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见胡尚书气得直喘粗气, 赶紧上前给他顺气,还一边笑呵呵地安慰他, “胡尚书先别生气, 政事归政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好了。再说了,这事儿要真做成了, 日后胡尚书哪还用担心国库之事?先顺顺气, 来,咱们坐下来好好聊, 先喝杯茶。”
胡尚书对这一套流程也是熟悉的, 下意识地接过虞衡手里的茶, 正要熟练地抱怨几句, 抬头一看虞衡那张年轻的俊脸, 胡尚书突然反应过来, 嗐,现在来忽悠自己的是这小王八蛋呢,巩秃头那个杀千刀的没过来!都怪那老货, 好的不教坏的教, 把这么个好苗子摧残成什么样子了?
胡尚书想想先前虞衡上交红薯的大方劲儿, 从来就没提过一个钱字儿, 那是真正的品行高洁目下无尘, 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结果呢, 那不干人事的巩秃头上回要钱铺路也就算了, 做什么教这孩子给带上?人好好一个纯洁无垢的后生,转眼间就跟那巩秃头似的,开始学会从他手里骗银子了?
胡尚书就是愤怒, 十分愤怒。这会儿要是巩尚书在他面前, 他绝对毫不犹豫地揍死那个老混蛋。
但是现在眼巴巴看着胡尚书的人是虞衡,小伙儿生得俊秀,眼神清澈,神情真挚,满眼都是对长辈的孺慕尊重和关心,胡尚书一时间竟骂不出什么难听话来。
要是在这儿的是巩尚书,胡尚书骂也就骂了,他俩自打入阁后为着银钱的事儿每年都要掐上无数次价,都形成一套成熟的讨价还价的流程了。两人交情也不错,地位又相当,骂上一场都不会在意。
但要是拿对巩尚书那一套来对虞衡,那就有点不合适了。
虞衡的年纪都能当胡尚书的孙子了,刚踏上朝堂不久的小菜鸡一只,万一把孩子给骂傻了,打击太过可咋整?再说了,虞衡在他这儿挨了一顿痛骂,翰林院里那起子小人还不知道会拿着这事儿做什么文章呢?
胡尚书先前还心疼过虞衡在翰林院的遭遇来着,这会儿就算再生气,还是考虑了这一茬没发作。
也是胡尚书心里看好虞衡,才这般为考虑。换个人来试试,胡尚书早就把对方骂成狗了:你被人说闲话就说闲话,关老夫屁事?难不成老夫一个阁老还要看你脸色不成?
就是这么双标。
虞衡态度十分端正地为胡尚书端茶倒水,做足了晚辈的姿态,倒叫胡尚书不知道该直接把人赶走还是再考虑考虑,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啊,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都怪老巩头把你带坏了。”
张嘴往巩尚书头上扣了口锅后,胡尚书低头瞅了瞅自己手里的茶,又无奈道:“你倒是能屈能伸,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招都学来了。好歹也是个侯爷,干嘛把身段放得这么低?老夫一把年纪,还真是头一回享受侯爷之尊的伺候。”
虞衡闻言,脸上的表情更加诚恳,发自肺腑道:“侯爷?又怎么了?自我踏入朝堂后,大人就对我颇为照拂。就我这嘉秀侯的爵位,还是当初大人在大殿上同百官据理力争来的。便是今日不有求于大人,为大人端杯茶这等小事,也是我该做的。”
这话就说得很到位,听着就让人觉得舒坦。
尤其是这话还是虞衡的心里话,并不是刻意说出来讨胡尚书欢心的,那悦耳程度直接翻倍。
自己看好多有照拂的后辈是个感恩的,胡尚书心里也高兴,毕竟谁也不想帮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不是?
胡尚书气顺了顺,仔细看了看虞衡的计划书,越看神情越凝重,最终叹了口气道:“这么多的事儿要做,我这儿的银子倒不算最要紧的事儿了。若是只要银子,我们几把老骨头商议商议也不是不能给,但其他的,同淄丘霖露等国交涉,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大事,相比之下,你要造的那个什么化肥厂倒是不算特别显眼了。”
其实胡尚书这话也说得不大准,这份计划书中,最显眼的还真是虞衡要造的那个化肥厂。这家伙把仪器成品图都给画出来了,这么大面积的画怎么可能不显眼,一翻开就瞅见了。胡尚书愣是没弄明白那些设备有什么用,硕大一条长长的砖窑,还一半埋在土里,瞧着怪模怪样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这就是术业有专攻了,胡尚书于经济一道颇有头脑,在工这一块儿,就比不得巩尚书了。
虽然没扯明白,但胡尚书更觉得这东西高深莫测,想着人家孩子头一回来找他帮忙,为的还是国事,胡尚书的心也软了,都没像先前对巩尚书那样大砍价,反而大方道:“先进宫找陛下和其他几位阁老商议一番,若是陛下允了,你再来找我要银子,就按这个数给。”
惊喜来得太突然,虞衡都惊呆了,亏他做预算的时候还往上提了不少呢,就是见识了上回胡尚书的灵魂砍价,为自己留了不小的余地,这会儿见胡尚书这么大方,虞衡心下倒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好像怪坑的。
【得了吧,胡尚书管理国库这些年,做什么事要用多少银子,心里门儿清。先前巩尚书坑他,那是要的数字太大诚心找骂的。你预算表里头这个数字,虽然大了点,也没夸张到那份儿上。再者,你这是第一回做东西,实验还有失败率呢,余留的那部分不就是让你造的?真以为胡尚书每回砍价都不讲理呢,傻的是你才对。】
虞衡:………
好像还真是这样,要是胡尚书真是瞎还价的,朝堂上下还不得被他弄得一团糟。哪个部门不要银子呢?胡尚书要是心里没数,大伙儿还能这么和谐?定然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就像这回,胡尚书还把虞衡的失败部分的开销也算进去了,还可能失败不止一次,两相加减,要的银子和虞衡的预算也差不离。
虞衡当即觉得胡尚书是天下第一等贴心人,给钱给的这么贴心的甲方,多让人感动呢。
这么想着,虞衡看着胡尚书的眼神就感激了。
胡尚书心里顿时觉得怪怪的,心说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这不,自己一答应为他说话,就感动得跟什么似的。唉,还是脸皮不够厚,要多历练历练啊。
当官的,脸皮太薄了怎么行?
实际上,胡尚书对虞衡提到的化肥也是极为重视的,看重程度甚至不在红薯之下。
这会儿的化肥不像后世那样花上十几块就能买上一大袋,现如今的农户们耕种所用的肥料,除了农家肥就是草木灰,单调得很,还经常不够。
看虞衡这计划书上说能做化肥,胡尚书都惊了一瞬。这事儿简直闻所未闻,还能人为给庄稼做出肥料来?
惊完之后,胡尚书的算盘又开始扒拉了。这化肥要是真能做出来,意味着什么?土地肥力跟上来了,甭管种什么,产量都能翻一番,日后百姓也不必争着抢着种红薯,其他粮食的产量增上来了,还能挑自己的口味种。
虞衡要是知道胡尚书这会儿心里的想法,怕是要对胡尚书说一句他真的想多了。就算是在科技发达不缺化肥的后世,红薯土豆这俩神器的产量还是最能打的。其他粮食的产量想要超过它们,还挺难的。
后世都做不到,这会儿就更别想了,能捣鼓出化肥维持住地力,不用种几年红薯又得隔一年种豆子省地力的好。
这年头儿百姓日子是真不算好,虞衡后来听到系统给他转述过百姓挖红薯那天的感慨后,特别心酸,就想着再努努力压榨压榨系统,帮他们一回。
系统:???
谁压榨谁呢?不是这傻逼自个儿甘愿把自己当豆子跑进空间去榨油?真是飘了,压榨方和被压榨方竟然都能搞错!
虞衡才不管这个,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来的另一半肯定也不会出意外,听了胡尚书这话,虞衡赶紧笑道:“那正好,陛下和几位阁老若是知道了化肥之事,定然会像大人一般立即点头同意的。”
胡尚书被虞衡扶着往外走,准备进宫,脑子还有点懵,突然就反应了过来,瞪了虞衡一眼,笑骂道:“合着你今儿是特地过来算计我的呢?”
化肥之事,景隆帝的态度先不论,秦首辅是这小子未过门妻子的祖父,这小子又争气,给万民谋福祉,多正当的理由,秦首辅没必要这时候坑孙女婿。巩秃头自然不必多说,胡尚书敢保证,那老小子见了虞衡画的这图就会恨不得赶紧开始办厂,至于楚次辅,那人古板端方得很,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儿,他肯定不会反对。其他几位阁老不会轻易拒绝,算下来最大的变数竟然是胡尚书自己。
胡尚书都忍不住被虞衡的这份小心机给气乐了,没好气道:“你这是怕老夫当场为银子的事儿闹起来,反对此事儿吧?”
虞衡被胡尚书拆穿,脸色也有点讪讪的,摸着鼻子小声道:“大人勿怪,实则时光不等人。若是闹起来,你我二人各执己见,光争论都不知道要争多久。办厂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起来的,所用的人力和材料,要花的时间可不少。老天爷又不等人,该播种播种,该收割收割,我们这么争下去,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也是大实话。虞衡也不想在这些人精面前耍弄自己的小心思,先前那是人家看好你不跟你计较,被戳穿后再继续卖弄就没意思了,反倒伤了情分。
却不料胡尚书一拍掌,满意点头道:“就该如此!”
虞衡:???
莫不是自己幻听了,胡尚书这是说自己小小套路他一回,套路得很好?
虞衡心下正奇怪呢,就听见胡尚书欣慰道:“当官办事,没点小心机怎么能行?做事之前先把难办的处理好了,那就事半功倍了。如你今日这般,就做得十分不错。”
先前还说这孩子脸皮太薄了,现如今看来,还是不错的嘛,套路一波一波的,总归吃不了亏。
*
学过化学的都知道,化肥大概分为三类:磷肥,钾肥和氮肥。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氮肥,作为蛋白质的重要组成部分,氮是任何植物生长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种元素。这玩意儿又不能从土壤中直接吸收,照说空气中氮气挺多的,但是,问题又来了,氮气分子中有氮—氮三键,化学性质稳得一批,植物根本没法吸收,绝大多数吸收的都是氮的化合物。
所以,虞衡想造的化肥厂,主要还是以做氮肥为主。钾肥可以靠烧草木灰获得,至于磷肥嘛……咳,鸟类粪便啥的,淄丘霖露这些附属国不就有吗?直接问他们要就是了。一家人,还说什么钱不钱的事情呢?
虞衡在这方面颇有点胡尚书的风范,抠起来也挺让人无语。
主要吧,一切设备都要重新做,成本可比从附属国白拿大多了,能少花银子的事儿,为什么不干?虞衡很是理直气壮。
这俩就是虞衡写计划书时突然想来顺带提到的,重点主要还是放在办化肥厂上面。
景隆帝等人听闻虞衡提出做化肥的消息也惊了一瞬,仔细看了看他的计划书,发现自己有些看不大懂的地方,直接扔给了巩尚书,让他好好研究研究。
巩尚书专业水平还是有的,起初见了虞衡画的炼焦炉,巩尚书也是懵的,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一套设备弄下来能烧出个什么东西来。
主要吧,巩尚书没学过化学,不知道各种元素,这会儿见了虞衡画的图,巩尚书眉头都皱起来了,喃喃道:“这么多的煤炭,真做出了化肥,损耗也不少啊。”
虞衡画的,是简易的煤炭炼焦过程,也就是土法炼焦。煤炭在炼焦的过程中会产生氨气,再把硫酸弄出来,稀释好放在大瓷缸里,将炼焦过程产生的氨气用铁管连接到瓷缸中,就能得到硫磺氨溶液,这溶液完全可以当化肥用了。还能把它晒干带走,方便得很。
至于怎么做硫酸,这倒不是问题,找绿巩矿石扔锅里烧一烧就有了。这玩意儿不少见,爱炼丹的道士那儿就有不少。
一套流程下来,环环相扣,其他人虽然还没弄明白其中的原理,但见虞衡写的这么详尽,想来也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出的主意,该是几分把握的。
虞衡用了最简单的语言向他们解释了一番其中的道理,只说天地间有一股“气”,正是植物生长所必需的。但这股“气”又和天地间其他的浊气相互缠绕,使得植物吸收不了。他这法子,就是为了将这股植物生长所需的“气”单独剥离出来,溶入水中,再灌给植物。
这一套说法听着玄乎,实则其他人接受还挺好。虞衡先前找理由的时候就查过资料了,这方时空的史书上有过零星的记载,提过这等“气”之说,不过只说天地间的“气”分为许多种,世间万物皆有所求。
在场众人都是博览群书之辈,尤其是巩尚书,对这等奇门工农之事尤为了解,虞衡这么一说,他当即就明白了回来,还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虞衡,惊呼道:“先人没想明白的道理,你琢磨透了?”
虞衡挠了挠头,轻咳一声道:“就是自己瞎琢磨的,能不能成,还得等办厂自己上手做了后才知道。”
巩尚书大喜,眼神狂热,恨不得赶紧就将这炼焦炉给造好,看看虞衡的设想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是,巩尚书当场表态,“陛下,此法听上去应当可行,不若试上一试。”
换个人这么说,景隆帝早把人给赶出去了。一个还不知道可不可行的东西就巴巴跑来同朕说,这不是浪费朕的时间吗?
但虞衡这人不一样,景隆帝也得承认,虞衡确实有那么几分不凡之处。他的转变,后来展现出的越来越耀眼的天资,都让人惊艳。虽然其他人都觉得虞衡前些年是藏拙想过几年轻松日子,但帝王敏锐的自觉告诉景隆帝,其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只不过虞衡进了朝堂后,功劳一件一件往景隆帝头上扔,景隆帝就把那一点点奇怪之处抛在脑后了。
都是大宣臣子,又一心为了大宣,纵然有什么隐情,又何必深究呢?说不得虞衡这小子,真像民间传闻的那样,是上苍派下来辅佐他的文曲星呢?
虽然目前看来,这个文曲星六元及第后,技能点好像点劈叉了,奔着奇奇怪怪的路走去,拉都拉不住,待在翰林院琢磨的事儿又跟翰林院没关系,也是醉了。
但虞衡靠谱啊!但凡他做过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出过纰漏?这会儿虞衡敢拿着一份不知能不能做成的图纸给他们过目,本身就证明他对此十分有信心。不然的话,他图什么,就图涮一把景隆帝和阁老们吗?
那他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正是因为虞衡先前干的事儿太靠谱,这会儿景隆帝等人虽然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儿,心里也愿意相信虞衡。
只不过到底要不要答应嘛……
秦首辅看了景隆帝一眼,又偏头看向虞衡,笑眯眯地问道:“我看你这文中提到说要用大量的煤?虽然不知最后能做出化肥来,但需要的煤不是少数,包括所花的人力物力财力,做出来的化肥,真的要卖,一般百姓怕是买不起吧?”
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成本太高,卖价自然也不会低。寻常百姓买不起,还不如种一年豆子呢,好歹不要花那么多钱。
当然,富贵的人家自然是买得起的,毕竟化肥对于任何农作物都管用,阔气些的买点也不稀奇,但这,就不能让化肥变成老百姓都能用得着的东西了。
虞衡也想到了这一点,只说道:“物以稀为贵,化肥若是能做出来,自然不会缺买家。若是想让寻常百姓都能用上,自然得卖便宜点。”
“哦?若是便宜卖了,朝廷岂不是白做工?那还造什么化肥厂?”景隆帝笑着问虞衡。
虞衡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假设一斤红薯卖一文钱,一亩地的红薯就能卖两千文钱,也就是二两银子。化肥又不是每天都要洒的东西,买上一点就够用一年了,还不止用一亩地,就算把化肥的价定个二两银子,老百姓们也是愿意买的。积少成多,一笔一笔算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胡尚书对这个最熟悉,当即算出来,“如今大宣共有百姓一千一百余户,共一万万多人口。就算只按一户出二两来算,也能得两千多万两银子。”
虞衡的预算,可比这个数少了多了。
其他人听了心中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先前听到二两这个数字还没觉得数字有多大,胡尚书这么一算才让人心下惊骇,就算期间还有浪费失败的,也能试上一试了。
更何况,虞衡还小声加了一句,“炼出来的焦煤也还有大用,可以炼钢。”
这话一出,兵部尚书当即瞳孔一缩,炼钢,这是要出一批新武器啊!看向景隆帝的眼神也颇为热切,同胡尚书一人一边,巴巴等着景隆帝的最终决定。
景隆帝听了后也是一惊,稳了稳心神才笑道:“既如此,那便试一试吧。若是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成,好歹也能得到炼钢的焦煤,不算浪费。”
景隆帝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出尔反尔。众人心中一松,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感受到众人心情的变化,景隆帝同样一笑,往椅背上靠了靠,打趣般地问虞衡,“朕可记得,上回你献红薯时,可是自己花钱买了红薯,又命人精心种了,到收成的时候才禀明朝廷。怎么这回一开始就想着问朝廷要银子了?朕还以为你会像上回那样,先做出来了再将此事禀明朝廷呢。”
虞衡听了这话,察觉到景隆帝这会儿心情不错,面上便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小声道:“办化肥厂所需的银子数目太大,微臣家底不够啊!再说了,微臣马上就要成亲了,得攒点家底儿给媳妇儿。不然的话,人家好好的姑娘嫁过来,微臣啥都没有,岂不是委屈了人家?”
景隆帝心道这个倒霉玩意儿,合着这回是惦记着攒小金库了?果然是成家的人了,一点都不像先前那般大手大脚,更加不好骗了啊。
秦首辅倒是很满意,虞衡要娶的是他孙女,眼下在陛下面前虞衡都给足了孙女面子,话里话外都是要好好对待妻子的意思,秦首辅怎么能不高兴?
摸着良心说,就凭虞衡这个温和的性格,哪怕他还是先前那混吃等死的做派,并无如今的光环加身,秦首辅都觉得只要他的秉性没变,也是一个良配。
这种发自内心尊重爱护妻子的人,实在少有。
景隆帝都点了头,其他阁老们也没意见,办化肥厂这事儿就这么通过了,虞衡乐呵呵地跟在胡尚书身后准备去拿银子,结果就被胡尚书给赶了回去。
“现在就把银子给你,这些前期准备事宜都你来干?你是会挖窑还是会做炼焦炉?就算你会做,这时候到处跑,还想不想成亲了?”
胡尚书还能不知道虞衡,这货奇思妙想虽然多,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负责出主意的,动动嘴皮子把控全局,具体干活还是得专业的工匠来。
办个化肥厂说得容易,选址,挑人,准备材料……
光是这些,都够忙到明年的了,说不准虞衡大婚都完了,化肥厂还没正式开工呢。
这还真是大实话,现如今本就交通不方便,运输速度就更加不用说。虞衡炼焦炉要用的煤炭,还得再加大人手去挖,挖了后运到厂里也需要时间,光是这一项就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再有另外做炼焦炉这些大事儿,哪一件不需要时间?
亏虞衡现在就敢来问他要银子,给个屁,一个子儿都不给!
胡尚书先前为何答应虞衡答应得那么爽快,就是吃准了这一点。虞衡根本就不像巩尚书那样,有一整个工部做后盾,要什么人手都有。所以巩尚书管胡尚书要银子,那是真的一要一个准,要完后立马就拿走,工部那边再根据这笔银子分摊任务,各自负责自己手上的任务,分工明确,效率极高。
虞衡有什么?请翰林院那帮书呆子帮他一起办工厂吗?怕是还没出声就被那帮清贵的翰林吐一脸唾沫了。
没兵将军一个,能干什么?
所以虞衡给胡尚书的那张预算表,胡尚书才会那么快点头啊。本质那银子还握在胡尚书手里来着,就算虞衡再翻个倍,胡尚书也能点头,反正最终用多少还是按他的预算来,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就当哄孩子高兴了。
虞衡也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哦,我要这笔银子也没什么用啊?班子都没拉好就拉赞助,现在赞助商直接跳过他这个中间人,不让他赚差价了,好像也没毛病?
【行了吧,你是那种会在这里头赚差价的人吗?有人帮你干活还不好?到时候前期工作准备好了,你再提供技术指导,这不也挺好?】
是挺好的,虞衡点头,“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心。”
本来还打算让侯府的人去办这事儿呢,到时候给他们发工资。现如今有更专业的出场,那还是让侯府的家丁佃户好好休息吧。
要银子这事儿,巩尚书才是专业的。虞衡从胡尚书这儿要不来银子,巩尚书就不一样了,哥俩好地搭上胡尚书的肩,笑眯眯道:“我们工部做这些活计都做熟练了,人我也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你的银子了。”
“催催催!就知道催银子,你上辈子是催债的吗?”胡尚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气呼呼地骂巩尚书,“巩秃头你可积点德吧,下回要银子,可别再把虞衡那臭小子带上。好好一孩子都被你给带歪了,当心靖安侯揍死你!”
巩尚书还不知道有这茬呢,听了胡尚书咕叽咕叽一通抱怨,当即乐得直拍大腿,顶着胡尚书杀人的视线爆笑道:“行啊这小子,活学活用还挺快。下回再教他几招,准保让他不会再被你诓骗了去。”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谁也别想瞒过谁。巩尚书一琢磨就知道虞衡要钱要劈叉了,最后啪嗒跌进了胡尚书给他挖的大坑里,连个铜板都没摸到。
想明白这茬,巩尚书当即为虞衡主持公道,“咱们两个到底谁更作孽?我那是教虞衡最重要的为官之道,你呢?人家这么信任你,你转头给人挖个坑,还冷酷无情地抬脚将人踹了进去,哪儿来的脸骂我作孽的?”
明明你这个老抠门儿才是给人造成心理阴影的混蛋好不好?
巩尚书表示自己拒绝接锅,顺便感慨了一句胡抠门儿不做人,下回他一定要再传虞衡几招,让虞衡顺利地从老抠门儿这里骗走银子。
成为两位尚书互相攻击借口的虞衡这会儿可开心了,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这货本就是咸鱼一条,现在有人帮他把前期准备的事儿都喊了,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开心还来不及,哪会有什么心理阴影呢?
不得不说,胡巩两位尚书还是小瞧了虞衡的懒货程度。
他们没看出虞衡咸鱼的本质,秦首辅看出来了,还特地教导秦溶月,“虞衡那小子,瞧着机灵,实则最是惫懒不过的。日后你进了侯府,平日里只关心他的吃穿用度,偶尔同他谈谈政事也无不可。他是个心大的,也没有什么看不起女子的臭毛病,性情不错。只一点,别念叨让他上进。”
秦溶月听了这话后也懵了一瞬,呆呆地看着祖父,半晌才憋出一句,“他都已经是侯爷了,还要怎么上进?”
秦首辅:……
嗐,咸鱼是咸鱼了点,运道是真好。旁人瞎操什么心呢?
而后,秦首辅就见他这个一向优雅大方的孙女露出了一个羞涩又期待的笑容,小声道:“他也没瞒我,跟我透露过不大想奋进的想法,我觉得很好。”
说完,秦溶月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秦首辅,极为认真道:“孙女是真的,觉得他极好。”
皇宫中近十年的殚精竭虑,秦溶月虽然游刃有余,却也难免会觉得心累。出宫后见了虞衡,方知原来天才还有另一种活法。不必愧疚于浪费了自身的天赋,该休息时就休息,松弛有度的生活,也是她所向往的。
秦首辅却有点无语,第一百次奇怪,虞衡那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第一回见他孙女就问人诊不诊脉也就算了,还向他孙女透露过不求上进只想躺在功德簿上混日子的想法?
这要是寻常女子,心里得多郁闷呢?
虞衡根本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就是这个性子,如果对着未来要相伴几十年的妻子还要装模作样,那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了,婚前冒充上进好青年,婚后啪叽恢复咸鱼原样,这他妈不是骗婚吗?
虞衡再没节操,这点底线还是有的。
翻年后的上元节,虞衡将秦溶月约出来一同赏花灯。
这本就是未婚男女出门联络感情的好节日,虞衡和秦溶月婚事已定,约出来加深感情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两家父母都颇为上心。
沈氏只盼着儿女成亲后夫妻和睦,并不像其他婆母一样对儿媳妇心怀芥蒂,反而嘱咐虞衡要照顾好秦溶月,又怕虞衡还没开窍,糊里糊涂惹人生气,耳提面命将一堆注意事项灌进虞衡脑子里。
虞衡又不是真傻,婚事都定下来了还能委屈未来老婆?单身两辈子终于有了老婆,要说虞衡爱秦溶月爱得死去活来那肯定是开玩笑,但秦溶月在虞衡心里确实有不一样的地位。
为此,虞衡一路上对秦溶月很是贴心,一直分神注意护着她不说,还能迅速捕捉到她的情绪,就算她的表情眼神只有些许变化,虞衡都能知道她心里到底想要什么,为她赢下一盏绚丽至极的花灯。
到了侯府的游船上,虞衡亲自给秦溶月倒了杯茶,这才笑道:“娘说了,等我们成亲后,便分家。”
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婆媳关系可是千古难题,后世妻子不想和婆母同住,这会儿估摸着也是一样的心态。道理也很好懂,虞衡代入一下自己就明白了,他在侯府能吊儿郎当毫不注意形象瘫成饼,去了秦家,就算累成狗,也得在其他人面前维持住该有的优雅姿态。
秦溶月听了后眉头微蹙,能单独开府自然是好,但她刚进门就分家,是不是不太好?
虞衡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顾忌,笑着向她解释,“这是爹娘早就商量好了的事,说我要是不搬出去,难免还是让人拿我当靖安侯的三公子看,而不是嘉秀侯。娘也很满意你,只说得让你受累,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对你好一点。”
秦溶月瞬间明白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心下很是感激沈氏的开明,决定以后对婆母更要敬重三分,婆媳俩都是一心为虞衡着想的人,虞衡后来还真没碰上什么婆媳难题。
这会儿,虞衡见秦溶月满脸感动,忍不住一笑,正要说话,却不防船身忽而一阵剧烈的震荡,随侍在一旁的丫鬟小厮登时站不稳摔了一地,船上短暂的陷入了混乱之中。
虞衡抬眼望向外头那艘精致华丽的大船,眉头一皱,这是撞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