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用于速算比赛的露台上一片嘈杂,就连比赛的准备工作都受到了妨碍。甘甜被人簇拥住,身边有朋友,也有速算组的师兄师姐,大家都以怀疑的目光盯着刚刚杀出来的青衣女子,虽然这会儿她已经动弹不得了。
嬴九歌走到青衣女子面前,眼睛里的冷漠并不让她意外…她既然决定要做这件事,可能的结果当然有设想到!唯一可恨的是眼前这个少年阻拦了她,让她的计划失败了!
这是一双修仙者的眼睛,所谓‘太上忘情’,凡是踏入修仙之路的,情绪便淡薄了起来,很少会因为他人的生死动摇。
她以为嬴九歌要对她说什么的,但嬴九歌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而是抱着双臂站到了一旁,看向此时急匆匆赶来的仙师们。其中既有清虚天的,也有带青衣女子过来的别的仙府的仙师。
“这是怎么回事?”祖徽之是来会朋友的,听说是自己的弟子被人攻击,这才过来。虽然仙师们对于弟子早就没有上古时那种亲密与责任,但多少有些习惯留下——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弟子,真出了事不可能不管不顾。
在场的见证者足够多了,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事情经过。
接下来的事情就该仙府出面解决了,而就在仙师们取下小箭要带走这女子的时候。甘甜抿了抿嘴唇,在她经过自己面前时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为什么呀!”
对于甘甜的这个问句,抱臂在一旁的嬴九歌嗤笑了一声…他觉得甘甜这个问句实在是你太新鲜了。一个人要杀自己有什么可问的?这应该是有原因的,但原因往往是自己都忽略了的某件小事。
仙界不比凡间,正是因为修仙者能力不同,往往一件小事就能引起很大的后果。这就像是大人物随随便便一个举动,背后也可能代表许多个家庭家破人亡一样。要问大人物知道么,这就像是问一个有没有注意到走路的时候踩死了几只蚂蚁。
就如同嬴九歌,有人冲他来的时候他从来不去问问什么,反正问了也不见得记得。
锦书以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甘甜,然而甘甜却不躲不避。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所以即使人家用这种眼光看她,她依旧可以抬起胸膛——她甚至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锦书因为受了伤,声音带着气音:“呵…你该不记得了!对啊,江君的女儿怎么会记得这样的小事!两年前的浣纱河,甘小姐可玩的开心?”
锦书是河神奶奶的女儿,但不是河神奶奶和浣纱河河神的孩子,河神和河神奶奶结为仙侣之前就已经有她了,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凡人。河神奶奶在意孩子,却不在意孩子的父亲是谁,在生下锦书之后很快就带着她嫁人了。
人的复杂性就体现在这里了,对于浣纱河周边,比如说茧镇老百姓来说,河神奶奶就是一个魔鬼!但对于锦书而言,她就是最好的母亲。
而就在某一日,她从仙府回到浣纱河,这才发现浣纱河河神换人了!四处了解一番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她的母亲被判负堤一百年,她前去见她…母亲早就没有了过去的光鲜!说是仙界没有死刑,可这样的刑罚比死刑也差不多了!负堤对于母亲这样修为一般的女仙来说,有着很大的损耗。
等到负堤一百年之后,就算能恢复自由,恐怕也要油尽灯枯了。
更别提负堤根本就是拿活人当‘法器’用了!
负堤之时人被嵌入大型仙器之中,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仙器上的回路连通自身的经络…这个时候别说动弹了,连神智都没有。有的只是完成一次负堤之后,全身几乎被碾碎的痛苦。
然而有人监管,连想死都做不到!
锦书因此恨极了甘甜,因为从母亲已经神志不清的呼号中她得知一切都是因为‘甘甜’!如果不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地跑到浣纱河,事情就没有然后了!而如果她的身份不是江君的女儿,就算这件事被上仙知晓了,估计也就是轻轻放过。
仙规这种东西确实存在,但多的是装样子的。
但她恨也没法子,她和甘甜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想要报复也不能。甘甜要么在清虚天,要么在云梦泽,就算不在这两个地方,锦书也是找不到她的…事情直到速算组来清虚天比赛才有了转机。
其实锦书的比赛并不在这一场,这次来清虚天本没有她的份儿,但她和一位师姐做了交换。师姐还懒得出门呢,宁肯在自家仙府比赛,所以交换的很是顺利。
武器准备好了,要用到的法术也练习了多遍——如果只是刀的话,对于修仙者是很难致命的,为了速度更快、杀伤力更强,自然要配合法术使用。
其实锦书也考虑过更‘安全’地远距离施法,无论是巫蛊术,还是施诅咒,都能让人措手不及,风险也相对小很多…但锦书没有选择这些,因为她很清楚,如甘甜这样出身的修仙者,身上不知有多少法宝,也不知家中长辈施加了什么咒术。暗中伤她不仅毫发无损,更可能惊动她!
当面刺杀是最笨,但也最好的法子了!
“你是什么人?”甘甜再问,就没有回答了。
此时祝八百和姬无涯也已经到了,祝八百要打听什么就容易多了。见他找人传了几次讯,又和人交谈了几次,很容易就把刺杀者的身份弄了个明明白白。
“何锦书…如果说和两年前的浣纱河有关…哦,她是何玉灵的女儿,何玉灵大概就是你遇到的那个‘河神奶奶’。”祝八百撇了撇嘴:“就是个寻仇的…是个傻子,寻仇也找错地方了!”
祝八百是知道甘甜当初遇到的事的,甘甜甚至将这件事写在了信里,这个时候一提及,那必然是马上想起来的。在祝八百看来,这件事如果记到甘甜头上,那未免可笑!只能说是这小女子既不能恨母亲自身不争气,也没有勇气去恨江君。
嬴九歌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在祝八百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中也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真的,他以为甘甜会很不好过,毕竟…毕竟就他现在所了解的,甘甜就是那样的人,心软的都不像是个修仙者了。
但看向甘甜,却发现她没怎么受刚刚事情的影响。
甘甜发现大家都在担忧地看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傻的,怎么会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
这并不是甘甜安慰小伙伴,而是她真的没有太大影响…她的思维一向是非常清晰的那种,所以这种情况下也可以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浣纱河的那些人之所以会受到惩罚是因为她的原因吗?不是!他们是犯了错,这才有了仙规中的惩罚。
想想那些因为他们的残暴被害的人,这些人难道没有父母伴侣和孩子?现在浣纱河周边的老百姓得救了,不知道要少多少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她才不会因为一个人跳出来说自己‘好恨’,就觉得心里不安呢!
“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她现在觉得自己的母亲很惨,以前怎么不想想其他人的母亲因为她母亲的关系很惨呢?别说她不知道这样事,这是不可能的!”甘甜这个时候本来还有点儿义愤填膺,最后却垮了肩膀:“虽然我早就知道人与人的悲喜是不能相通的,但每次发生这样的事还是会觉得无法理解。”
人应该本能地具有同理心,若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见到那些惨剧不为所动也就罢了!偏偏不是。这个名叫锦书的女孩子可以因为自己的母亲悲伤,甚至因此恨不得杀了她,那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点同情给当初的可怜人?
如果有她这个女儿来说,应该是有效的!
看着忽然低落下来的甘甜,嬴九歌又觉得‘果然还是没出所料’…她就是那样容易心软的人,只不过她的心软在别处而已。
“本来还以为你有点儿样子了,能够狠下心来。”嬴九歌似乎觉得这有点儿无奈,道:“没想到还是老样子…这些干你什么事呢?别人还不觉得怎么样呢,你倒是先受不住了…将来你要怎么办啊…”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
祝八百对嬴九歌做了个‘闭嘴’的口型,不过他并不觉得嬴九歌说的有什么问题。正如他之前和嬴九歌说的,甘甜是那种刀子割伤了手指,当事人还没有感觉,她先觉得痛的人。说真的,这样的特质在仙界并不一定是好事。
仙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但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里面有很多很残酷的东西。关于这些,甘甜从未接触过,甚至都不知道这些的存在!大家很难开口去告诉她这些,同时只是说说而不经历也很难有什么‘教育意义’。
“别这样说我呀…”甘甜忍不住嘟囔,然后又再三谢谢嬴九歌——她虽没有因为这件事有什么心理阴影,但即将被人索命的那一瞬间,她确实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这来自于生命的本能。
说到底,她也就是一个始终生活在平和环境中的小姑娘,虽然学了一些仙法,但也就是这样了。当有人要杀她的时候,她任何有用的法术都想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片向心口而去,脚下被钉的死死的,退后一步都做不到。
是嬴九歌救了她。
当箭矢接连发出,她觉得自己脚都是软的…得救了!
这种恩情真的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虽然之前和赢九歌的关系就已经变好了,但从甘甜这边来说还是生疏的。毕竟第一次见面,还有后来发生的事影响太大,对于嬴九歌这个人甘甜本能带有‘警惕’与‘隔阂’。就算因为补课的关系两个人交集多了、相处多了,自然消解了不少隔阂,也不可能真的亲近。
这就像是面对一只猛兽,之前有过差点儿被伤害的经历,现在自己是饲养这只猛兽的饲养员了。长期的熟悉中没有那么害怕了,但心底里还是紧张,不可能真的毫无芥蒂地去亲近。
但嬴九歌这次比别人反应都快,救下了她,这就不一样了——甘甜明白过来,嬴九歌很关心她!如果不够关心她,是不可能在电光火石一瞬间,想也不想就出手的!而当时的情景,只要稍微考虑一下,就没有然后了。
明明一开始是会刀兵相见的,现在却亲近了起来。这让甘甜明白,嬴九歌其实也一样具有普通人的部分,当他放下自己的攻击性的时候可以和别人交朋友,也会关心别人,就和大家没什么两样。
只是以前没人亲近他,没有机会而已。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甘甜就很难再对他有所防备了…至少从她的角度来说是这样。
三天后嬴九歌收到了一个礼物,不只是他,祝八百周森森等人都有。甘甜是挨个儿发的,这就是甘甜上次说的要用自己挣的钱买的礼物——每个人的礼物都不一样,嬴九歌的是一套矬子。
对,就是矬子…矬子里面应该加了一些特殊的金属,可以用来打磨一些特殊的物质。
然而,这还是矬子啊!
甘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听说好的弓箭手对于箭矢都有自己的‘感觉’,所以做好的箭矢都得重新‘加工’一番,这是我加紧定做的,如果你原本就有了,可以备用…”
甘甜送的东西可以说是很务实了。
普通人用弓箭往往不够敏锐,因此都用大路货也够了。厉害的弓箭手却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各方面感觉都足够敏锐,所以相应的一丁点儿的不对劲也能察觉到。当某次射击的要求足够高的时候,这一丁点儿的不对劲甚至可能导致失败!
这是不能容忍的!
所以厉害的弓箭手会不断调整自己的弓,箭矢也会自己加工一番,打磨一下箭头什么的实属寻常操作。
这份礼物并不能说有多贵重,类比的话,嬴九歌收到的许许多多的礼物几乎都比这个昂贵。但这又是一份不同的礼物,不同在于送这份礼物的人对他别无所求,只是纯粹地对他释放好意。
嬴九歌甚至能够想到她是进行过一番思量的——应该送什么礼物,这个不行,那个不好。而并非按照一些所谓的‘惯例’,或者就是干脆挑最贵的…事实上,这些对嬴九歌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完全出于自愿为他花时间花精力,这对于嬴九歌来说是很陌生的体验。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摒除利益得失之后,有人出于很纯粹的意愿重视自己…想要被人重视,这本来就是埋藏在血脉里的天性之一。
对于嬴九歌来说,这样温柔的情感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以至于他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回住处之后祝八百就看到嬴九歌使用那套矬子打磨几个箭头,坐到了他对面,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所以…我现在不用防备你了,对吧?”
祝八百一直是防着赢九歌的,甘甜会因为嬴九歌对她的攻击性而难以放下防备,祝八百的警惕只会更重!他本来就比甘甜难信任人的多!当甘甜因为嬴九歌救她而放下这种防备之后,祝八百也没有放心。
在他看来,嬴九歌救甘甜也不影响他哪一天自己做点儿什么。
他们就是那样的人!
但就在刚刚,嬴九歌收下礼物的一瞬间,祝八百忽然觉得防备可以放下了。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就是一种直觉而已——如果让了解祝八百的人知道了,那是要笑的!毕竟祝八百出了名的在占卜上是一块木头!他从来就没有感受到所谓的‘灵感’。
这个时候说直觉,更像是玩笑了。
但嬴九歌就是有这种直觉,而这种直觉与其说是对未来的预感,还不如说是一种对人性的洞察。
“防备我?”嬴九歌很快明白了祝八百的意思,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管得宽…你真觉得防的住?”
这也不是嬴九歌死犟,事实就是如果他对甘甜真的有那么强的敌意,甘甜现在也不会这样毫发无损!
先不说杀了甘甜这样的事,哪怕只是伤害,像他以前伤害其他厌恶的人一样,甘甜恐怕都是躲不过的…之前嬴九歌可都直接去到了甘甜的房间,真想做什么,什么不能做?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防肯定是防不住的。”祝八百微微一笑,眼睛里却冰冷一片:“世上的人做一件事有两个关键,一个是想不想,二个是做不做得到。一个人想做什么我是管不着,所以简单一些,干脆废了某人,不就轻轻松松?”
至于怎么废了人家,那就是祝八百的手段了。
即使是嬴九歌也得承认,祝八百正面做对手并不见得在同期弟子中多厉害,但若是任他谋划,那就很危险了。
当然,表面上嬴九歌肯定是不会服输的,所以依旧是神情冷淡的样子。
“尽可以试试。”
祝八百笑了笑:“不试了,你如今已不用防备,还试什么试?”
真当他闲着没事做,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再者说了,祝八百说的那么轻松,实际上心里也是明白的,真打算搞嬴九歌…其中种种麻烦,那也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的。
祝八百说话的时候看到了嬴九歌手中的工具,又像是松了口气一样道:“唔…现在的话,甜妹儿也是真拿你当自己人了——她就是这样,关系真的好的话,有什么好事肯定不忘记你一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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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雨水却不见少,有一种闷闷的感觉。甘甜早上起床的时候就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心情受到影响,感觉都没那么明亮了。
“什么时候雨才能停呢?”
听到甘甜的抱怨,王初平先笑了起来:“这个简单,主掌清虚天一带的水君是哪一位?也是长江一系的吧…大小姐您去一封信,请水君停了这雨水,想来是小事一桩!”
这就是玩笑话了,地方水君们掌握一条很厉害的权柄,那就是晴雨!在农业社会这绝对是了不得的权力!也难怪老百姓对地方水神们都服服帖帖。但权柄不只是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义务。
并不是说拍脑袋想主意,想要晴天就晴天,想要雨天就雨天!真要弄成那样,就怨声载道了。
这个世界的老百姓生活算不错的,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生产活动收获以古代背景来说算很多的了。而农业活动也是生产活动之一,之所以有更好的收获则是因为仙人的存在。
仙家手段何其多,自然能够保佑老百姓!
以调节晴雨为例,九州大地上就不会出现雨天毁粮这样的事,四季耕种是字面意义上的‘风调雨顺’。这增多了收获,也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