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手表比她原来的更秀气些,她瞥了一眼牌子,国外的。
  “我那块呢?”
  顾之晏拉上一点袖子,给她看:“戴了几天,一点毛病都没有,你的礼物我真喜欢。”
  沈娇宁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说了要送你?”
  “你留给我就是送我了,别想要回去。”
  “顾团长,该不会是你爸教你这么做的吧?”
  “这还用他教?”顾之晏把手里的袋子也给她,“我奶奶给你做的衣服,鞋子是买的,但是……估计你平时穿不了。”
  “没关系,穿不了就先放起来,以后总有能穿的时候。”沈娇宁收下衣服,顺便把见面礼数额巨大的事情也告诉了他,“总觉得拿在手里不好意思,别人可能彩礼都没有这么多吧?”
  “没什么,收着吧,我爸和我奶奶平时节俭惯了,他的工资都存着没地方用,本来就打算给我结婚用的。”顾之晏说,“以后咱们对他们好一点儿就行了。”
  连他也这么说,沈娇宁只好应下了。
  她拿着东西回宿舍。
  顾之晏说这衣服估计她平时穿不了,她还想顾奶奶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衣服才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身旗袍。
  按着她的尺寸做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丝绸料子,白底,绣了蝶恋花的纹样,波浪短袖,长及脚踝,这个季节穿正好。鞋子是高跟鞋,专门搭配旗袍的。
  沈娇宁看得十分意动,太美了,恨不得现在就换上。但她不得不忍住,只能和那些伦敦买的衣服一样压箱底。
  这个时候她才彻底领悟家属院的好处,哪怕出门不能穿,能在家里穿也好啊,可是在宿舍随时都可能有人回来,她不敢穿。
  她锁好箱子,深吸一口气,心想,又要开始趁舞美队学习时间,自己私下编排舞蹈的日子了。
  半个月后,一队开始选拔喜儿。
  沈娇宁是先前跳白毛女的,大家很自然地把她排除了,曹丽和几个年纪偏大或是身材稍稍不符合要求的老兵也被季玉兰喊出列。
  过去半个月,元静每天三餐时间都跟着沈娇宁加训了,训练完才匆匆吃饭,她说了,这回决不能让黄盼香赢了自己。
  那天要不是沈娇宁阴差阳错地替她去找程佑,被抓住的就是他们俩。可黄盼香只是写了匿名举报信,没犯其他错误,元静竹除了和她拌嘴也没法真做点什么。
  今天挑选喜儿在一队自己排练室进行,毕竟《白毛女》以后不一定还会跳,要不是在伦敦突然演出了一回,教员们可能都想不到要重新选个喜儿出来备着。
  女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排练室中间,跳的都是那段过年父亲给她带回红头绳的舞。
  轮到黄盼香跳的时候,元静竹紧张地抓着沈娇宁,很怂地问了句:“我要是比不过黄盼香怎么办啊,这里应该有人比她厉害的吧?”
  “你干脆别看她了,自己回忆一遍动作吧。”
  元静竹当真闭上了眼睛,直到沈娇宁推了推她,才重新睁开,走到排练室中间,从黄盼香手里接过那段红头绳。
  沈娇宁看得直叹气,要论喜儿的感觉,元静竹真比不上黄盼香。
  元静竹大概自己也知道,下来以后就说:“我以后不跟她斗嘴了。”被人暗戳戳举报,差点害惨了姐妹和男友,结果专业能力上还比不过人家,真是难过又没办法。
  还剩下温慧月和几个去年刚进来的新兵没跳,大家看她们全部跳完。
  季玉兰最后在黄盼香、温慧月和另外一个女兵身上犹豫。
  这三个人差得不大。
  季玉兰看黄盼香的时间最久,黄盼香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激动。不枉她这段时间起早贪黑,这次应该就是自己了!
  “黄……”
  季玉兰说到一半,沈娇宁突然道,“季老师,我还没跳呢。”
  她一说,大家的目光全聚了过来。
  “你别跳了,是你白毛女。”季玉兰说出大家的心声。
  “我能一个人跳全剧,季老师,让我试试吧。”
  她说完,排练室里忽然静默。
  怎么可能会有人独自跳完《白毛女》全剧?
  稍微了解这部舞剧的人就知道,里面舞者的消耗有多大,自打有《白毛女》这部舞剧开始,全国各地的演出场数加起来有成千上万场,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演出是由一个舞者完成的。
  他们团里只需要一个喜儿和一个白毛女,已经是因为舞者能力超强,有些文工团两个演员都跳不下来。
  南方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兵,看到的《女儿》是电影版,只以为那是剪辑,绵安市文工团改编后的现场版也分了三名舞者完成,没想过她自己在台上就能一个人全部跳完。
  但季玉兰想起来了,当年在省会歌舞剧院看《女儿》首演时的那种震撼。她当时也被沈娇宁的体力震惊,也曾想到过,如果是她,《白毛女》都用不着再选两名舞者。
  “好,你试试。”
  沈娇宁一试,事情哪还有什么悬念。
  她从最后跳舞的那名新兵手里拿过红头绳,这段舞她在绵安市文工团时认真钻研过,曾组长来考察,她就是凭喜儿和后期白毛女的对比,一个人力挽狂澜,拉高了绵安市文工团的省内评分,最后被曾组长推荐到部队。
  “行了,不用选了,你一个人跳全剧我放心。”季玉兰道。
  老兵们心情复杂。他们想起,两年多前沈娇宁被借过来跳白毛女的时候,他们在台上看戏似的看季老师给她摸底,当时谁能知道,这个人会这样一次又一次突破大家根深蒂固的观念。
  黄盼香茫然无措,季老师明明要定她的,怎么又突然变成沈娇宁了?
  “季老师,难道你不用看一下,她到底能不能一个人跳完全剧吗?”黄盼香颤声问道。
  “不用,我见过她的现场版《女儿》,强度不比《白毛女》低,绝对没问题。”
  听到季玉兰想也不想就这么说,黄盼香突然就崩溃了,眼睛里往外冒着泪珠:“可是这不公平,您本来不是要定我的吗?”
  她突然这样,季玉兰还愣了愣,说:“黄盼香同志,你可能误会了,我刚刚是想说,你个子稍微矮了点,跟沈同志前后跳差得太明显了,所以不能定你。”
  第126章 喜儿6  借调
  季玉兰又指出了温慧月和另一个女兵的一些问题, 说:“你们比起曹丽,还是有一些差距,但是没关系, 你们进来的时间还短,团里又没有专练喜儿, 慢慢进步就好。”
  大约是看黄盼香哭得实在惨, 极少会有女兵这么放声大哭, 季玉兰安慰了她两句:“你跳得确实不错, 不过在专业上可以更平心静气一点,不要浮躁。两年都不到,急什么呢?”
  她说完, 解散了队伍,人群散去,只剩下沈娇宁宿舍四人还没走, 黄盼香哭到直接坐在排练室里抱膝而泣。
  元静竹虽然因为之前的事对黄盼香心有不满, 但见她这样,还是硬邦邦地说了句:“不就是个喜儿吗, 这舞剧都不一定再跳了,那么多人没选上, 你哭什么呀?”
  “你什么都不懂!”黄盼香大声喊道,“你这种干部家庭的人,根本不会理解我们!”
  元静竹觉得自己不计前嫌地让她别哭,还被这样大喊大叫, 火气也上来了:“我怎么就不能理解了?”
  “我就要退伍了!你这样的人, 怎么会明白我对部队生活的珍惜,你为了追求爱情想退伍,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留下!”
  她说出退伍两个字后, 其余三人神情都微微一变,温慧月问:“怎么就要退伍了?义务兵结束还能留下来继续当志愿兵,不退不就好了?”
  黄盼香擦了把泪:“我家里给我写信了,说相看了一户好人家,要我今年就退伍回去结婚。可是我不想,我想嫁给部队的军人,不想嫁那些面都没有见过的人!”
  元静竹听完挠挠头,她是要退伍结婚,她爸不让,黄盼香正好跟她相反,难怪两个人平时说话总要拌嘴。她看向沈娇宁,想听她怎么说。
  沈娇宁淡淡道:“不想回去结婚就不退伍,他们还能赶来部队把你抓回去不成?”
  黄盼香被她的话惊呆了,什么叫不想结婚就不退伍?她讷讷道:“可是,我妈都给我写信了呀……”
  沈娇宁不由摇头,元静竹领会了她的意思,代她说:“你妈不是在京市吗,天高皇帝远,一封信就把你弄成这样。你已经成年了,想当光荣的军人谁能拦着你?”
  黄盼香觉得她们说的好像有道理,可是要违逆母亲……她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
  黄盼香经过这一场崩溃,整个人倒像是安分了不少,眼睛不再浮躁地乱晃。
  沈娇宁没去问她决定继续留下来,还是回去结婚。她们已经告诉了她事情还有另一种选择,算是全了这份室友情谊。
  日子还算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沈娇宁考虑着什么时候去找孟良吉老师,向他学习一段时间的古典舞。
  还没着手办这件事,七月初的一个晚上,她洗完澡,正拿着毛巾随意地擦拭头发,余光一瞥,忽然发现自己箱子上那把锁似乎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立刻顾不上擦头发,毛巾披在肩上,蹲下来检查锁头。
  因为里面存放了珍贵物品,她每次放锁的位置都会留个心眼儿,这把锁有没有被人撬开过不确定,但一定被人动过了。
  她看了眼时间,离熄灯还有五分钟,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扛起箱子就往外走。
  “你这是要干嘛?”大晚上的,她这举动着实突兀。
  沈娇宁来不及想什么借口,只说:“帮我留个门。”说完,走过临近熄灯空无一人的过道和楼梯,匆匆敲响季老师的门。
  她先走进去,一边用钥匙打开箱子检查东西,一边对季老师说:“季老师,你这会儿还能把这箱子拿出宿舍楼吗?最好交给顾之晏。”她清点完,幸好东西都还在。
  季玉兰看到里面居然还有旗袍和高跟鞋,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今晚就把东西弄出去,但没废话:“行,交给我。”
  沈娇宁重新上锁,把钥匙一并交给她,最后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一并摘下来:“麻烦季老师了,明天中午我去办公室找你。”
  “好,你快回去吧。”
  沈娇宁踩着熄灯的时间点冲回宿舍,没来得及擦干的头发往下滴着水珠,她只胡乱抹了一把就躺上床,黑暗中,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们宿舍的门直接被人打开,举着手电筒的人进来突击检查。
  元静竹等人没有防备,五月份在伦敦买的衣服都还在箱子里。
  尤其是元静竹,她很喜欢的那条热裤被翻出来,一个男兵拎在手上横竖打量:“有人举报你们宿舍有人搞资本主义,作风败坏,我看这个就是证据。”
  元静竹一把抢过来,大骂一声:“不要脸,这是花裤衩子,穿军装里面的,连女兵内衣的颜色你们也要管?”
  那个男兵顿时脸红了,这明明就是国外那些女人穿在外面的东西,怎么就成内衣了?
  但元静竹咬死了这就是内衣。
  带头检查的长官大约也觉得争执这种事有些丢脸,让那男兵别纠缠下去,问她们这些西式服装怎么回事。
  大家回答了是出国演出时,有采访和交流需要才买的,团里领导都知道,回国后也没有再穿。
  长官就没抓着这件事多问,走到沈娇宁面前,她把那个箱子抗走之后,总共就剩下几件半旧的衣服,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同志,你的东西呢?”
  沈娇宁的目光从元静竹、黄盼香、温慧月身上慢慢扫过,最后才直视长官道:“我是无产阶级的战士,不需要太多个人物品,这些就够了。”
  “你每个月的工资津贴呢,这里一分钱都没有,你喝西北风?”
  沈娇宁刚才匆忙,只想着要把东西都拿走,却忘了得留下必要的东西。
  她微微握紧了掌心,说:“我刚刚打了恋爱报告,所以把工资都给未婚夫了,让他攒着以后结婚买家具。吃饭的钱,我还是留了的。”她从口袋里掏出少得可怜的几块钱和几张粮票。
  从行李到钱,这些事情只要其他三个人中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戳穿她。但沈娇宁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铤而走险,说完警告地看了一眼黄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