
刘虞的子女倒也罢了,他的妻妾却一个个都是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做成的衣服,带的首饰也都非金即玉,非常的昂贵,只每个人身上穿的、带的,粗略算起来就不下十来万钱,而且这还只是他们穿戴在身上的,可以料到,在刘虞家中肯定类似的衣服,类似的首饰,不但有,而且更多,穿的好,吃的当然也不会坏,再加上吃用,日常耗费必定更大。
公孙瓒以前就听到过小道消息,说刘虞虽然衣着简朴,在郡府吃饭也是食不兼味,可刘虞家中的妻妾子女却是锦衣玉食,极其奢靡。
就像刚才对刘虞说的,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公孙瓒本来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刘虞示之於众的形象,一贯简朴,不是一两天,而是常年累月都是这样,一个如此持之以恒的简朴之人,他家里的妻妾会过得那么的奢华么?公孙瓒不太相信。
可是这次擒获到刘虞的妻妾子女以后,公孙瓒亲眼所见,才知果然传闻不虚。
刘虞听了公孙瓒的这句质问,脸上不觉一红,原本直视公孙瓒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他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见到刘虞此状,公孙瓒好像是又打赢了一场大胜仗似的,往前进了一步,对刘虞说道:“刘虞,我再问你,你敢说你是忠臣么?”
刘虞这次回答了公孙瓒,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对汉室之忠,对天子之忠,人尽皆知,今日我既败於你手,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公孙瓒说道:“你如肯改过自新……”
刘虞打断了公孙瓒的话,说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是绝不会屈服於你的,公孙瓒,你倒行逆使,残害百姓,为恶多端,我今日纵死,却在地下等着你!我现在唯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於我。”
公孙瓒问道:“什么愿望?”
刘虞说道:“你杀了我后,把我的眼抠下来,放到蓟县的城头,我要亲眼看你是怎么败亡的。”
公孙瓒听了刘虞此话,笑道:“你想学伍子胥?只是可惜,你既无伍子胥的才干,更无伍子胥的兵略,说来说去,你只是一个沽名钓誉、表里不一的小人罢了。”
刘虞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就杀,休得辱我。”
公孙瓒说道:“你放心吧,你攻我城时说只杀公孙伯圭一,我今日杀你,但你的妻妾子女,我不会杀,亦是只杀你一人足够!”示意关靖,把毒酒给刘虞。
关靖捧着毒酒,再次送到刘虞嘴边。
刘虞看着那毒酒,伸手想去拿,可是到生死关头,谁能淡视?他抬了几次手,总算把手臂抬起,然而手颤颤抖抖的,却是拿不住那酒杯。
关靖等得不耐烦,打掉刘虞头上高冠,一手抓住刘虞的发髻,强迫他把头扬起,一手端起酒杯,把毒酒灌入了他的口中。
……
刘虞既死,公孙瓒又用关靖之谋,仿照曹操之前出任兖州刺史的旧例,由关靖和投降的一干幽州州府的府吏们一起上表,举荐公孙瓒接任幽州牧一职。
消息传将出去,从居庸县逃出去的鲜於银、齐周、鲜於辅、尾敦等人,无不悲痛欲绝。
众人聚议下边该怎么办。
鲜於银说道:“刘公对乌桓诸部恩重,乌桓诸部对刘公无不敬重有加,今刘公不幸被害,我等可以去投乌桓,集聚力量,等待时机,讨伐公孙瓒,上为刘公报仇、下安幽州百姓。”
现在也确实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众人接受了鲜於银的建议,乃投乌桓而去。
荀贞打东郡、平原、陈留这三个郡,在平原、陈留都是兵不血刃,以及东郡曹操也没怎么抵抗的状况下,把这三个郡打下来,还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公孙瓒以最先的一两千兵马对战刘虞的数万之众,旋即三日攻陷居庸,前后却历时只不过十来天,就把擒杀了刘虞,论起速度,这竟是比荀贞取三郡的速度还要快。
却也正因为刘虞战败的太快,这也就导致麴义前一道向袁绍禀报刘虞、公孙瓒两方起了内斗的军报才到邺县,袁绍令麴义率兵进攻幽州的命令,甚至还没有传到麴义的手中,麴义下一道禀报刘虞已经败亡,公孙瓒自领幽州的军报,就已经又到了邺县。
接到麴义的这道军报,袁绍简直不敢置信。
一个念头在袁绍脑中浮现:“竟然如此无能!枉我之前还想与他联手共击公孙瓒,还好,他摆架子拿大,推三阻四,不然,只怕他反而会拖累於我。”
刘虞之子刘和现在还被袁绍扣押,刘和闻讯之后,求见袁绍。
入到堂中,刘和痛哭流涕,拜倒地上,不肯起来,恳求袁绍出兵,为刘虞报仇。
尽管刘和在袁绍这里只是个人质,袁绍对他并无什么重视,但是人谁无情?
袁绍看到他这个悲痛至极的样子,也是不禁恻然,便命人把他扶起,说道:“刘公不幸被公孙瓒所害,我亦十分心痛。公孙此贼胆大妄为,不仅害了刘公,而且自领幽州牧。我已准备遣吏往去长安,上书朝中,请求天子任命新的幽州牧来幽州上任,并请天子下诏,许我讨伐公孙瓒。等到天子的诏书和新任的幽州牧到了之后,我一定就会起兵进讨公孙瓒,即是为令父报仇,也是让天下之人看一看,乱臣贼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和满脸都是眼泪,感激不已,在别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袁绍在堂中独自坐着想了一会儿,命人把沮授、逢纪、审配、郭图、许攸等人召来。
不多时,诸吏来到。
袁绍与他们说道:“虽然公孙瓒对外宣称说刘幽州是病死的,但刘幽州必是被公孙瓒所杀无疑,就在刚才,刘和求见於我,痛哭流涕,请求我出兵幽州,讨伐公孙瓒,为刘幽州报仇,不知君等对此,都是什么意见?”
沮授现在是最得袁绍重用的人,而且在堂中诸吏之中,他的官职也是最高的。
他当仁不让,最先开口,问袁绍,说道:“敢问明公是怎么回答刘和的?”
袁绍说道:“我对刘和说,我已经上书天子,请求讨伐公孙瓒,等新的幽州牧和天子诏书到后,我便起兵。”
沮授说道:“明公这么回答他非常合适。”
袁绍说道:“哦?君对此是何高见?”
沮授说道:“依授之愚见,现下尚非是讨伐公孙瓒之时。”
郭图听到沮授此话,脸上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不等沮授把话说完,就从席上站起,步入堂中,昂然说道:“图以为,沮君此话谬矣!”
袁绍说道:“公则,卿何意也?”
郭图说道:“图以为,现下正当是尽讨公孙瓒之时!”
袁绍说道:“为什么?”
郭图说道:“首先,公孙瓒是刚刚窃据幽州,他根基尚且不稳;其次,刘幽州在幽州的人望极高,很有民心,就像明公刚才所说,他一定是被公孙瓒给杀害的,而绝不是病死的。那么,我军如於此时北攻幽州,便既能趁公孙瓒根基未稳之机,复可得幽州士民之响应,胜之岂不易哉?”
袁绍想了一想,微微点头,说道:“公则此话有理。”问沮授:“公以为何如?”
沮授说道:“授之愚见,郭君是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了其二。”
“只见其一,未见其二”这话,郭图听来是非常的熟悉。
但凡郭图与沮授意见相左的时候,沮授通常都是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来反驳郭图的意见。
郭图的脸顿时就涨红了。
他看向沮授,说道:“图敢问足下高见,我如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沮授却不看郭图,仍是面向袁绍,不慌不忙,抚须说道:“单从表面看来,现在进讨孙瓒,对我的确是有公孙瓒根基未稳和幽州士民对他含怨这两个助力,但是,刘虞以数万之众攻公孙瓒,而却数日之间便就覆灭,……明公,由此足可见,公孙瓒虽然两次败於明公,可他的实力犹存,精锐犹在!并且这次大胜过后,公孙瓒对其帐下将士必然会大加封赏,其部兵卒现正是处於士气高昂的时候,我军如於此时攻之,胜之岂会容易?”
郭图说道:“公孙瓒虽然打了胜仗,他部队的士气或许会高,但我军可得幽州士民做内应,里应外合,他便士气再高,又有何用?”
沮授说道:“幽州并无良将,善战之士多在公孙瓒麾下,从此次刘虞与公孙瓒这一战,就可看出此点!就算幽州的士民心向明公,可是数万之众尚且打不过公孙瓒区区两千兵马,这样的内应纵然有,对我军又有何助?”
沮授的这话极其有理。
袁绍频频点头,说道:“公所言甚是。”
沮授接着说道:“授不赞成现在进攻公孙瓒,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缘故。”
袁绍问道:“敢闻其详,是何缘由?”
沮授说道:“明公,去年冬,我军讨伐黑山贼,所过皆灭,唯独张飞燕部颇是能战,我军与之相持多日,数次进战而终无功,於是不得不暂且退还。我军若於现时进攻公孙瓒,明公,难道不担忧张飞燕部会与公孙瓒部前后呼应,夹击我军么?如果我军主力在进攻公孙瓒的时候,张飞燕部从后击我,或者他奔袭魏郡,攻我邺县,敢问明公,何策以应对之?”
袁绍绝不是无谋之人,恰恰相反,他是很喜欢谋略的一个人。沮授提到的张飞燕这一点,正是袁绍考虑到的一个问题。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也因此,刘和过来求他出兵幽州的时候,袁绍没有立刻就答应他,而是以等候朝廷的旨意和新的幽州牧到来作为拒绝的托辞。
此刻听了沮授所言,袁绍抚掌说道:“公此言,正我之所忧。”对郭图说道,“公则,如果我现出兵去打公孙瓒,确实如沮公所言,那张飞燕极有可能会袭我军之后,或攻我邺县。”
郭图无言以对,只好说道:“明公英明,所虑甚是,是图思虑不周。”
想到了张飞燕这个问题,但是幽州的这场内乱,在袁绍看来,却也是他攻取幽州的一个可乘之机,他不舍得把这个机会白白放过,遂问沮授,说道:“沮公,现在确实是还不到讨伐公孙瓒的时候,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流失,将之放过不理么?想来沮公对此必然是有高明之策,还请沮公教我。”
沮授是有对策,他说道:“现下固然非是尽讨公孙瓒之时,可若是坐看此良机流逝,当然也非常可惜,授之愚见,惟今之计,只有一条。”
袁绍说道:“是何谋也?沮公,你就不要卖关子了,速速道来。”
沮授说道:“刘幽州在任幽州牧的这些年里,对幽州北边的乌桓等胡部一向宽容,十分优抚,在乌桓诸部的声望很高,深得乌桓诸部拥戴。他这次败给公孙瓒,为公孙瓒所害,其部将、府吏肯定有奔去乌桓求救兵,欲为刘幽州报仇者,明公何不遣得力能干的吏员,潜入幽州,往去乌桓,如果找到了刘幽州的这些府吏,那么就可以与他们约定时间,共击公孙瓒!
“乌桓突骑,海内之精勇也,有乌桓突骑相助,南北夹击,公孙瓒为明公阶下囚矣。”
只靠袁绍的冀州兵去打公孙瓒的话,一来,公孙瓒部队的战力很强,二来,西边还有张飞燕这个隐患,这场仗不能打;可是如果能得到乌桓骑兵为助,则这场仗就可以打上一打了。
袁绍顿时大喜,连声说道:“公此策上佳。好,我现在就择吏前去乌桓!”
郭图败给了沮授一阵,为争回一句,立刻应声接腔,又举荐郭逊出使乌桓。
郭逊已经去了一次幽州,道路熟悉,并且他上次差事办得很不错,袁绍便接受了郭图的举荐,同意了将此任交给郭逊。
议事罢了,沮授、审配等人告辞而出。
郭图没有走,他留了下来。
袁绍问道:“公则,还有事么?”
此时帐中已无外人,只有袁绍、郭图两人。
郭图说道:“明公,可闻近日城中谣言?”
袁绍说道:“什么谣言?”
郭图说道:“图闻说,曹孟德数日前写了一封信,秘密地叫人送去南阳给袁公路。”
袁绍吃了一惊,说道:“孟德私下与南阳通信?”
郭图说道:“可不是么!明公没有听过这个谣言么?”
袁绍说道:“我不曾听闻。”
震惊的情绪过后,袁绍细细一想,笑了起来,说道,“公则,此必是造谣。孟德,我深知之,他断然是不会与南阳通信的?此无稽之谈,不足信也。”
袁术在士人中的名声很坏,但凡有一点见识眼光的,都知他成不了事,何况曹操?袁绍对曹操确实了解,知道曹操就算是穷途末路,也肯定不会去和袁术勾搭到一起。
郭图也知道,曹操是不可能和袁术联系的,但这个谣言只是他底下想说的话的一个引子而已。
他接着说道:“明公所言甚是,图其实也不相信曹孟德会和袁公路有什么勾当,但是明公,却有一事,必然是真不假。”
袁绍问道:“何事也?”
郭图说道:“曹孟德前在东郡之时曾经数与人言,说明公有不臣之心,又说明公没有王命而与公孙瓒彼此战斗,致使幽、冀百姓死伤甚多,对明公甚有微词;并且自曹孟德到邺县以今,图观之,觉得他对明公虽看似恭敬,而实际上却是心怀二意。”
袁绍听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通,忍不住问他,说道:“公则,你究竟想说什么?”
郭图说道:“明公,我听说曹孟德向明公求太原太守之任,此事可有?”
袁绍说道:“此事有之。”
郭图说道:“其人既非议明公,又非久居人下者,图以为,太原太守此任,不可轻易授他。”
袁绍说道:“孟德知兵,其帐下将士皆敢战,我若把他任之太原,有他威胁张飞燕之后,那么将来我攻幽州之时即可后顾无忧啊。”
袁绍和郭图关系非常亲密,如前文所述,在感情上来说,袁绍实际上是更信赖郭图、许攸这些他的州里人,或他早年的旧识,所以不对郭图隐瞒他对曹操求任太原这件事的考虑。
郭图说道:“明公远见,曹孟德此人确然知兵,如把他任到太原,的确对牵制张飞燕会有很大的帮助;并且并州这块地方,西南有白波谷的黄巾贼,北则有屠各等部胡,也确实是需要一个能征善战之人来佐助元才。如把曹孟德任在太原,可谓两全其美。”
“元才”,高干的字。
袁绍听到这里却是糊涂了,郭图刚才还说不宜把曹操任在太原,这会儿又说把他任在太原对袁绍有好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袁绍问道:“公则,你方才尚说不宜把孟德任在太原,这会儿又说把他任在太原颇有好处,你究竟是何意思?”
郭图笑道:“明公,刚才图所说的不是不宜把孟德任在太原,说的是不能轻易把他任在太原。”袁绍说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郭图说道:“曹孟德此人,还是图方才对他的那句评价,非久居人下者也。图窃以为,将他任在太原,固然是有好处,可太原乃是并州之重镇,久之,恐怕明公就很难驾驭他了,所以图以为,明公不妨择一人为其监军,与他同任太原。”
袁绍恍然,说道:“原来卿是这个意思,那卿以为,我择何人为监军为妥?”
郭图直到这个时候,乃才道出了他绕来绕去这通话的最终目的,说道:“审配性格严厉刚烈,把他任为曹孟德的监军,图愚以为最为合适。”
袁绍又不是傻子,他知道郭图和审配、沮授他们不和,一下子就猜出来郭图此意,十之八九是为了把审配从冀州调开,以此打击和削弱冀州派士人的力量,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郭图此议似乎有些道理,一时难以抉择,说道:“卿意我明矣!且容我三思。”
等到郭图辞出之后,袁绍命人把审配找来。
审配才离开堂上,去的尚未远,没多久,就被吏员请到。
袁绍自不会把郭图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他,只是说道:“并州现下北有胡虏,南有白波黄巾,东有张飞燕,四战之地也,而太原为并州重镇。适才,公则进言於我,建议屈君为孟德之监军,助孟德镇守太原,君意何如?”
审配一听,就立刻知道了郭图的目的,并且猜出了为何会让他去做曹操监军的缘故,哂然一笑,说道:“明公,郭公则建议我做曹孟德的监军,是不是因为他担心曹孟德也许会成为明公日后的祸患?”
袁绍说道:“他的确是这么说了,但孟德与我知交,此话,我当然是不会听信的。”
审配说道:“明公,郭公则此言,倒是不妨一听。”
袁绍说道:“君此话何意?”
审配说道:“孟德,当世之雄才也,断非肯居人下者,他那边丢掉东郡,败逃而来,才投奔到明公帐下,这边转眼就提出请求为明公征战并州,由此足可见,此人志向不浅。对他,确是不可不防。”
袁绍默然不语。
审配说道:“但是就算防他,却也不必由配来做他的监军,还有另一个更好的办法。”
袁绍抬眉,看了看审配,欲言又止,一副想要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审配微微一笑,主动把他这计策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