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公主拉着她,很是不舍,她难得遇到这么可人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有楚妗的作陪,她胃口都好了许多,晚上也睡得香甜了,不再半夜里醒过来。
楚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里面装了一些晒干的花,她发现华阳公主白日里容易精神不振,她私下问了青衣,青衣告诉她公主有半夜惊悸的习惯,晚上睡不好,所以白日里便没什么精神。
楚妗便照着《珍花录》里的话做了一个花囊,里面装了百合和茉莉,都是些助眠的花。本来她想做个花药枕头,只是时间上赶不及,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做个香囊,等她回了国公府,做好了再送来。
“公主,这香囊里面装了助眠的百合和茉莉,您以后睡觉的时候挂在床头,希望能让您晚上睡得香一些。”
华阳公主惊喜地接过去,她不是没有收到过礼物,那些都是大家为了讨好她。尽管送的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只是那些东西没有一件是真正合她心意的。无人如楚妗一般,是真切的关心她,才送的香囊。
“你有心了,好,我日后便将它挂在床头。”她嗅了嗅,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闻了心情舒畅。
“你以后多来公主府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华阳公主道。
楚妗笑着应是,转身登上了华阳公主为她备下的马车。
——
定国公府,福寿院。
屋里燃着安神香,大家都坐在位置上,以往本该热闹异常的屋子,今日却格外安静。
上首,老夫人一只手轻轻搭在引枕上,一只手里握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闭着眼睛,一颗颗拨动着。
下面府里的夫人和小姐都来了,满满当当地坐在下面,手里捧着茶,心思各异。
正在这时,荷珠挑开帘子,扬声道,“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第36章
老夫人一听, 睁开了眼,手里的佛珠也不转了,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 清了清嗓子, 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楚妗缓步走进来,先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 惊讶地发现以往极少见的那些人都来了福寿院, 尽管心底讶异, 面上却不显, 若说她这些日子学的最好的, 便是这脸上功夫了。
她端庄而沉稳地请安行礼,落落大方。
“阿茶, 你回来了?呀,你生病了吗?怎么戴了帷帽?”桌上的那株腊梅兴高采烈的说道。自打月前这腊梅充当了楚妗的耳目,与楚妗有了一次交流后,每次楚妗来福寿院请安, 总会兴冲冲与楚妗聊会天儿,因着这福寿院里只有它一株花可以说话,实在是无聊的很,这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同它说话的人, 它自然开心不已,前两日不见楚妗,可把它闷坏了。
楚妗众目睽睽之下, 也不敢与它搭话,只能笑着点了点头。
“你今天要小心一些,她们这些人好像不怀好意呢!”腊梅担忧道。
楚妗一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人,确实,今日的气氛有些怪异。
那几个堂姐妹依旧是那副嫉妒愤恨但不敢表现出来的模样,王清荷面色淡淡。她目光扫过去,意外对上一双充满善意的眼眸,三夫人钱氏。楚妗冲她微微颔首,礼貌而矜持。
三夫人钱氏,钱婉婉,出身蜀地商贾之家,一个月前家中父亲去世,回了蜀地奔丧,昨日才刚从蜀地回到京城。楚妗刚回府那日与她见过一面,是以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钱氏看着楚妗端庄优雅地站在那里,心下诧异,这,这是楚妗?当初还是那个胆怯拘谨的模样,才一个月的功夫,倒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这周身很是有国公府嫡小姐的气度,端庄秀丽,不疾不徐。
今日一见,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钱氏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个个表面上装的极好,谁知道心底都想些什么?三房是庶子,承爵也轮不到他们,到时候只等老夫人一去世,就分出去另行开府了,这国公府里波涛暗涌,与他们三房干系也不大。只是她倒是有些可怜楚妗,小小年纪,这一个月里怕是经历了不知凡几的冷眼。
楚蔷愤愤的瞪了一眼楚妗,本想着赏花宴上让楚妗出丑,没想到楚妗不知道赏花宴上去了哪里,整日不见人影,她们便是要陷害,找不到人也只能放弃,甚至楚妗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得了华阳公主的青眼,在公主府小住了几日。
楚妗感受到了楚蔷的怨愤,心底轻笑了一下,怕是如今楚蔷都要心底呕死了吧?她上次过敏晕倒,后面的宴会也没有参加,是以她们那些算计都落了空,怪不得如今用这种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看着她。
她随意的瞥了一眼楚蔷,眼底是清清淡淡,却莫名带了一丝居高临下,让楚蔷生出一抹被看穿的难堪。她狼狈地避开楚妗的目光,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有些不可置信,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被楚妗的目光慑住,转过头却看到楚妗已经不在意地同老夫人说话去了。
屋子里没有旁的位置,雨露立刻搬了个小杌子过来,楚妗冲她颔首致谢,随即敛衣坐下。
老夫人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楚妗身上,楚妗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没想到这次直接干了件大事儿。华阳公主深得圣宠,但是因为驸马的事情,早些年就开始深居简出,除了一年一度的赏花宴露个脸,其他地方难得见她。楚妗倒好,不声不响就住进了公主府,如今回来,还是公主派马车送回来的,排场极大,足以看出来,华阳公主很是喜欢楚妗。
近些年定国公府有些没落,楚江涛为嫡子,承了爵位,可是他人不顶事,为人忠厚老实,资质平庸,若不是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怕是这国公府都要渐渐消失在京城的富贵圈里。
好在楚怀璟在皇上面前得宠,是以时常能得些宫里的赏赐,才不至于让其他人看低了国公府。国公府交到他手里,未来定不必忧心,只是她担心她的二儿子,楚江清。母亲总是偏疼小的,老夫人便是极其喜欢这个小儿子。
楚江清玩世不恭,也没什么大的才能,只靠着祖荫谋了个清闲的官职,这样的官职势必俸禄不高,但是楚江清自小锦衣玉食,花钱也大手大脚,老夫人心疼儿子,她如今管着国公府的内务,时不时贴补一下小儿子。
楚怀璟自小性子就清冷,与他们这些长辈也不甚亲近,怕是丝毫不会顾念叔侄情谊,到时候她若是去了,谁来养她的儿子?
是以她必要为楚江清谋一条后路。
楚江清虽说才能不显,但是生的几个女儿倒是花容月貌,如今楚妗与华阳公主交好,到时候让她将府里的姐妹也引荐给华阳公主,有了公主的名头在,她们必定个个都能有个好夫婿。
“老夫人?”楚妗只觉得眼前的人眼神让她很是不舒服,沉沉的打量像是一种看货物的感觉,她难受地动了动身子,避开了老夫人的目光。
“二姑娘与公主相处的怎样?你可有讨得她的喜欢?”老夫人心里有了小心思,对楚妗也和蔼了起来,难得露出一抹笑。
楚妗心底有些心寒,自己戴着帷帽回了府,便是一朵花看到了都会关心她,而老夫人第一句话,不是先问她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在公主府是不是吃得好,睡得好,而是张口便问有没有好好讨好华阳公主。
以前她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有了华阳公主的对比,她却觉得老夫人太过冷情了。连一个只是与她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能对她嘘寒问暖,这血缘至亲却只想着华阳公主的喜欢。
她这一个月以来,虽然知道老夫人对她冷淡甚至说的上不喜,但是平日里对她还算是公允,也会照顾她嫡小姐的面子。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以前从未留心的场景,老夫人平日里很是不苟言笑,严肃的紧,偶尔只会在楚静姝面前笑一笑,楚静姝深得皇后娘娘喜欢……
楚妗觉得老夫人脸上的笑让她不舒服,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难道是因为华阳公主的缘故?
楚妗面无异色,脸上笑着道,“华阳公主待我极好,单独拨了个院子给我住,知道我身体不适,还特意派了沈嬷嬷前来照顾我。今日我回府的时候,她还嘱咐我说让我时常去陪她说话解闷。”楚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老夫人脸上的神情。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眼角的褶子都要开出一朵花来,听了楚妗的话,欣慰地点点头,“你能得了华阳公主的喜欢,是你的福气,既然公主让你多去公主府,你也多走动走动。”说着,话音一转,“公主府冷清,华阳公主也定然喜欢热闹,你下次去便带上你的几个姐妹吧,多一个人逗趣,公主也开心。”
楚妗心里一沉,心底漫上浓浓的失望,原来真的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才对她这般和蔼。
楚妗无声地笑了笑,她是良善,但不代表她没脑子,楚蔷她们满心满眼都要算计她,她顾及亲情,不愿做的太过,只是选择远远的避开她们。华阳公主那么好的人,她可不愿意领这么些糟心的人去惹她厌烦。
“老夫人说的是,人多热闹,姐妹们都嘴甜活泼,去了公主府也能讨得公主的欢心。”楚妗赞同的说道。
老夫人一听,心下一喜,刚打算夸赞楚妗懂事明事理,却不料楚妗话音一转。
“只是我也是客,做不得主,若是贸贸然带人去公主府,怕是让华阳公主觉得我反客为主,不知礼数,反而惹得公主不快,这样吧,我明日差人同公主说一声,若是公主同意,我下次便也带上众姐妹,若是公主不愿意,那也只能作罢。”楚妗柔声说道。
她知道若是她刚开始便表现出不愿意,老夫人定然会生气,而如今将华阳公主抬出来,老夫人必定不敢生气,同不同意不是她能决定的,而是华阳公主。
自己这话本就是个托词,到时候哪里会派人去问,若是老夫人问起来,便说华阳公主不同意便是。老夫人自是不敢亲自去质问华阳公主。
老夫人点点头,觉得楚妗说得有理,楚妗好不容易搭上了公主府,若是因为这种事惹了她的厌烦,到时候可是得不偿失了。是自己考虑不周了,那她就等华阳公主的信吧!
“阿茶,说得好,不能让她们利用你!”腊梅在一旁激动地说道。楚妗竟然也有一张巧嘴的时候!看着她们算计落空的样子,真的是大快花心!
第37章
“二妹妹, 为何进了屋还戴着帷帽?”一旁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楚妗转首望去,楚静姝端正坐在那里, 秀眉微蹙, 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帷帽。
楚妗对于自己过敏的事自是不愿提及, 只随口带过,“前些日子染了风寒, 太医叮嘱不能见风。”
楚静姝点了点头, 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白纱, 隐隐绰绰, 看不清脸。
刚才那清淡的药味可不像是风寒用的药。
皇后前些日子不小心伤了手,楚静姝恰好在一旁, 宫女给皇后抹的药便是这个味道。方才楚妗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隐隐有股香味,别人闻不出来,她可是知道的, 那是雪肤膏的味道。
楚妗戴着帷帽,怕是脸上有了伤吧?这是多严重,居然用上了雪肤膏,这是破了相?
“如今都在屋子里了, 屋子里吹不着风,你大可不必戴着了,戴着多闷热呀, 摘了吧。”楚静姝贴心道。
楚静姝紧紧盯着楚妗,想要看到一张破了相的脸。
经楚静姝这般一提,大家的目光也移到了楚妗的头上,是啊,屋子里面这帷帽也不用戴着。
楚妗只觉得大家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打量,她心跳忽然加快起来,这是要让她把帷帽摘下来?可若是这样,自己脸上的红疹怕是要暴露了。
尽管楚妗心里很是着急,但也能保持镇定,很快就想出了一套说辞,至少说出来的话便让人挑不出错来,“我这风寒来势汹汹,在公主府喝了好几天的药也不见好,足以看出这风寒很是顽固。我倒是不打紧,闷也就闷一些,只是这屋子里还有老人和小孩,这身子骨弱一些,怕是很容易被我的风寒传染。”
楚静姝脸色一僵,倒是没想到楚妗这么快就找好了应对的说法,倒是小看她了。尽管她很是好奇楚妗的脸到底成了什么样,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说,怕是要引起楚妗的怀疑了。
想到这里,楚静姝柔柔笑了笑,称赞道:“二妹妹倒是有心了,体贴长辈,关怀小辈。”
楚妗尴尬的笑了笑,自己随意找的借口,居然还被人夸赞了,倒是有些名不副实,可她见大家被她的说法说服了,松了一口气。
今日大家都聚在这里,便是想让楚妗答应给府里的姐妹牵线搭桥,如今得了楚妗的“同意”,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热热闹闹的也开始聊一些趣事儿。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头也有些不行,听着他们聊了一会儿,眼神也有些疲倦。
王清荷笑着道:“这时辰也不早了,老夫人怕是也累了,我们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也罢,都回去吧!”老夫人摆摆手,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操心的事太多,身体也受不住了。
众人皆起身,屈膝告退。
楚蔷楚茉几个小姑娘性子跳脱,几下就走出去了,楚静姝与王清荷携手走在一起,独留楚妗单独一人,既无母亲做伴,又无姐妹相陪。
楚妗看着王清荷自打她回来,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说,心底颇有些失落,刚打算折身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二姑娘。”
楚妗脚步一顿,疑惑转身,原来是三夫人钱氏,她脸上挂着温婉和煦的笑,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二姑娘走这么快干什么?我都差点追不上你了。”钱氏刚才与人说了几句话,转身就看到楚妗一个人往外走,对比其他人的成群结伴,楚妗的背影有些孤单落寞,她看着有些心疼,便连忙叫住她。
楚妗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位三婶的情景,钱氏也是这般和善。楚妗向来是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愿意待人好十分。
但她也时刻谨记着富贵人家的两幅面孔,如今这三夫人也不知是不是与楚蔷她们一样,背地里另外有心思,她也不好太过热情,闻言,她礼貌而矜贵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三婶。”
钱氏走上来,道:“我的院子与你正好顺路,你与我一起走吧。”
楚妗一愣,倒是对于她的话很是意外,平日里她都习惯了一个人回去,倒是第一次有人邀她结伴而行。
只是一起走一段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钱氏顿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来,她膝下只有一子,没有女儿,但她却是极喜欢乖乖软软的姑娘,她一直很羡慕那些生了姑娘的人,也一直想要一个乖乖巧巧的女儿。只是她当年生产的时候,亏了身子,是以难以再有孕,这倒是她的一大遗憾。
其实府里也不乏许多姑娘,但那些姑娘都是有娘疼的,她也不好过于关心。
三房是庶出,在府里也不受宠,老夫人不喜欢三房,老夫人是这后宅的风向标,大家为了讨好她,对于她也总是不亲近,加之大燕朝一直是士农工商,士为贵,商人最是低贱,而她出身商贾,这府里的人,多少也有些瞧不上她,只是面上不表现出来罢了。
也许是因为楚妗也是被排斥的存在,钱氏总觉得与她同病相怜,看着楚妗在这暗潮汹涌的国公府里受尽委屈,她便升起一抹怜惜,哎哟,若是她有个女儿,巴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哪里舍得让她受一分委屈?王清荷也是个拎不清的,自己这个女儿本来就是可怜,小小年纪就丢了,如今回来了,非但不加倍疼惜,反倒对那个养女越发好。
钱氏心里冒出窃喜,也幸亏王清荷不关心楚妗,自己可以趁机亲近她,到时候博得楚妗的好感,楚妗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良善的孩子,到时候她真心待她,楚妗未尝不会以真心回报她,那她也不算有了个女儿吗?
“你这风寒,可大可小,你年纪小,身子骨健康,过不了多久应该这风寒就会好了,但是平时也要注意保暖,虽说已经是四月天了,但是京城不比南地,还是冷一些的,你自小长在南地,怕是需要注意一些。”钱氏关切道。
楚妗转过头细细打量着钱氏,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关心她,她心底划过暖流,这还是她回府收到的第一份关切,她抿唇笑道,“多谢三婶关心,我晓得的。”
钱氏听着楚妗娇娇软软的嗓音,心底更是喜爱,侧着身子打量楚妗,哎呀,怎么会这么乖巧啊?像是她那个儿子,她多说了几句,都会不耐烦,嫌她话多啰嗦,看看这小姑娘,非但不嫌弃,还感谢她。
她越想越觉得姑娘比儿子更好,试探着问道,“你介意我喊你妗儿吗?”
楚妗看着钱氏眼底的期待,一丝也生不出拒绝,乖巧点点头,“不介意的。”
钱氏脸上顿时浮起一抹惊喜的笑,连忙喊道,“妗儿!”拉近距离就先从改变称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