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纳当地时间1976年8月27日上午10时,来自中国的芭蕾选手沈娇宁,荣获本届瓦尔纳大赛青年组女子独舞金奖,即最负盛名的瓦尔纳大奖。她是瓦尔纳大赛自1964年创办以来,首位获奖的中国选手。”
  “小同志为国争光了啊!”
  第134章 《木兰》8  举国闻名
  会议室里众人愣愣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饱含感情地读完,他们互相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 终于敢相信是真的,齐齐鼓掌。
  “部长, 这是好事啊!”
  汪英毅道:“我当然知道是好事, 志伟, 你安排下去, 报道这件事,润色一下。”他点了里面一个人的名字,把那张纸条交给他, 便坐下来,准备继续开会。
  那个被点名的人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拿着纸条匆匆出去安排报道事宜。汪英毅坐在最前首, 整个人看着比刚刚容光焕发了许多,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心情有多好。
  今天开的是第四届繁花杯的准备会议,和各省市文艺工作安排情况汇报, 汪英毅忍不住又多说两句:“沈同志本来就是繁花杯的倡导者、获奖者和评委,她这次在国外拿奖, 是给国内舞蹈演员信心,也是给他们树立了一个榜样。以后我们要培养更多优秀的舞者,继续出去为国争光啊!”
  他说得慷慨激昂,大家也听得心潮澎湃。在国际赛事上拿金牌, 确实是国家的荣誉, 所有人都与有荣焉。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要跑出来煞风景:“部长,虽然说是为国争光, 但是前几年砸了芭蕾舞蹈学校,不就是要反对芭蕾吗?”
  他言之凿凿:“之前跳样板戏也就罢了,可是自打这位沈同志出来,风气就越来越不对。不但她自己的舞剧路子和样板戏大不相同,她还鼓励别人也这么做,去年繁花杯评分时,我看到她给那部儿童芭蕾舞剧打了很高的分……”
  去年唯一一部儿童芭蕾舞剧就是汪英毅跟沈娇宁提过,他也觉得很不错那部。
  汪英毅一撩眼皮:“哦?所以你有什么高见?”
  “我们搞这个繁花杯,每年投入了太多精力,我认为应该取消,把路子重新拉回到原来的正路上来。沈同志个人不但跳芭蕾,而且跟国外交往过密,连着两年都出国,我认为应该进行调查。”
  汪英毅这下连手里的钢笔也放下了,摘下眼镜,直直看着他:“她去年出国交流是大领导点的名,你有什么意见?”
  ……
  除了个别人,大部分人得知这个消息,都很高兴。
  他们集体荣誉感重,有人拿了金奖就像自己拿了金奖一样高兴。
  等第二天沈娇宁踏上回国的飞机时,国内相关报纸都已经发出来了。
  被部长点名的人办事很给力,请报社最会写文章的记者执笔,很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这篇详细报道沈娇宁的文章就随着当日报纸进入家家户户。
  因为还没有拿到沈娇宁在比赛现场的照片,他们把去年繁花杯时,沈娇宁作为评委被要求拍的照片附了上去,一身军装难掩美貌,却目光澄澈、正气凛然。
  双彩县,张爱英像往常一样到文工团上班,去排练室前先坐下来,喝杯茶看看报纸。
  她和平时一样随意翻着,忽然看到了沈娇宁的照片,不由急急地放下茶杯,双手抓着报纸,仔细去看。
  果然是沈娇宁,她居然在国外拿了芭蕾比赛的金牌!全国第一人!
  张爱英细细地读着记者的文字,心里复杂莫名。
  这些年她一直有看到关于沈娇宁的报道,也一直关注着她。从几年前的《女儿》开始,这孩子就节节高升,一天比一天好,作为曾经在村子里一眼挑中她的老师,张爱英不是不自豪。
  想到几年前,这孩子跟她说要改跳芭蕾,还专门提着麦乳精来说服她的事,张爱英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那会儿虽然也知道她是好苗子,但没想到,能直接一路冲到国外,拿回全国第一块金牌来呀!
  这天,张爱英带着报纸去了排练室,本想自己朗读这篇报道,想了想自己嗓子最近有些哑,在人群中挑了一个嗓子好的:“甄雪,你上来朗读这篇报道。”
  甄雪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拿起报纸:“本报讯,瓦尔纳当地时间1976年8月27日上午10时,即国内时间当天下午3时,经过紧张激烈的角逐,中国选手沈娇宁同志在来自世界各地的舞者中脱颖而出,荣获本届瓦尔纳国际芭蕾舞大赛青年组女子独舞金奖……”
  甄雪的嗓音十分高亢,整个排练室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恍如四年前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子摇摇晃晃推门进来,然后跳了一个惊艳所有人的双飞燕一样,又一次“哇”了一声。
  那个充满自信仿若要冲向未来的动作,像是一个隐喻,早已宣告了她在之后的一路冲锋。
  甄雪保持高亢的语调,读完了整篇足有千字的夸赞性文章,最后说了一句:“小芭蕾出息了呀。”
  因为团里没有其他人跳芭蕾,沈娇宁被取了这个绰号,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双彩县文工团出去的“小芭蕾”,她居然能走出国门啊。
  宗小琴目光呆呆的,自从她和甄雪的关系也宣告破裂之后,已经被孤立很久。
  当年沈娇宁突然改跳芭蕾,她心里是嘲笑的,可现在,沈娇宁的人不在这里,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个该被嘲笑的人,是自己。
  ……
  绵安市,刘思美从贺平惠那里看到报纸,她什么也来不及多说,拿着报纸跑到颜嘉明面前。
  “你的雄鹰出国拿金牌了,你高兴了吗,又多了一份可以收集的报纸?”
  “我已经看到了。”颜嘉明淡淡地纠正她,“不是我的,是我们国家的,雄鹰。”
  ……
  南方部队文工团,季玉兰看到当日报纸,猛然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发出“刺啦”一声噪音,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心里有一堆话,偏偏没人可说。
  她意气风发地跑到办公室外,正好隔壁办公室也有个人出来,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一把抱住,又跳又笑的:“我们宁宁,我们宁宁拿奖了啊!童梅阿姨在天上看到,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孟良吉捏着她衣服把她拉开一些:“你这是在笑还是在哭啊,不管笑还是哭,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是有对象的人。”他的对象是他热爱的舞蹈。
  季玉兰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拉着他:“走,陪我去后山。”
  孟良吉被她拉着跑:“去后山干什么啊?”
  “烧报纸啊,烧给童梅阿姨,这种好消息得让她亲眼看到啊!”
  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顾之晏已经给他们的童梅阿姨朗读了文章,然后把报纸烧给她,还剩一点黑色的灰烬维持着最后一抹橙色火苗。
  季玉兰就借着这点火苗把她那份报纸烧了,一边用枯枝拨火,一边絮絮叨叨:“童梅阿姨,宁宁真是像你,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顾之晏纠正她:“你说宁宁童梅阿姨不知道你在说谁。”他蹲下来,对着那堆黑色灰烬道,“就是娇娇,玉兰姐说,娇娇是世上最好的人……”
  ***
  当沈娇宁走下飞机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连供销社的售货员、国营饭店的大厨、公交车售票员,这些跟舞蹈根本搭不上边的人,都通过这份报纸认识了她。
  给他们国家拿了金牌的人,哪怕他们连瓦尔纳在哪里都不知道,但他们就觉得,这是一件光荣的事!
  小学生也知道了,因为他们的老师说,要向沈娇宁同志学习,长大以后报效祖国、为国争光!
  沈聪也已经上小学,这天放学回部队,破天荒地没玩他那把小木枪,居然在歪歪扭扭地写作业。
  沈鸿煊问他:“你今天又惹什么事了?”
  沈聪抿着嘴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今天。
  早上,他最讨厌的语文老师拿了一张报纸进来,向他们介绍什么金牌得主,他和以前一样在开小差,直到听到老师说出那个名字。
  那是他大姐啊!他跟讨厌语文老师一样讨厌的大姐沈娇宁!
  班上跟他一样讨厌语文老师的人有好几个,可今天他们都不跟自己一个队伍了,居然都帮沈娇宁说话,说她是榜样,十个沈聪也比不上他们心目中的榜样。
  他后来屈服了,带点炫耀地说沈娇宁其实是他大姐,他就是他们榜样的弟弟。可是竟然没一个人相信他:“沈娇宁要是你姐,那沈首长还是我爸呢!”
  沈聪气死了,但他爸现在不允许他在外面说自己的身份,只好放下狠话,他以后一定要当最大的榜样!
  他吭哧吭哧写完作业,对他爸说:“我以后要当兵,我也要当榜样!”毕竟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跳舞,想来想去只有当兵能让他成为榜样。
  ……
  沈娇宁到了总政,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领导就让她去找汪部长,她只好又跑了一趟汪部长办公室。
  汪英毅知道她飞机回来累,但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总政。最近大领导身体不太好,事情有点多。
  国内的消息到底比瓦尔纳那边慢半拍,他们自己请人写的报道已经发往全国,隔了一天,国际报纸才送过来,汪英毅手里拿到的是最新报道,上面不是从别处找来凑数的照片,而是她真正比赛时和领奖现场的照片。
  “怎么穿了旗袍啊?”
  前几年,有女性在出国访问时穿了旗袍,回来就受到了批评,结果汪英毅一看她领奖的照片,再漂亮那也是旗袍啊。
  沈娇宁道:“这个报纸一般人看不到吧,我知道您不在意这些。”
  “我确实不在意这些,而且也觉得穿旗袍很得体,但是我本来想让他们继续刊登你这些照片,加大报道力度,现在这样怎么报道?”
  “先发比赛的照片,这不是有好几张吗,跳花木兰他们总不能再说些什么?倘若后续实在要发领奖照片,那就发,他们要追究我穿旗袍就让他们追究。”
  汪英毅本来想说让她挂上金牌,重新拍个照片充当领奖照算了,可是看她这样子是不会同意的:“好吧,先发比赛照看看。有好几个文工团想请你过去演讲,五七艺术学校和芭蕾舞团也请了,你去不去?”
  她没立刻回答,反而问:“您之前说要让我在总政挂职,准备怎么操作?”
  “先把关系调到总政,然后以专家身份派去南方部队。你这次拿了奖,把你升到总政来不过分。”
  “好,大概多久能调动完?”
  汪英毅有点奇怪地看她一眼:“感觉你挺着急?”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打了恋爱报告的人,之前为了比赛,整整一年没理人家,再不抓紧回去我对象都要没了。”
  汪英毅笑道:“也是,一年没见,确实急着要见面了。调动一周内就能办好。”
  “那我一周之后回去,这期间就留在京市,那些喊我去演讲的团体,我挑几个过去。”她没提那盘磁带的事,比赛都结束了,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事情谈妥,汪英毅便喊来他的助手,让他跟沈娇宁接洽演讲的事。
  最后定下了北方部队文工团、全国芭蕾舞团和五七艺术学校三个地方。
  她作为国内首枚芭蕾金牌得主,去这些地方的待遇都很高,无数舞蹈演员认真倾听她的演讲。
  最前排的大多是教员、领导、专家等上了年纪也已经有些身份的人,后面全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每个舞者心里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以前,他们觉得能考进文工团或舞团、艺术学校,这就是他们的追求;后来有了繁花杯,他们又开始跟着老师们跳新的舞剧,在繁花杯得奖就是他们的追求。
  可是现在,有个人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还可以把舞蹈跳到国外去,让全世界都认可你的舞蹈。
  年轻舞者们感觉面前打开了一扇门,思路忽然开阔起来。是啊,世界不止一个国家,他们以前只把目光放在国内,对国外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已经有人证明,舞者也可以获得世界级的荣誉!
  沈娇宁鼓励他们,舞者前途无限,只要不放弃,舞蹈的路途就永远没有尽头。
  殊不知,他们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比自己还小的人说出这些话,内心的震撼无法言喻。
  这三个拥有国家顶尖舞蹈水平的团体,数以千计的舞者,听完她的演讲后,对自己的未来如何或许还并不确定,但是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能听到这场演讲是他们的荣幸,因为台上这个女孩,是一定会被记录进舞蹈史的。
  沈娇宁一天一场演讲,讲述了她个人学习舞蹈的一些感悟,芭蕾作品《木兰》的创作心路,以及在瓦尔纳比赛时的感受,一共花了三天时间全部讲完。
  第三天在五七艺术学校的演讲结束后,金夫人带着金子墨来跟她打招呼。
  金子墨今年九岁,已经是个沉稳的小少年,看沈娇宁的眼神里带着仰慕。
  金夫人道:“他非要过来跟你打招呼,说要像你这样走向国际舞台。”
  “小子墨,加油呀。”
  金子墨很认真地点头:“等我十岁,就去参加繁花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