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和嘉现在需要单独的空间, 永璂担心姐姐一直守在门外,三岁多点的小女儿和敏也没如往常一般进去粘着额娘, 难得安安静静的待在哥哥身旁。
  乾隆见状, 领着这兄妹俩去了隔壁屋子。
  颖儿拉着和嘉坐在塌上,母女俩都红着眼。
  “我最怕你知道,怕你知道后刨根问底, 怕你知道心里难受。”没想到, 她竟然那么早以前就知道了。
  和嘉吸了吸鼻子,轻唤。
  “额娘……”
  颖儿扯了帕子给她擦泪, 问。
  “你怪我瞒着你吗?”
  和嘉赶紧摇头, 搂着额娘的腰, 把头埋在额娘的双膝上。
  “女儿怎么会怪您, 您把女儿养大, 对女儿视如己出, 女儿要谢谢您。”
  颖儿把手放到她头上,轻轻摩挲,忍着泪。
  “什么叫视如己出, 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 你就是我的孩子。”
  和嘉知道额娘待自己是怎么样的, 但听了还是没忍住,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额娘, 女儿觉得自己好坏, 当初怎么就会那么想, 会觉得您知道女儿清楚自己的身世就不会养女儿,以至于这么多年额娘一直担心女儿知道此事,费尽心血瞒着女儿。”
  颖儿也跟着哭, 但比和嘉含蓄一些。
  “你是最好的, 我最遗憾的便是你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咱们母女的缘分深,注定是要做一辈子母女。你那时还小,担心我不要你,只能说那时额娘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也是额娘的疏忽,竟都不曾发觉你藏在心底的不安。”
  和嘉仰着头,一边哭,一边忍不住打起了嗝,眼泪鼻涕一大把。
  “明明是女儿的不对,额娘竟还这般自责,额娘这般想是想女儿哭成泪人吗?”
  颖儿泪痕斑驳,却一边哭一边重新扯了帕子给和嘉擦泪。
  “都哭肿了,已经是泪人了,你这个生辰,额娘到底是没安排好。”
  乾隆带着两个孩子在隔壁,听着屋子里本来还小声说话,慢慢的竟然嚎啕哭了起来,惹得他没忍住踱步推门进来。
  母女俩哭的不成样,若没人开口阻止,只怕这俩人还得哭上些时候。
  “好了,你们母女俩一个比一个哭的难看,快收了眼泪。”
  和嘉见皇阿玛来了,哭嚎声戛然而止,从额娘的膝上起来,低低唤了声“皇阿玛。”声音虽停了,但眼泪并没有止住。
  乾隆直接坐在颖儿身边,用指腹摸了摸颖儿眼角的泪,颖儿直接扯了他的袖子蹭眼泪。
  永璂和三岁多的和敏也被哭声引了过来,九岁的永璂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一张脸上五分像颖儿,五分像乾隆,牵着妹妹走到额娘身边,带着些安慰的口吻。
  “额娘不哭,姐姐不哭,今日本是姐姐的好日子,也是额娘和姐姐心里解开值得庆祝的时候,以后额娘和姐姐都不用再担心因为此事对方伤心难过了。”
  他也是今日方才知道,姐姐不与他和妹妹相同,但对他来说,即便他们不是同一个肚子出来的,姐姐也是与他最亲近的姐姐,与往日无异。
  乾隆赞赏的看了永璂一眼,
  “永璂说的对,说来此事和嘉也不能一辈子糊涂不明,总要拿到明面上来说,虽没计划是今日,但今日一并摊开,以后你们母女也不必为此事再烦恼。”
  颖儿和乾隆本来也没想一辈子瞒着和嘉的,是打算和嘉婚事定下来之后,再做打算。
  现在此事提前摊开,结果比预想的意外,但母女俩没有隔阂却是最好的。
  可生的可爱.爱的和敏,瞧了哥哥和皇阿玛都说了话,软糯的声音,小肉手配着羞羞的动作。
  “额娘姐姐哭的好丑,羞羞。”
  和嘉瞧妹妹竟然笑话她,用袖子蹭了蹭眼泪,伸手牵过妹妹,把她抱在身上。
  “你才丑,小哭包一个,还粘人。”
  坐在姐姐身上,和敏歪着脑袋,小胖手在姐姐脸上胡乱抹,然后做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动作,蹭了眼泪的手,竟然用自己的舌头舔.了舔。
  “姐姐的豆子也是咸的,呸……”
  颖儿和和嘉没忍住,眼泪都未干就笑出声来。
  “噗呲……”
  小女儿这么可爱,乾隆实在没忍住把擦泪颖儿眼泪的手指放在她嘴边。
  “你额娘的豆子咸不咸?”
  粉.舌舔.了舔,软糯的声音道:
  “咸……”
  **
  福隆安模样神似那拉氏以及舒妃,生的俊美,从小就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温雅贵公子气质,长大后,贵气中多了成熟与稳重。
  身为大学士家的嫡出子嗣,孝贤皇后的亲侄子,皇亲贵胄,待人向来谦和有礼,才识渊博,齐射.精湛,十五岁就被安排在御前行走当差,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在御前当差,皇上对他夸赞有加,又与皇子们交情深厚,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想摊上这门亲事。
  但,福隆安却早已心有所属。
  公主及笄,福隆安尊重公主的意思,没有在今日提及求赐婚之事,赶着出宫,是想早点准备一番,送一个惊喜给公主。
  却被八阿哥的人在回程的半路上拦了下来。在额娘(那拉氏)疑惑的眼神中,福隆安快速的返回宫中,一路上心里焦灼不已,瞧见半蹲在地上肩膀怂动哭泣的和嘉,俊逸的脸上满是心疼。
  “公主……”
  和嘉闻声抬头。
  脸上斑驳的泪,红肿的眼,福隆安心一疼,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轻轻的帮她拭泪。
  和嘉错愕的盯着福隆安,伸手从他手里扯过帕子,胡乱的摸了摸眼泪。
  完了,带着哭腔问。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出宫了?”
  “八阿哥派人给臣递了消息。”
  一听是八哥给福隆安递的消息,和嘉顿时把手里的帕子塞回了福隆安的手中,口气很不好的开口。
  “他怎么那么多事!”
  福隆安握住帕子,这上面沾了眼泪鼻涕,竟毫不嫌弃的直接塞回了怀里,
  “八阿哥是关心公主。”
  和嘉吸了吸鼻子,哼哼道:
  “才不是,他巴不得想看我笑话。”
  嘴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在见到福隆安的时候有了些许安慰。
  福隆安也不和公主争辩,瞧了瞧她蹲着的姿势,提醒道:
  “公主,这么蹲着不舒服,一会儿腿该麻了。”
  和嘉抬眼对着福隆安撇嘴道:
  “已经麻了。”
  福隆安听闻,立马站起身,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稍微折了一下,放在和嘉身后。
  和嘉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腿麻了,不是应该扶着她起来?怎么脱衣服?
  福隆安俊脸笑了笑,示意她直接坐下缓缓。
  和嘉在福隆安眼神示意中缓缓靠后坐下,伸了伸腿,然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顿时不敢再动。
  待缓了缓之后,这才关心的问福隆安。
  “你不冷吗?”
  福隆安直接在和嘉的身边坐下。
  “臣不冷。”
  这身下是草地,大冬日的,地上寒凉,和嘉把身下的斗篷扯了扯,让他坐上来,福隆安犹豫了一下,往公主身边靠了靠,双手却搭在双膝上,姿势显得有些僵硬。
  和嘉等他坐上来之后,抱着双膝瞧着远处宽广的马场,问,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
  福隆安清润的嗓音开口。
  “公主想说,自然会告诉臣。”
  和嘉侧头,微微蹙眉。
  “你都不问,怎么知道我想不想告诉你?”
  福隆安一听公主这么说,颇显无奈,但声音里却透着关心。
  “公主怎么哭了?”
  和嘉脸一撇,
  “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福隆安知道公主怎么了,八阿哥派人去请他的人只肖几句,他就能猜到公主为何哭,为何不高兴。
  公主身世的事儿,宗室朝臣其实都知道,福隆安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在今日听到些风声。
  他想安慰,但到口的话却变成。
  “眼睛都肿了,一会儿回去贵妃娘娘瞧见该心疼公主了。”
  和嘉一听到额娘,声音低落。
  “我知道,所以我才躲在这里没回去。”
  怕贵妃娘娘瞧见?现在不是贵妃娘娘怕她难受吗?
  福隆安俊脸颇显疑惑,“一些闲言碎语,公主其实不必介怀。”
  “闲言碎语?当初你那表妹的脸也是因为这些言语给我抓破了的。”
  公主说的是荣悦,纳兰家的格格,福隆安舅舅的女儿。
  福隆安眼中惊讶闪现,倒不是公主抓伤荣悦表妹脸的事儿,而是……
  “公主……你信了?”
  和嘉神情低落,
  “我额娘她是个很好的人,对我比对亲生的还好,总担心我会受伤,想尽办法瞒着我,可我在多年前就已经知道,却一直不曾捅破这层纸,怕额娘不要我。”
  “今日再次听到,我难受,是因为我瞒着额娘,觉得对不起她。”
  福隆安听公主这般剖白,惊讶不已,公主不是信了,原来公主一早就知道,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福隆安顿觉心疼,他能想象,公主相信这件事之后,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有多难受。
  他抬手,想把她搂在怀里,想安慰她。
  但手在她的头顶,终归顾着规矩没有落下。
  “贵妃娘娘对公主很好,公主自己能感受的到,公主既已知道为何不借此坦白了,也免得旁人再次利用此事挑拨。”
  没人信祈嫔不是故意的,都以为祈嫔有意为之,专门挑了这个日子。
  和嘉一个人跑来马场,是想冷静,也想过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干脆和额娘坦白。
  这时候,正需要一个人肯定她的想法,所以,和嘉咬着唇道:
  “我就是想先冷静冷静,再和额娘好好说清楚。”
  皇家公主,本该活的肆意,却因为身世的缘故,早早懂事。今日这情况若是旁人,这时候,早就闹了起来,公主却躲了起来,福隆安眼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和嘉半天没听到小安子开口,她坐直了身子,侧头看着他。
  却在触及那一双满是心疼的眼时,顿了顿,小声问。
  “你那是什么眼神?”
  福隆安直直的看着她,清润的嗓音低低道:
  “臣希望,公主以后不要把不高兴的事藏在心里,臣愿做公主倾听的对象,解公主的烦忧。”
  福隆安鲜少说这些动人的话,和嘉听过福隆安说的最好听的话,就是这一句了。
  她脸微微有些红,却忍不住问他。
  “……你以后会让我不高兴吗?”
  福隆安摇头斩钉截铁。
  “不会。”
  和嘉顿觉心头甜蜜,她问。
  “那我让你不要请旨,不让皇阿玛和我额娘知道,你有没有不高兴?”
  福隆安笑了笑,点头。
  “有……”
  和嘉眨了眨眼。
  “为什么?”
  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是巴不得早早把她娶回去,得到全世界的祝福,而不是藏着掖着,小心翼翼怕旁人知晓。
  不仅如此,像今日,公主心情不好哭了,他心疼,想安慰她,都顾着男女大防,不敢越矩。
  他想早日把公主娶回去,好生疼惜呵护,免她一切烦恼忧愁,只想她开开心心的。
  这份强烈的心思,让福隆安忍不住开口。
  “臣可能要违背公主的意思了。”
  “啊?”和嘉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福隆安笑了笑没说话,双.腿一伸,撑着手站了起来,
  “公主也该回去了,一会儿贵妃娘娘怕是要遣人来寻了。”
  话音刚落,塔娜匆匆跑来马场,和嘉回头,瞧见塔娜姑姑面带急色,担忧的看着公主。
  果真,是来寻人了。
  福隆安把公主送到钟粹宫,便出宫了,一回去就直接找了阿玛去书房,半天才出来。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傅恒便带着福隆安进宫,请求皇上赐婚。
  赐婚之事,乾隆早有有意思。
  宫里面的事,多少都逃不过乾隆的眼睛,和嘉与福隆安两人,乾隆其实和颖儿一般也知道。
  早前就与颖儿提过给这二人赐婚,只是被颖儿挡了下来,说和嘉还小,不急。
  现在福隆安亲自求赐婚,乾隆想着昨日福隆安匆匆进宫,对和嘉表现出来的关心,以及今日马不停蹄的进宫求赐婚,对福隆安与和嘉的重视很是满意,立马让吴书来去钟粹宫请颖儿过来。
  乾隆这意思落在福隆安和傅恒眼里很明显,赐婚之事,皇上没意见,贵妃娘娘的意见才是最关键的。
  福隆安知道,贵妃娘娘可能对他不是很满意,所以,公主才会想要瞒着,不想让贵妃娘娘不高兴。
  今日求赐婚,福隆安觉得能成的机会不大,但他觉得,他得先让皇上和贵妃娘娘知道他的态度,公主不可能一辈子不嫁,精诚所至,他总会用行动让贵妃娘娘满意的。
  没想到,贵妃娘娘并没有来养心殿,只带了一句话过去。
  福隆安觉得整个人有些飘,出了养心殿才反应过来,俊逸的脸上满是喜悦,可在瞧见养心殿外那道倩影时稍有收敛。
  公主不同意他这么做的,他擅作主张,公主……不会生气吧?
  和嘉穿着一身嫣红色的旗装,披了件雪色的斗篷,双手捧着暖手炉,身后吉娜撑着伞,站在纷纷飘落的大雪中,朝着他嫣然一笑。
  “恭喜呀,准驸马!”
  **
  颖儿这么容易同意了婚事,是因为昨日这么大的事儿,和嘉难受,第一时间不是回来找安慰,而是跑去秘密基地等别人去安慰她,和嘉对那福隆安的心思这么明显,她若不同意,不是显得不识趣?
  不过,婚事颖儿是同意了,但大婚的话,颖儿严明,那是三年后的事儿了。
  乾隆看着一本正经的颖儿,道:
  “三年会不会太久了?”女儿嫁的近,也不必等那么久,反正随时都能见着,何况,傅恒家乾隆放心,是不会亏待和嘉的。
  颖儿白了他一眼,开始和他算。
  “怎么会?公主下嫁,本就是殊荣,他们家不得多准备准备?再说了,还得给和嘉修公主府,不能让和嘉嫁过去住在大学士府吧?虽说当初皇上给和敬公主修建公主府是因为公主远嫁皇上太过思念公主,特意修建公主府方便公主回京常住,享父女天伦。和嘉比和敬公主嫁的近,但福隆安又不是傅恒独子,上头还有兄长,下面还有弟妹的,一大家子的人呢,这以后要住在一起,婆媳问题,妯娌问题不得一堆一堆的?那怎么可以?”
  和敬公主是孝贤皇后所出的嫡出公主,下嫁蒙古。
  早几年驸马犯了事儿,被罢了职,乾隆怕和敬公主远在蒙古吃亏,立马安排让人修建固伦公府,下旨公主和驸马可常驻京师。
  颖儿说话言语有技巧,没有提及驸马犯事,只说了皇上想念公主才修建了公主府。
  乾隆听了,深觉颖儿说的有道理。
  福隆安是傅恒的嫡子,福隆安若娶了和嘉,傅恒的爵位以后便是福康安的,肯定不能住在一个府上,颖儿考虑的这些问题得先提前准备解决的。
  “你说的有理,福隆安娶了和嘉便是额驸,这傅恒的爵位便得由福康安继承,也不能把其他人赶出去住,公主府确实得修,还得好好规划一下,没个一两年是不成的。”
  “什么一两年?六阿哥和八阿哥的府邸这不是还没修好?现在六福晋有了身子,六阿哥也办差了,阿哥所那边住的拘谨。八阿哥来年就大婚了,也得出宫开府,皇子府现在得先安排,若一起修建,内务府那边忙也忙不过来,等皇子府修建好了,再安排和嘉的公主府也不迟。当然,不仅是公主府,还有和嘉的嫁妆那些也没那么快置办好,许多事儿呢。”这一两年哪里行,三年,必须的。
  乾隆被颖儿这么一说,立马附和道:
  “那婚事就等三年后再说。”三年,和嘉也才十八岁,不晚。
  福隆安以为,贵妃娘娘同意了赐婚,他很快就能把公主娶回去了,回去后就开始幻想婚后的美满生活。
  这还没高兴两天,皇上与阿玛透露了些意思,婚事没那么快,还要等三年。
  十五岁的小伙子,即便优秀,比同龄人成熟一点,但面对婚事还要等三年还是显得有些急切,想让阿玛额娘帮忙周旋一二。
  但,颖儿已经松口,怎么可能再松口?
  古人成亲太早伤身,她在意和嘉的身体健康,是绝对不可能有商量的。
  所以,福隆安这一等,足足等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