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托举看起来很漂亮,但是我跟黛芙妮配合了很久,还是没有那么自然,太难了。”
  沈娇宁鼓励他:“你们一定可以的,你和黛芙妮都不错。”
  明明莱顿才是知名舞团的首席,可是他被沈娇宁鼓励了,竟然有种奇异的骄傲感,好像得到了芭蕾大师的肯定,怀着快乐而激动的情绪一直把她送到酒店楼下。
  “沈小姐,你一定要拿奖呀,我会过去看的。还有——我等着你以后邀请我去你们国家!”
  ……
  这件事情之后,沈娇宁取消了每晚去沙滩散步的项目,改为每天从练功之余抽出半小时,看当天的报纸。
  确定报社刊登了莱斯特主席的声明,后续也没有再写关于她的谣言,才能放心。
  第二轮比赛的前夜,她站在酒店的窗前,抬头望着高悬天空的明月。虽然远在异国他乡,但她和祖国人民看到的是同一轮月亮。
  她准备等比赛结束,就跟汪部长说把她调回南方军区。
  ……
  第二天,瓦尔纳大赛青年组女子独舞第二轮比赛正式开始。
  沈娇宁昨天已经把配乐磁带交给组委会,她现场听过一遍,磁带完好,没有出现任何损坏。今天她只需要拎着自己的演出服、道具和化妆包到比赛后台,然后自己化妆、梳头,丝毫不见慌乱。
  一个人比赛,她不需要再照顾集体,上台前平静而空闲,还有时间握着剑静静地酝酿情绪。
  她的打扮实在与这里的其他舞者大相径庭,那些小天鹅、卡门、葛蓓莉亚都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就是天鹅群里那只丑小鸭,整个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只有先前见识过她实力的黛芙妮没朝她看。她正无比庆幸,自己第二轮被排在了沈娇宁前面。
  这种时候,先跳完就是一种解脱,在沈娇宁后面上场实在太影响她发挥了。
  沈娇宁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铁马冰河、尘土漫天的古战场,耳边是战马的嘶鸣与冲锋号的呜咽。
  前台,评委们正一个接一个地看着美丽的芭蕾舞者上台,跳大家都很熟悉的舞蹈。
  说是自选动作,但也都是从经典舞剧里面挑选出来,再加以小幅改编,总之一切都很常规,是他们习以为常的舞蹈。
  直到主持人说:“下一位选手,来自中国沈娇宁,她的舞蹈是,《木兰》。”
  评委和观众们纷纷交头接耳了一下,已知的舞剧里面并没有一部叫“mulan”的,这是什么舞蹈?
  此时国外对花木兰的了解还很少,只有一位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评委说:“好像是他们历史上的一位女将军,替父亲上战场。”
  他们还想说更多,但音乐已经开始,不是西方舞剧常用的交响乐,听起来悠远而苍茫。
  几位拥有世界级荣誉的芭蕾大师,抬头看向舞台,只见一个英气的女舞者,身着大红窄袖劲装,腰间缠了一块银腰带,看上去分量不轻。
  头发是盘起的,但不是芭蕾盘发,像欧洲街头卖的肉丸子,圆圆一颗。手里还握了一柄剑。
  她一身红衣,拖剑而行,走到舞台中心,眉眼间几乎有一股煞气;挥剑而出,坐在最前面的评委甚至能从音乐声中听到利刃刺破虚空的声音。
  他们不自觉地瞪大了蓝眼睛,这每一个动作确实都是芭蕾,可怎么就是觉得跟其他所有芭蕾舞都qing长lz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配乐?
  战鼓声和马蹄声配上芭蕾的挥鞭转和大跳,就会有一种策马奔腾的感觉吗?
  万里黄河,涛声滚滚,她一个人在台上演出了千军万马。
  更何况她跳得这么高,仿佛要跃过战场上的重重阻碍。
  莱斯特主席不由心想,这个舞者,难道超脱了地心引力吗?
  所有人都被她富有感染力的表演吸引,沉浸在古代女将军悲壮的厮杀中,忽然,配乐发出了“滋滋”两声噪音。起初没有人在意,他们完全被舞蹈震撼了,实在无法分神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直到又过了一会儿,配乐声突然完全消失。
  观众哗然,评委们也揪起了心。
  配乐出现问题是很严重的舞台事故,会严重影响到舞者演出,而瓦尔纳大赛的规则是,选手只有一次上台的机会,无论什么原因导致的中断,都没有补救的余地。
  因为一旦出现舞台事故失误,给观众留下的不良观剧印象无法扭转,因此才有了这条规定。换言之,不管这名选手真正的实力如何,这一届比赛,她已经与奖牌无缘。
  而下一届瓦尔纳大赛,是两年后。
  莱斯特想起这个小姑娘几天前让自己去医院为她见证鉴定结果的样子,有些惋惜。舞者的职业生涯太短了,两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他们情绪复杂地去看台上的舞者,她本来有机会成为这届比赛的黑马,可现在,一切都完了。他们想,她也许会哭,历届不乏有哭着下台的舞者,但因为她格外的美貌,倘若她哭了,想必是一件很令人心疼的事情。
  台上的女将军真哭了。
  却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作为一个失败者流下廉价的泪水,她是作为一名将军,俯下身,用双手去挖战友的尸体。
  然而,尸体已被战火几乎焚为灰烬,她要挖出来谈何容易,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可她仍不愿放弃,热泪滚落在烧焦的土地上。
  她的神情如此痛苦,又如此坚强,那柄古式长剑躺在她身边。而她双膝跪地,试图从染血的土地里挖出一同出征的将士。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多少英魂葬身战场,替父从军的女将军赢得了战争,但回望自己身后的队伍,幸存者寥寥。
  英勇的女将军,却也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台下观众和评委终于反应过来,她没有停下!她在静默的舞台上用肢体,完成了一段无声而感人的表演。
  观众们几乎要欢呼起来,也许是因为她不受配乐影响的坚定,也许是因为她塑造的女将军角色,总之他们满怀动容,恨不得像站在道路两边庆祝将军回国的群众一样,振臂高呼。
  但已经没有了音乐,他们怕自己的声音打扰到舞者的表演,只能硬生生忍下。
  这一段无声的舞蹈,没有一个人走神,反而让他们觉得,舞蹈这种艺术,不需要音乐衬托也一样可以很好。
  此时舞蹈已经将近尾声,那配乐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又响起来了。
  接上的是之前断开的地方,马蹄、战鼓、风声、大漠。
  这下所有人都着急起来,她好不容易坚持到这里,这音乐没了就没了,怎么前面不响,这会儿却又响起来了呢?
  有情绪激动的观众甚至已经想去投诉组委会。哪怕人家是亚洲人,一个小姑娘出来比赛,总也不能这么针对吧?
  他们望着刚刚流过泪的女将军,生怕她撑不下去,无比希望她能坚持把舞蹈跳完。
  也许是祈祷成真了。
  只见她在战火中,以剑撑地,起身,解开那条银腰带,竟有层层红布滚落下来,劲装成了一条红色长裙。又抽掉头上的发绳,自然卷起的黑发披肩。
  纤腰细细,芭蕾碎步;莞尔一笑,姿容昳丽。苍茫的音乐为她增添了几分悲壮美感。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第132章 《木兰》6  录音带
  观众们先是惊叹了一下她的身材。
  刚才束着银腰带时, 他们就觉得这位舞者的腰很细,哪曾想,她居然还在腰带里堆叠了布料, 这会儿才完全露出她真实的腰围。
  这就是芭蕾舞者的身材!
  细腰下是一双大长腿,完美地撑起了长裙, 她只要站在台上, 就是一副艺术品。
  然而大家很快又愤慨起来, 他们想起这个舞者的音乐遭到了破坏, 停下又响起,给她造成了双重打扰。而她竟然能不受影响地跳完了全舞,这份坚韧又格外惹人怜惜。
  等她跳完全舞, 对着观众席鞠躬之后,评委会主席奥菲莉亚·莱斯特在观众闹起来之前,暂停了比赛, 从评委席走上台, 对她说:“瓦尔纳大赛是一场公平的比赛,绝不允许有人在比赛过程中做手脚。你别着急, 我以主席的名义保证,一定会帮你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不关心选手们在比赛之外的小动作, 但不能放任有人如此嚣张地破坏比赛公平。
  这会儿莱顿也从观众席跑上来了,他是个感性的男孩子,几乎要哭出来:“沈小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磁带怎么会断呢?可是说实话, 哪怕配乐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竟然觉得和你的舞蹈搭配得很完美!”
  这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许多人觉得即使是现在这样,她的舞也比前面好几个首席更出色, 甚至在她的舞蹈下,那个音乐好似都没什么问题了,就像是一场浑然天成的完整演出一样。
  沈娇宁看上去还算从容,虽然刚刚那一段情绪激动的舞蹈让她的眼眶还有些红,但整个人还保持着镇定。
  她对莱顿微微点头,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莱斯特主席和好几个评委一起,去找负责播放音乐的工作人员。因为她没法跟莱顿说,什么搭配完美,不过是她临时改了动作,在断了又接上的音乐里即兴发挥了两次。
  她内心的愤怒比起观众只多不少,只是在这样的场合,她把情绪都隐藏在了平静的外表之下,没有表露出来。
  莱斯特走过去,一把拎起一个青年的后衣领,他手里还拿着一盘磁带正在捣鼓:“克莱夫!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那个叫克莱夫的青年正兴奋着,完全没意识到大家的脸色不对:“莱斯特女士,我刚刚把音乐接上了,是不是特别棒?”
  “天哪,你是在邀功吗?你知道这个音乐给舞者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吗?你把磁带弄断了又接上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莱斯特女士!”克莱夫也激动起来了,“不是我弄断的,是这个磁带质量有问题,自己断了,我是看到舞者还没下台才抓紧时间把音乐接上。”
  奥菲莉亚·莱斯特道:“长点脑子好吗,愚蠢的克莱夫!舞者都往后跳了那么久了,你从前面接着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对好吗?”
  沈娇宁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这里,觉得重点偏了,才说:“不是从哪里接上的问题,磁带质量没问题,不会无缘无故断。”国内都知道她是要出国比赛,作为国家派出的第一名芭蕾选手,一定会给她用质量最好的磁带。
  克莱夫拿出磁带,把断开又用胶布接上的地方指给她看:“这样的断痕就是自然断裂的,人工弄断的断口很平整。”
  沈娇宁也不多说废话:“可以请人检测故障原因吗?”
  ……
  此时,国内正是晚上,汪部长在听下属的报告。
  “之前进口的那批磁带,经过检测,确实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在抽查过程中,有一半以上的产品存在易断带、磁头错位、毛毡垫松动等问题。”
  汪部长淡淡道:“以后不用再进口了,咱们国家已经有了自己的盒式录音带,不比人家的差,就用咱们自己生产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告诉他:“可是,沈娇宁同志出国比赛,她带的那盘磁带,正好用了有问题的这一批。”去年,他们国家正式拥有了自己研发的盒式录音带,且质量颇佳,但因为重视这次出国比赛,就给她用了进口的。
  没想到,偏偏就是这批进口磁带,出了问题。
  汪英毅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猛砸了一拳桌子。他关注着那边比赛的进程,当然知道她就是今天参加第二轮比赛。
  “现在是那边几点?”
  “他们现在是夏令时,下午四点多。估计,她已经比过了,可能那边正好没出事。”
  汪英毅道:“什么可能不可能,还不快联系她!”
  “沈同志这会儿肯定已经去赛场了,我们怎么联系她……”
  汪英毅自己拿过电话机,拨出号码,吼道:“让酒店找人去比赛场地告诉她!明白了吗?!”若非他不会英文,早已自己联系了。
  下属被他吓了一跳。汪部长向来和蔼可亲,极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不敢再磨蹭,快速地跟酒店前台沟通完,放下电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
  赛场内,沈娇宁要求对磁带进行检测,看是否有人为破坏。
  克莱夫见他们都怀疑是自己弄断磁带,十分气愤地嚷嚷着:“根本不需要检测,你看这个牌子,他们刚刚爆出了丑闻,而我,克莱夫,是一位正义的好青年!”
  莱斯特主席站在沈娇宁这边,她已经当了好几届瓦尔纳大赛的评委会主席,下一届就要换人,着实不愿意在这一届闹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