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十方想起满头白发的赵长明,想起当初在地府帝君所言,升起许多感叹:“或许之前是师兄错了,我以为他并不会对你托付真心,可感情二字,远本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苏晚晚跺脚,每次梅十方长篇大论的时候,她都听不懂。
“晚晚,你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吗?”
苏晚晚摇头,她一直被困在心境,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他修了巫术。”
苏晚晚惊住。
巫术?!
华阳派最为不耻,视为天敌的巫术!
“你真身暴露后,便被华阳派一直追杀。两年后,他为了保护你,也期望巫术能救你,跑到南海之滨加入了巫族。”
苏晚晚心口有些疼,眼睛也觉得酸楚。
“晚晚,你昏睡了三十年,他如今已经七旬,见你还无苏醒迹象,以自身寿命为引,行溯源禁术,这才找到我。”
苏晚晚吸吸鼻子,有些哽咽:“那他岂不是,受了许多苦。”
梅十方不敢望苏晚晚,也不知如何回答对方。
想起在胡罗山,跪在他面前的赵长明,对方满身疤痕污垢,抱着毫发无损面容白净的苏晚晚,对比之下,一时也有些难过。
他没想过对方会做到这个地步。
苏晚晚从梅十方的反应中看出一二,心知赵长明定是过得不如意,她抱膝哭出声,“是我对不起他。”
“晚晚,他想见你。”
听见这话,苏晚晚急忙起身,仰头看着梅十方,一边整理好裙摆一边道:“好啊,什么时候。”
“应该是明日。”梅十方侧身避开苏晚晚视线,不敢面直面对方眼神,“不知何时,但肯定会来。”
“什么时候都好,我等他。”苏晚晚笑起来,“我很想他。”
说完这话,还有些赫然。
见师兄灵识离开,苏晚晚就开始等。
等啊等,最后蜷缩在地面直接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脚步声,还在酣睡的苏晚晚微微睁眼。
她看见一身白衣,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那人走进,见苏晚晚呆愣模样,笑出声:“晚晚,不认识我了?”
“夫君?”
来人正是赵长明。
可苏晚晚有些纳闷,毕竟师兄说对方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可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她记忆中的赵长明。
清隽俊逸,身长玉立。
年轻的赵长明。
“是我。”赵长明拉住苏晚晚的手,小心翼翼伸出右手,低眉浅笑,“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苏晚晚盯着赵长明手中,见对方缓缓打开,像是萤火虫般,无数星点从中露出,渐渐飘散,心境逐渐变亮了些。
那些微光在空荡荡的心境中漂浮,好像漫天的萤火,她拍着手感叹。
“真好看!”
说着,她伸手想要捉几只,却虚虚穿过。
顿时想起来,自己如今只是灵智而已。
“喜欢吗?”
面对赵长明的询问,苏晚晚下意识靠在对方肩膀上,点点头,“喜欢。”
可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
她与师兄同为灵识尚且不能接触,可为何面对赵长明,宛如待在真人身边一般。
她仰头望向赵长明,微微抬手。
手指颤抖,终于碰到赵长明的下颌。
是真实触感。
她甚至能摸到扎手的胡须。
苏晚晚一惊,心头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夫君,你……”
还未问出口,就见赵长明挥手幻化出一株杏树。
那株杏树长大,发芽,开花。
“晚晚,你还记得这树吗?”赵长明拉着苏晚晚走到树下,“就是我们家门口的那颗。”
苏晚晚点头:“记得。”
不过这树高大了许多,想起师兄说人间已经过去三十载,她感叹道:“不过,比我离开时高了。”
赵长明一跃跳在树上,回头朝苏晚晚伸手,笑道:“晚晚,上来。”
一如多年前,在杏河旁隐居时那般。
日日黄昏,两人依偎在树枝上,看夕阳落下。
苏晚晚忍住泪,抓住赵长明的手,被一拉一搂,便与对方同坐在树枝上。
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十指,泪水从眼角滑落。
片刻后,听见对方问:“晚晚,想我吗?”
苏晚晚偏头拭泪,心知对方隐瞒这事,肯定是不希望她察觉。
于是,便如当初在杏河旁寻常日子般,她歪头乖巧地靠在对方肩膀上,低声回道:“想。”
“我也想你。”
苏晚晚垂眸,瞧见自己手背上的泪滴。
不是她的。
可她不敢抬头,只能哽咽着问:“有多想?”
“有一万零九百七十六天。”
苏晚晚终于直起身子,望向赵长明。
心有灵犀般,赵长明也侧头看着她,两人皆是眼眶通红。
他说:“晚晚,与梅师兄回胡罗山吧。”
苏晚晚感觉到对方在与她道别,摇头拒绝的干脆:“不。”
说罢,她紧紧握住赵长明的手腕,好像这样就不会分开一般。
她很固执的坚持:“我要陪着夫君。”
“听话,晚晚,在人间,我,我护不住你。”
“不要。”苏晚晚摇头,眼中的泪是再也压不住,“我不要你的保护,我能护住你,其实我已经修炼一千年了,我能保护你的。”
“可是,晚晚,赵长明已经不在了。”
赵长明抬手拭去苏晚晚的泪珠,扯出一抹笑意,“晚晚乖,听为夫的话好不好?”
“没关系的,你能转世的。我去找你,生生世世都去找你。”苏晚晚握住赵长明的手,泣不成声,“我们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好不好?好不好……”
“晚晚,我们有很长时间,不在乎这一生一世的厮守。”赵长明劝苏晚晚,“对我来说,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等我去找你,好不好?”
赵长明说的很隐晦,可苏晚晚看上去并未听懂。
对方不答应,一直抓着他的手直摇头。
见苏晚晚哭的模样,赵长明不忍再说下去,轻拍对方后背安抚。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的发梢开始泛白。
顿时明白禁术快要结束了,赵长明不想让苏晚晚看见他老去的模样,他说:“晚晚,闭眼。”
苏晚晚不肯,她害怕自己一闭眼赵长明就消失了,反而睁着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对方。
赵长明无奈,只得伸手盖住对方眼睛。
同时俯身,在额头处落下一吻。
他说:“晚晚,如果难过的话,忘了我也无妨。”
苏晚晚听见‘忘了’两字,伸手想要捉住对方,却发现指间已无触感。
“夫君?”
她看着已经满头白发的赵长明,想要抱住对方,却扑了个空,直接从树上摔下。
“夫君!”
苏晚晚爬起来,仰头眼睁睁看着赵长明从眼前消失。
“夫君!别走!”
苏晚晚拍着杏树,撕心裂肺的恳求,可在也没有人回答她。
环顾整个心境,除了眼前的杏树,还有空中飘浮的萤火,再也没有其他了。
明明是她最喜欢的景色,可在赵长明消失的那一瞬间,都黯淡无光了。
一朵杏花落在苏晚晚手心,她盯着杏花,正要拾起时,心境闪出一道白光。
在回神时,发现自己坐在床上。
抬头环顾四周,熟悉的布置,就是杏河旁的竹屋。
梅十方听见动静,跑到床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醒了?”梅十方捏诀试探苏晚晚的内丹,发现已经修复的差不多,顿时松口气,“看来他做到了。”
“我夫君呢?”苏晚晚紧紧抓住梅十方,不住追问,“师兄,我夫君呢?”
“他去了华阳山。”
梅十方余音未落,就见苏晚晚作势要走,一把拉住对方道,“晚晚,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苏晚晚不愿相信,眼中噙着泪,脸色却笑呵呵道,“师兄,别骗我了,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晚晚,师兄没骗你。”
梅十方说罢,见苏晚晚的泪梭梭落下,心中也有些难受。
可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苏晚晚看着梅十方,反而拉住对方的衣袖:“为什么啊?我怎么睡了一觉,人就死了呢?”
“你内丹破碎,能让你修复的只有华阳莲池的莲心。他,他独身一人去了华阳山,丹彤给他做内应,这才取下了莲心。”
梅十方不忍说下去,也不敢再与苏晚晚对视,视线落在窗外的杏花枝上,“莲池莲心乃极阴之物,活人无法取走,所以……”
说到这儿,梅十方欲言又止,他见苏晚晚安静下来,已然知晓对方听明白了。
“晚晚,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师兄在呢。”
要是难受,就别忍着。
从今以后,有我在,我会照顾你。
这些话,赵长明也说过。
苏晚晚按着心口,那里一抽一抽的,疼痛难捱。
赵长明死了。
只要想到这儿,她就止不住的大喘气,右手死死拽着窗帘,咬着牙把哀嚎吞回去。
眼睛干干的,伤心欲绝之下,怎么都哭不出来。
见苏晚晚痛苦的模样,梅十方红了眼眶,把一柄长剑放在对方手上:“这是他的佩剑。赵长明说,这是他此生唯一干净的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苏晚晚接过佩剑,瞧见剑柄上刻的‘长明’二字,情绪终于爆发,整个人缩成一团,锤着床嚎嚎大哭。
梅十方伸手想要安慰对方,却还是收回,他心知对方如今更希望一个人。
在院中等到深夜,终于见苏晚晚出来。
梅十方举杯,邀约道:“月色正好,共饮一杯如何?”
苏晚晚摇头,她答应过李沧明滴酒不沾。
与梅十方对坐,她垂眸看着白玉杯,声音清冽:“师兄,我大概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是吗?”梅十方晃着酒杯,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什么是喜欢?”
“就是这里,”苏晚晚指着心口,望着梅十方道,“会疼。”
梅十方望着苏晚晚,若有所思。
苏晚晚陷入回忆:“与李沧明一世夫妻,我一直以为,人间情爱不过占有二字,又与李茗一世主仆,我也没看清她隐藏的感情,直到遇上赵长明,我才发现,所谓情思,不过彼此放不下。”
梅十方捏着酒杯,看上去面无表情,默默听苏晚晚说着。
“师兄,说来惭愧,一直以来,不管是李沧明还是李茗,我自认问心无愧,可如今回头看,还是亏欠他们许多。”
苏晚晚垂眸,遮掩住泪光。
李沧明和赵长明因她而死,而李茗,算时间应该也是在她丧命之后去世。
她还说要保护他们,这算什么呢。
梅十方放下酒杯,后仰躺在竹椅上,他看着天上半月,缓缓道:“晚晚,你知道为何神仙要来人世历劫吗?”
苏晚晚摇头。
“因为历劫七苦可参悟仙道。所谓七苦,就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梅十方扭头望着苏晚晚,眼中带着些许泪光,神色却极为冷淡,“其实还有一苦,是放不下。”
“赵长明找我的时候,我本可把你留在胡罗山休养,可看着他,不知不觉就会想起过去的我,这才告诉她让你提早醒来的法子。”
听梅十方说起赵长明,苏晚晚望向梅十方,问:“夫君他,还有说过什么吗?”
“他拜托我,等你苏醒后,带你回胡罗山。”梅十方举杯,偷瞄苏晚晚一眼,见对方握剑好似准备离开,噗嗤笑出声,连接摆手道,“放心吧,我不带你回去。”
说罢,见苏晚晚仍旧拿起剑朝外走,忍不住问:“晚晚,去哪儿?”
苏晚晚道:“地府。”
话音未落,忽然刮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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