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安见她如此态度,先是惊疑,而后恍然大悟。
“早年间我的确佩服过妹子,认为妹子是难得的英雄。可现在……妹子老了,又过了这么多年的太平安生日子,早就不比当年了。你不是还有什么后招,你是想要诈我,试探试探我为了篡夺你女儿的位子,准备了多少条计策。”
李世安笑着识破了杜银钗的计策,她脸色微变,却也没流露出过多的懊丧。只是挑了挑眉稍,做出挑衅的模样。
“不信?呵,你这是在激将了。”
“是又如何?”杜银钗面露讥笑,“你怕你输给我?知道循礼活着的时候对你的评价是什么吗?他说你善于打仗,然而终究稍逊智谋。也就是说,你只配为将,却不能统领天下。做个秦国公已是你的极限,妄图谋取更高的位子,就是你自取灭亡。”
“现在自取灭亡的是你。”李世安轻哼,看着不远处被他故意点燃的慈宁宫正殿,杜银钗此时还僵硬的坐在原地,他的属下随时能斩断她的脖子,“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知道皇帝想要拉拢郑牧来对付我,所以我的女儿现已假扮成我的模样率领大军守住了郑牧南下的关隘,不使他干涉京城局势。我在京中停留了有一段时间,策反了一批宫禁武官,今夜他们会为我打开紫禁城某处的大门。我的人会带着太后您的圣旨名正言顺的包围乾清宫,以昆山玉为首的文臣会拥立着周福寿逼宫。等到今夜过去,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时,你的女儿会失去皇位,一切都木已成舟。当然,我知道你的手腕了得,我会在废了那孩子之后直截了当的杀了她,不给她一点翻身的机会。至于你的长女——一纸圣旨足以将她召回京师,如她不愿归京,那么刚好就给了我讨伐她的理由。”
杜银钗冷冷的听着,“好计策,速战速决,擒贼擒王,很有你当年行军时凌厉的风范哪。你就不怕万一我的女儿没死,那孤身前往敌方本阵的你,就是必死无疑。”
“可你的女儿还有活着的机会么?”李世安笑。
杜银钗不回答他,好像不在意嘉禾的生死,反倒是在这个时候问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李骏还活着么?”
“不知道。”李世安满不在乎的回答。
今日的动乱之始是毓秀宫的变乱,而毓秀宫的动乱只是为了吸引杜银钗母女的注意力,以便他有机会挟持杜银钗。他故意泄露了嘉禾安排荣靖出兵的消息给自己的儿子,煽动李骏在慌乱之中做出带着十几人就去强闯乾清宫的骇人行径。而此时此刻,那十几人多半是死在乾清宫卫兵手中了。
“你儿子死了,你就不难过?”
李世安淡淡说道:“我有很多个儿子。无毒不丈夫。死了这一个儿子,我还有十余个子嗣可继承香火,多纳几房妾室,我照样还能有新的孩子。”
杜银钗说:“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了,我的孩子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爱惜得紧,可舍不得看着他们死。”
“当年你让你的女儿做皇帝,便是将她半只脚推进了鬼门关。”李世安讥笑道。
杜银钗半垂着眼睫,“是么?”
苏徽此时正带着嘉禾逃亡。
慈宁宫发生的一切,都通过小型悬浮式摄像机传到了他这里。当时他和嘉禾在看到慈宁宫隐约有火光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嘉禾作为女儿,第一反应自然是赶紧过去查看自己的母亲的情况,可是在出发之前又心生不安。
如果没有苏徽的话,再怎么不安她也会去慈宁宫看上一眼——这样一来便是正中李世安的下怀,自投罗网了。
遥控的微型摄像机不但告知了他们慈宁宫李世安与杜银钗的对话,还拍摄到了眼下整个皇宫的情况,正如李世安所说的那样,乱党集结完毕,正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赶来。
大致估算了一下己方的战力,嘉禾认为自己没有胜算。且不说乾清宫的守卫能不能挡得住那些乱党,李世安现在控制住了她的母亲,乱党手里握着太后“亲笔”的懿旨以及一个号称是“宗室”的周福寿,她因此陷入了不利之地,不逃不行。
至于逃了之后要做什么,她暂时没想明白。
去找长姊?去将李世安的罪行公布天下?去征募军队反攻?这些都得等到她逃出皇宫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波ss已准备就绪
波ss偷家完毕
波ss的大招正在开启中
阿禾小苏:溜了溜了,谁要和你这个偷家怪硬刚啊
第238章 、(五十)
嘉禾原本是不愿意逃亡的。
做皇帝的就算要死也该和自己的自己的皇座死在一块,踉跄奔逃简直是有失帝王气度。她就该留在乾清宫,坐在她的龙椅上直面篡位者,以最威严的姿态呵斥他们的无礼。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理想化的幻想,真到了生死关头,命才是最要紧的。嘉禾心里就算再怎么窝火再怎么不甘,也只能跟着苏徽急急忙忙的从乾清宫跑路——不过走之前她也没忘记带走了乾清宫中的玉玺,免得便宜了别人。顺便还一把火烧了龙袍。
她登基八年,这不是她第一次逃命了,该怎样躲避追兵、怎样隐匿行踪、怎样突出重围之类的事情,她竟然称得上是熟练。更何况还在苏徽在一旁帮着她。
苏徽这一次在来到夏朝之前除了可遥控的微型摄像机外,还携带了一系列家用的防身武器——如果不是当时情况不允许,他可能还会去军部弄几样大规模的杀伤性枪.炮来。托红外线感应地图的福,他们从乾清宫出发后,有惊无险的绕开了乱军。在出宫的时候稍微麻烦了一些,紫禁城的宫墙高达十余丈,数十个宫门的戍卫统领不是已经倒戈了李世安,就是接到了来自慈宁宫的命令,以为今夜皇太后要废帝。胆子小的虽一时半会不敢掺和进去,然而却也不敢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站在嘉禾这一边。
就算他们敢,嘉禾也不愿在这样的时候赌他们的忠诚。她若是跑过去高举着玉玺说自己是皇帝,让看守宫门的卫兵将门打开放她出去,说不定等到的会是一阵乱箭。而她仓促间从乾清宫中带出来的可以信任的亲卫不到五十人,两边人要是真打起来,是护不住她的。
所以苏徽采取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他直接炸塌了宫墙。
“朕的宫墙——”嘉禾还沉浸在砖石城墙变成了豆腐渣的震惊中。
“以后再赔你钱让你重修!”苏徽在嘉禾惊讶的目光中,抓着她的手穿过烟尘,踩着废墟狂奔。
“赔钱倒是不必——”苏徽跑得太快,嘉禾一张口说话就灌了一嘴的风。现在她只能庆幸自己平日里也没有疏于锻炼,要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贵女,这时候怕是要被苏徽拖着走了,“你能把京师东边的城墙也一块炸了么?”
“炸京师城墙?”狠还是嘉禾比较狠。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炸毁了紫禁城的城墙,再想到二十三世纪那个历经千百年岁月、被反复修缮、脆弱的就像是薄纸一样的紫禁城,苏徽作为历史研究者的心就在隐隐作痛。
而在二十三世纪,北京仅剩的几椟古城墙都是重点保护对象,特级景点,禁止随意参观的那种。
“不炸毁城墙,朕怎么出城去?”嘉禾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深夜的京师有一种瘆人的压抑,她仰头看着黑沉沉不见半点光亮的夜空,只觉得自己的脏腑都要裂开。
暂时没有追兵跟上,苏徽于是带着嘉禾暂时藏进了某个偏僻的巷陌稍作休息。
“你要出城,去找长公主么?”
“哪里有军队,哪里的军队是我能够指挥得动的,我便去哪里。”嘉禾喘着气咬牙切齿。
苏徽点头,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出路。荣靖调走了三大营的精锐,皇太后杜银钗又落到了李世安的手中,嘉禾继续停留在这里很难占据上风,还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那必需得快些离开才行。”苏徽对她说道。如果被追兵抓到,那么就是被迫禅位,然后不明不白死去的命运。李世安既然已经得到了太后的印宝,又有一干文臣作为支持,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废帝而不必担心什么声名上的问题。
嘉禾握住了苏徽的手,她的手很冰,即便在经过了方才的狂奔之后她脸颊上有涔涔汗珠,可五指已然像是冰锥一般。苏徽知道她是在害怕,于是加重了自己那方的力道,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将掌心的暖意传递到她的手上。
嘉禾看向了追随自己一同从乾清宫逃出来的亲卫,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之后对他们说:“若朕能侥幸不死、铲除逆贼、光复社稷,尔等……必有重赏!朕之性命仰赖诸君,他日非公侯之爵,千金之禄,不足以偿诸君之功绩。”
卫士们齐齐跪下,虽个个一言不发,眼中的坚毅却已在无言中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适当的给予金钱名利上的激励是十分有必要的,嘉禾做了八年的皇帝,对于御下之道早已清楚。只是就算有这些人的忠心,她也还是对自己的未来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荣靖而今的在哪个方位她大致知道,但不一定就真能跨过千山万水找到她。当务之急她要么去宣府,那里有她费心栽培的宣府军,要么就去天津,天津有她花费三年兴办的船场,贮存了新式的火.器。
但不管去哪里,首先就要出北京城。目前她尚不知有多少京军已倒向李世安之阵营,可料想李世安所掌控的兵力也不会太多。这样一来若是他想要把守住京城各个城门就十分困难了。要么,她现在就再找到一支可以为她所用的武装,与乾清宫卫合力,在京城撕开一道口子供她逃出去,要么她就在京都某个角落里藏起来,伺机悄悄离京。
“炸开京城城墙你有多少把握?”嘉禾又问了苏徽一次。
苏徽知道现在不是可惜文物的时候,认认真真答道:“炸城墙难度不大,可问题是要如何在炸开城墙后掩护你逃出去。我们的人手太少了。而京城的守卫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几乎都配备了火.器和劲.弩……说实话你有很大的可能被打成筛子或是射成刺猬。”
嘉禾恨不得用头去撞身后的墙。她当初不断从国库中拨出钱财研究新式的武器装备给京军,便是为了让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在逆贼造反的时候保护她,现在倒好,李世安直接绑了她的母亲,将这群由她母亲直接操控的京军悉数变成了她的敌人。
往好处想,城门军也未必会杀她。他们的确是听命于皇太后,可她现在还是皇帝,他们就算对杜银钗无比的忠心,也未必会因为杜银钗的一份懿旨就做出弑君的事情来,更何况那份所谓的“懿旨”根本就不是杜银钗写的,是李世安那个老混账夺走了太后之印。若是将这一真相告知此时尚蒙在鼓中的,说不定那些城门卫便会跟着嘉禾一块反攻被乱党控制住了的紫禁城……
但这只是理想化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她就是个死,就算没猜错,混战中只要有谁对她放一记冷枪打死了她,那也终究还是李世安的胜利。
“去赵府。”几番纠结后,嘉禾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京城那么多的高官,不乏有嘉禾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但她最信任的终究还是赵氏兄弟。
就算现在赵游舟的下落仍未找到,但锦衣卫至少还有一部分是控制在赵游翼的手中。即便有人拿着太后的“懿旨”告诉赵游翼说,太后认为皇帝无道,理应废帝另立,赵游翼也不会听从——这点信心嘉禾是有的。
“你是打算用锦衣卫来护送你出京?今晚就走?”苏徽大概已经猜到了嘉禾的想法。
赵氏兄弟是铁板钉钉的帝党,今夜过后李世安空出手来了一定会铲除赵游翼,顺手整治锦衣卫。如果嘉禾是选择躲藏在京师静待时机,那么她最好还是藏在林毓这样的文臣府中更靠得住。
嘉禾没有回答,不是她不愿理会苏徽,而是她现在实在说不出话来。人在过于紧张的时候,就连声带都无法颤动。
这一场政变还仅仅只是开头,目前乱军只涌向了紫禁城,赵游翼居住的府邸未受波及——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这一带十分平静。
赵氏兄弟的住宅距紫禁城其实也不算太远,是过去吏部尚书赵崎的府邸。长业二十年赵家被抄之后,赵府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嘉禾找机会又赐还给了赵氏兄弟。虽然她不能为赵崎洗清冤屈——因为给赵崎定罪的是她母亲,她若在母亲活着的时候便声称赵崎没有谋逆,那便是对母亲的不孝,但归还赵府的行为,已经等同于是在向世人证明赵氏无罪。
嘉禾停在赵府台阶之下,有一圈护卫围着,有一人前去叩门,开门的是赵家的门房。过去嘉禾微服私访时常常拜会赵家,对这个老奴也算是熟悉了。
老人提着灯看清了自家府邸门前一大群的人之后,先是一愣,接着神情大变,“陛下——”
“小赵大人在么?”卫兵代替嘉禾发问。
“我家主子半夜隐约听到了不寻常的动响,被惊醒之后就十分不安。方才已派人前去打听消息了,不想陛下您就来了。您——快、快请进!”
先是风中遥遥传来的马蹄声,再然后是女皇半夜忽然造访,是个聪明人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嘉禾没有多话,在卫兵的保护下低头跟着那老仆走进了赵府。
才穿过前院,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哭喊
“陛下,快走——快——”
那是赵游翼的声音,没有说完,一声铳.枪的巨响终结了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第239章 、(五十一)
嘉禾在听见赵游翼那一声高呼之后,条件反射的停住了脚步。乾清宫卫亦是在第一时间便拱卫在了嘉禾身侧。
但很快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些人便让他们心生绝望,敌人的数目太多、且个个携带着精良的火.器,仅凭他们这些人根本没办法护住身后的女皇。
这是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如同蜘蛛的大网,落入网中的飞虫除了死之外,再没有别的出路。
被上百支□□指着,嘉禾也只是短暂的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索性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人,走到了最前方,“你们的幕后主使呢?既然胆敢埋伏朕,怎么不敢出来见朕?”
赵氏府邸的灯火在几乎一瞬间被点亮,数十只灯笼将庭院照的名如白昼。宽袍轻绶的男子缓缓从正堂的大门后走出,朝着嘉禾微微颔首,唤了一声,“陛下。”
嘉禾拧起眉头,将嫌恶之色毫不遮掩的展露在眼底,“昆山玉。”
从牢中出来,洗去身上的血污与尘垢之后,昆山玉又成了那个看起了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他望着嘉禾浅淡一笑,好似与君主重逢不胜欢喜,若不是身后还站着好些个身披铠甲手执火.器的乱军,简直就是一副纯澈无辜的模样。
“朕该杀了你的。”嘉禾叹气,自嘲的笑了笑。
“那陛下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没有动手的原因是昆子熙……当然,这点嘉禾并没有说给昆山玉听。宫变发生的时间还没过去太久,嘉禾猜昆山玉也是才被李党从牢中救出,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回家见一眼自己的曾祖父。
还没来得及回去就好。她心里默默的想着,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容,“朕为什么不杀爱卿,爱卿你难道不知道缘由么?自然是因为咱们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多年的情分。”
昆山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是是,臣与陛下自然是情意深重。陛下不杀臣,臣也不愿对陛下动粗。今日在这里的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在陛下一只脚踏进这府邸的时候便将陛下乱枪射杀了。”这话倒是并无半点虚假,李世安的意思就是不留嘉禾活口——哪怕这样会让他在史册留下骂名,他也毫不在乎。
但昆山玉不是李世安,他是个文人,讲究礼法纲常,在乎生前死后之声名,自幼所受到的教育、少年时所得到的追捧又让他养成了凡事务求尽善尽美的习惯。所以他违背了李世安的意思,没有当场格杀嘉禾,而是命令身边的卫士用枪指着她,好让他来耐心的同她讲道理。
昆山玉是想要劝说嘉禾主动放弃帝位,安安分分的做她的长公主——这才是原本该属于她的位子。但嘉禾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在昆山玉张口的那一瞬提前发声:“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昆山玉轻笑着摇头,“臣都说了臣与陛下有多年情分,陛下心里想着什么,臣当然是清楚的。臣早就猜到陛下不会在乾清宫里束手就擒,臣还猜测,陛下一定会逃出宫去,向某位臣子求救。那位值得陛下在危难之时如此信任的臣子是谁呢——只能是赵家这对妖孽了。”在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嗓音中忍不住带上了淡淡的怅然,“真是让人羡慕哪。忠臣良相未能得到陛下的青眼,反倒是小人佞幸让陛下无比器重。”
“所以你提前到了赵府伏击我?赵游翼现在在哪?”嘉禾喝问道。这是她在听到那声惨厉呼号之后就挂念在心的问题。
昆山玉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人从他身后的正堂内拖拽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抛掷在了嘉禾的脚边。
那是赵游翼,还没有死,可是心口处巨大的血窟窿表明了他此时已无药可救。落地那一刻他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嘉禾之前在面的着昆山玉时的矜持冷淡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赵氏兄弟在她身边长大,某种程度上类似于她的弟弟,如今她看着赵游翼在她面前挣扎,如何能不心痛?
“游翼!”她当即跪坐在地,将垂死的少年抱在怀中。还未干涸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大片裙幅,她抬头望向了苏徽,后者无奈而又沉痛的对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