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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贞听到消息,已经是很多天之后的事情了。没人愿意告诉她,也不认为有必要告诉她。亲近之人才明白她的情之所牵,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被抛弃的糟糠,一个沦落在佛寺的王妃。早已远遁红尘之中,隔绝在俗世之外。
  她预料过所有的结局,只是想不到竟然会来得这样早,这样突然。从万人之上坠落到万丈深渊,以他骄傲的性子如何能承受的住。
  “阿姊,有什么办法可以见他一面?”暮贞低头沉默许久,在碧倾以为她会受不了而痛哭时,突然抬头相问。她的面色平静无波,但是语气却坚定的厉害。知晓她是个倔强的丫头,不会那么轻易便放下所有的深情,但是却想不到她还会想着去见他。落发的事,她态度那样决绝,原以为此生了断,不再牵连。
  “贞儿,他如今获罪之身,你莫要被牵连。加上你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犯不着去主动惹祸上身。”碧倾劝导着妹妹,既然荣耀之时妹妹无缘享受,那么落魄之时她便不需分担。说到底心底还是有怨气,对于皇家,对于李贤。肃王府所有的悲惨遭遇,都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暮贞却握住了碧倾的手,触感冰凉,微微颤抖:“求阿姊想办法成全!”她目光盈盈,带着殷切的希望,“他荣耀时是天下的太子,可是落难时,便只是我的……丈夫!”
  最后两个字,带着犹疑和忐忑,但是落音时却是慨叹的,释然的。
  “不怪他么?”不知为什么,碧倾眼睛有些酸涩。
  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此时的暮贞对着一棵萧萧的落木,神色悲悯:“当初离开他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怨怼,他没有负我,我怎能对他不闻不问。何况,我的光顺还那样小,也不知如今是何境况?”
  “阿姊帮你想办法!”碧倾横下心,一口答应了下来。
  回到府中,她却是犯了难。裴珣听到她的想法,皱眉许久,颓然摆手。
  “倾儿,她还好吗?”他叹了口气,问。自暮贞去了尼寺,他一次也未看过,一是避嫌,二是逃避。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如今青衣萧索的人和记忆中的丽色结合在一起,他惧怕于面对她,就像不愿再想起年少之时,那个恣意妄为的自己。可是,他还是心疼她,与爱情无关,与岁月和回忆有关。
  碧倾了解其中的种种,并不以为意。她用最悲伤和无奈的语气说着妹妹的近况,不觉泪如雨落。
  裴珣将她拥在怀中,语含无奈:“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明允是废太子,除非二圣允许,谁能放贞儿去见他。”
  二圣……对了,还有天后啊!她虽然厌恶太子,但是对于贞儿还是疼爱的。不过是见一面,又能生出多少是非呢?
  裴珣显然也想到了此处,当即有了办法:“让贞儿自己去求天后,或有希望!”
  这一招果然有用,当裴珣将暮贞的念珠递给天后时,天后微微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意,道:“这丫头与她阿娘一样,如此多情!”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她的所求,准许三日后相见一面。
  天色阴沉,渰云堆积,她带了一顶幕离,坐在一个素车中,于午后来到了关押他的宗正寺。
  房氏和光顺关在一起,由于二圣怜惜皇孙,所以他们虽是关押,更像是软禁。条件尚可,衣食亦不缺。光顺长大了许多,相貌清秀,只是近来瘦了许多,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捂嘴痛苦的比丘尼是何人?
  房若芙也憔悴的厉害,一见到她便怔怔落下泪来。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只是饮泣不言。
  “倒是我害了你!”暮贞慨叹一句,自己也控制不住泪水。
  “又说得是哪里话,这些年我顶替了你的位置,终究心中有愧,如今……不过是种因得果,又有什么可怨的。”她拭着泪,道,又摸了摸光顺的发,“只是苦了孩子,无辜被大人牵累。”
  光顺看着她,软着声音道:“阿娘不要哭,光顺会乖乖陪着你的!”
  说不上心里的滋味,只觉得酸涩苦痛,孩子近在咫尺,却已经不再认识她了。但是看到他对若芙的依赖,也恰好说明,这些年若芙对他很好。
  “殿下在后院,”若芙指了指,“去看看他吧!这些年他虽然刻意不说,但是我们都知道,他心中一直惦念着你。说来也唏嘘,自从你出家后,他便一心只在朝堂,很少理会女眷们,就算偶尔回后宅,也只是看光顺。张氏生了守礼后便失了宠,否则又为何急着和离呢?”
  暮贞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隔着这么多悲喜,人的感情也渐渐麻木起来。她已不是那个待在后宅中以他的宠爱为生的女子了。同甘她不愿意,共苦倒是可以。
  太久没有见面,所以越靠近越不安。她理好幕离,将自己遮了起来,在守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囚禁他的地方。
  他本来是背站着,虽然略有颓唐,但是身形依旧挺拔,衣衫展洁如新。他是个讲究的男子,纵然落魄,仍保持着应有的端仪。
  听到声音,回身而望,突然就顿在了那里。显然,他一眼就看出了来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本来平静如常的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眼后便生出了无限萧索怆然。眼睛里闪烁着慨叹,薄唇上浮出悲凉。他侧身,引袖掩饰着自己的颓败,却再也藏不住激动的情绪,肩膀瑟缩了几下,控制不住的伤感。
  暮贞掀开脸上遮挡的薄纱,一双浅色水眸中雨雾凝愁,她上前几步,正考虑如何开口。然而他却急退了几步,骤然变色,声色俱厉道:“谁让你来的?!我已与你和离,再无关系,你为何要来此!”
  暮贞吓了一跳,怔忡在原地,脸色苍白。然而再去逼视他躲闪的目光时,才明白他的顾忌。事到如今,他想的还是不连累自己,何苦如此!
  她突然就哭了,两世缘法,两生沧桑,从来就是坎坎坷坷,欢愉有时,悲伤有时,猜忌有时,相惜有时,偏偏分离总是多于相聚,揪心总大于安心。
  若能岁月安宁,且共白首,该多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