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叔, 你有住处吗?”何如月问。
  凌世均一愣:“我连户籍都没了,当然……回家啊。”
  他避开了有没有住处的问题, 直接说“回家”, 自然说的就是苏伊若和凌涛的家。
  凌世均又打量着何如月,居然就认出了她:“你是……何家丫头?”
  这出乎意料。
  他出事被发配西北时,何如月还没上学, 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但何如月长相变化不大, 凌世均却认了出来。
  既然认出来,何如月也不否认, 抱歉一笑道:“凌叔叔好, 我是何如月。我们都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实在有点过于震惊, 苏阿姨大概还没缓过神来。”
  说着, 稍稍在手臂上用点力, 暗示苏伊若应该有所表态。
  苏伊若已经听到凌世均说“回家”二字。下意识里,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凌世均是凌涛的父亲, 既然他死而复生, 第一选择是回儿子家, 似乎也合乎常理。
  “你的行李呢?”她低声问凌世均。
  凌世均手里只有一个提兜, 也并不鼓囊, 看起来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放不下。
  “偷……偷了。一上火车就被偷了, 还好有个随身的包。”凌世均可怜巴巴地望着苏伊若。
  那眼神真叫苏伊若满腹的疑问也不好意思再问出口。
  但何如月不受影响。
  她似乎有点被丰峻传染了, 此时此刻居然感受到了自己的硬心肠。
  “凌叔叔从哪里来?”她问。脸上有好奇,而且仅有好奇。
  凌世钧并未察觉她的用意,苦笑到:“很远, 西湟那边过来。”
  何如月并不知道西湟在何处, 想来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也不妨碍她继续问:“火车要坐很久吗?”
  “三天两夜。好在……”他望望苏伊若,“终于回来了。”
  苏伊若垂下眼睛,并不敢直视凌世钧,挽着何如月的手,快速地从凌世均身边走过,当是在前边带路。
  一路上,何如月很想和苏伊若好好谈谈,可凌世均就在身后,且说起来又是死而复生、吃了许多苦才回到中吴,似乎也不方便立刻发难,只得暂且先忍着。
  凌涛还没开学,见到苏伊若带了个男人回来,已是吃惊不小。
  再一看,竟然是自己早已“死在西北”的父亲,凌涛吓得差点当场瘫软在地上,胆子还不如柔弱的苏伊若。
  倒是凌世均见到凌涛特别激动,冲上去一把抱住凌涛,抱头痛哭。
  纵然有再多疑问,父子分别十余年,终能在有生之年重逢,总是让人唏嘘的。
  凌涛也哭着问父亲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政府说他已经死了。凌世均抹着眼泪,回答却和在公安局时给苏伊若的回答一模一样——
  说来话长,等我安顿好就把这些年的事一一告诉你们。
  何如月在帮着苏伊若找东西,听见这话心中一动,只觉得这答案并不难给,或许是凌世均自己还没想好怎么说,也或许是不想在何如月面前说。
  苏家房子甚小,一个房间苏伊若住着,另一个房间是凌涛大了不方便再住一个房间,生生从客厅隔出来的几平方,仅能容下一张小床和极小的书桌。
  现在凌世均突然出现,苏伊若只能把饭桌靠墙,留出一条过道来,给凌世均搭一张临时床铺。
  她没有跟凌世均商量,也没征得他同意,但搭床的举动,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态度。
  苏伊若不打算和凌世均睡一张床。
  凌世均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委屈,低声道:“何必这么麻烦……”
  苏伊若略感抱歉:“地方小,只能这么将就。晚上让涛涛带你去浴堂洗个澡,你先穿涛涛的衣服吧。”
  听起来很温柔很周到,但态度明确。她只是暂时收留凌世均,并不打算跟这个已然陌生的男人恢复夫妻关系。
  趁着他们说话时,何如月不知不觉移到大门旁,假装系鞋带弯下了腰。
  凌世均的提兜就在大门旁的鞋架上放着,何如月拱身正好挡住了鞋架,迅速打开提兜往里张望,里头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说衣服了,就是连一块像样的毛巾都没有。
  何如月赶紧把提兜按回原来的位置,假装系好鞋带,重新参与到客厅临时床铺的安置工作。
  “涛涛最孝顺的,让凌叔叔睡涛涛的房间嘛。”何如月像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大声道,“反正涛涛没几天就要开学了,而且凌叔叔坐了那么长时间火车,肯定想着头沾枕头,一张大床美美地睡一觉。”
  这顶孝顺的高帽子一扣,凌涛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认了。
  只有苏伊若聪明。
  她迅速地望一眼何如月,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晚上凌世均要是睡在客厅,想偷偷进苏伊若的房间分分钟的事。但如果让他睡凌涛的房间就不一样,凌涛要是睡在客厅,他从房间出来就会惊动凌涛。
  何如月这是在保护苏伊若的周全。
  铺好床,何如月要告辞。苏伊若一直将她送到门外,终于避开了屋里的人,能单独说几句。
  “如月,我是不是不该把他带回来?”苏伊若开始怀疑自己。
  带都带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而且当时的情形,也由不得苏伊若拒绝。
  想到后面凌世均没有户籍没有财产,竟是没有容身之地,苏伊若觉得自己也没有勇气赶他出去,一时竟无比为难。
  何如月岂会不知她的难处。拉着苏伊若的手:“苏阿姨能这么问,说明你已经想到了后头的种种。我觉得……先让凌叔叔住几天,这是念着你们夫妻一场的旧情,但他这么多年为何半点音讯都无,这话总是要说清楚的。”
  苏伊若点点头:“他总说什么说来话长,我觉得心里就不踏实。这十来年,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你哪怕说一句一直关在监狱,也就一句话的事,哪就话长到不能说清楚了。”
  想了想,苏伊若又忐忑:“如月,万一他……我是说万一,他这些年真的特别苦,有不得以的苦衷,我是不是不该扔下他?”
  何如月深深凝望着她:“不要想万一。不管什么苦衷,都是他扔下你和涛涛,你从来没有扔下他。”
  何如月一字一顿:“不要被人利用你的愧疚。”
  苏伊若点点头:“对。如月说得对。我问心无愧!”
  …
  何如月回到家,丰峻已经在她家等着,家里人立刻围了过来,问凌世均的事。
  何如月把经过简单地说了一下,震惊之余,何舒桓立即发现了问题。
  “他又不是在牢里关到现在才放出来,有什么难以之隐。别是存心要来骗你苏阿姨。”
  刘剑虹也道:“明天我去一趟厂里,跟伊若好好把事情分析分析。凌世均活着当然是好事,但伊若跟余刚好好地就要结婚,这时候突然出来,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何如月深深地望他们一眼:“我今天发现一个事。凌叔叔说一上车行李就被偷了,但火车开了三天两夜,他的胡子一点都没长出来,是不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