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年轻同志都攒不住钱...你是刚刚结婚吧?结婚之后的青年都要穷两年的。”
  这话就说的不合适了...毛思嘉刚刚结婚?相比之下她才是新鲜出炉的已婚妇女吧?
  她说话不好听,毛思嘉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两个人又不熟,这次回北京之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就算是喜欢得瑟炫耀又如何呢?反正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影响。
  等到沈同志老婆的注意力又放在一些不知道用处的商品上之后,毛思嘉被另一边的一个柜台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个旧货柜台,虽然是旧货,却专门设了个柜台,柜台后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售货员——说是售货员不合适,这人特别有风度,做的是售货员的活儿,却有一种老专家的感觉。
  不过这也不奇怪,有些特别昂贵的旧货本就需要一些专业人士确定价值、维护保养、修理。
  这个柜台的东西很杂,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那种西洋风了。
  应该是建国以前的舶来品。
  当时上海是中国对外的窗口,有很多留存是正常的。而这些东西那时都是有钱且赶时髦的人家才有,或者干脆就是生活在上海的外国人所有,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敢问津的奢侈品。
  不过现在么,时代变了!这些东西值不值钱还真不好说。对于某些人来说值得一看,有些人则是不屑一顾——这些基本上都不是‘日用品’,还处在温饱阶段的市民是不太可能花太多钱弄这些的。
  毛思嘉首先看中一盏风灯,请售货员拿出来看看。
  风灯很有艺术风格,毛思嘉看了看商标,是德国货。再过几十年,这应该会成为这一类小众收藏者的手中爱物。不过现在的话,没人觉得这个有多少价值。毛思嘉被消费冲动控制了几秒钟,最后放下了这盏风灯...这个东西好是好,但她日常生活中用不上啊!
  毛思嘉又看了一些钢笔,品质都挺好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东西了,能保持这样的品相不太容易。根据售货员所说,应该是还能用的,但是不让蘸墨水了试,要试就得买!
  看来看去,毛思嘉看中了一只怀表。
  这个怀表一个是颜值高,另一个,毛思嘉细看的时候看到了表盘上的徽记,某奢侈品品牌...她有点儿意外,这个奢侈品品牌是做珠宝的,真没想到还有做钟表的时候!更重要的是标注的年份...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年份正是这个奢侈品品牌成立的那一年。
  之前这个品牌就有了,但主业是别的,而且规模很小。是后来生意被女婿继承,这才开始发生改变的——这一年正是这个品牌真正的诞生年!
  算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了,就算她今后不喜欢这个怀表了,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投资——这种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是很容易出手的,民间收藏家,甚至官方都愿意出大价钱!
  这个时候沈同志老婆也买东西回来了,凑了过来:“毛同志看表呢?怎么看旧的啊!这种东西还是买新的好!”
  她说着还撸起袖子给毛思嘉看,她手腕上正式一块锃光发亮的新表,还是外国货!
  其实毛思嘉手上的表比她的要好,只是用了几年了,她又不像某些爱护东西的人用的特别小心——对于很多人来说,手表是很重要的家庭财产,使用的时候不可能不小心,但对于毛思嘉来说,这就是一个计时工具,她肯定是做不到别人那样精心的。
  所以手表的表带多多少少有些磨损。
  对比之下就有一些失色了。
  “新东西是好...不过这个表也挺好看的。”毛思嘉客气道。
  沈同志老婆想到了老家的弟弟,上次她回娘家的时候家里爹妈说了,结婚对象让凑出四大件才愿意嫁。
  家里条件差,四大件到现在为止只有自行车,另外收音机也不难搞,毕竟价钱稍微便宜一些,供应业相对充足。可是搞定自行车和收音机之后家里就真的无力再弄手表和缝纫机了,家里人抱怨这些当然是希望她想办法。她这都嫁干部了,在娘家那边的人看来就是旧社会的‘官太太’,这种事不是小事一桩?
  她心里一面觉得家里人想得美!知道缝纫机多难弄吗?知道这些东西要多少钱吗?手表选国产的能便宜不少,可是票难弄,要是选进口的,则动辄两三百一块呢!这个钱让她出,她是拿不出来的。
  另一面,她又享受娘家人的吹捧,当时也没有拒绝,含含糊糊就过去了。
  她也知道,她肯定是要出份力的,只是不可能全由她担下!就连向她求助的娘家人也没想过全由她担下...这就是所谓的‘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
  现在看到这里有手表,她就动了心思——不要票,还便宜!至于说旧手表行不行?当然行!很多人工作后就买了手表,结婚时候戴的手表也戴了几年了,也算不上新手表!而且她刚刚看了,玻璃柜台下好多手表,其中不少保存的很好,还很新呢!
  这样想着,就指了几款手表出来,都是比较新的款式...
  “这个多少钱?”她看中了之后就问价。
  售货员报了一个价,她立刻皱紧了眉头,又换了另一款,却是依旧不满意。
  “这不是旧货吗?难道不应该便宜一点儿?我怎么觉得比新的还贵啊!”
  售货员并不因为她语气不好生气,只是做出了‘请便’的表情——这个时候售货员是很牛的,对顾客爱答不理也拿他们没办法。
  旁边也有一个看手表的年轻人阴阳怪气:“侬是乡下来的嘛...手上拿的是劳力士,指针是金的,新表还要贵的多哩。”
  放到这边柜台的手表基本上比新表还贵呢!
  这个时候毛思嘉也决定拿下那只怀表了,请售货员弄个小盒子装表。
  然后数了两百三十块给售货员,这块表在这些表里面并不算贵,显然这个时候的人不会想到它出产的特殊年份也能为它增添许多价值!
  虽然在这些表里面不算贵,但两百多块说拿就拿出来了,还是比较少见的——这个时候人普遍没什么钱,只有买大件的时候才会拿出攒了许久的家庭存款。毛思嘉买的这块怀表显然不是什么必要的‘大件’,她能这样花钱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买了这块手表之后毛思嘉就真的没什么想逛的了,笑着和沈同志老婆说了一声,就先回去了。
  这次她倒是没跟着一起。
  第二天,旅游公司一行坐火车回北京。
  又是几天的火车不必提,等到快到北京的时候毛思嘉觉得特别累!
  说起来奇怪,来回都是软卧,在上海她也不是办事的主力,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旅游了一趟。就这样,这个时候也觉得浑身不得劲...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吧!
  她现在只想回家躺着休息!
  好在公司比较通情理,这次回家她能有两天假!
  放假万岁!上什么班!理想是不用上班!
  去了一趟上海,大家说不买什么的,反正今后往来于上海的机会还多着,然而回来还是大包小包。有些是自己买的,有些是帮别人买的。相比之下毛思嘉东西算很少的了,她只帮别人买了一床丝绸被面,自己则是两盏灯,几件衬衣。
  怀表很小,不占地方,根本不用说。
  火车到站的时候正是午饭,下车之后毛思嘉就看到孙继东——幸亏是软卧车厢,这边下车的人也不多,接人的一下就能看到。别的车厢人太多了,接人的说不定都会错过!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到?”毛思嘉意外又惊喜!
  这可是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不是高铁!火车开得慢是一回事,误点更是家常便饭。孙继东只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因为火车票是提前买好的。但说实在的,具体什么时候抵达北京,这却是说不好的。
  其实孙继东也不太确定毛思嘉什么时候到,他是请了下午半天假过来的!
  要是中午这会儿等不到,就等一个下午,就算火车晚点,也不可能晚上都不到!
  女同事们见毛思嘉有人接,自己却等不到人来接,纷纷打趣:“不要人做‘苦力’的,‘苦力’送上门!要‘苦力’的却等不来人,你说气不气!”
  其实今天不是休息日,家里没人来接实属正常。只是因为毛思嘉这里有人来接,这才让大家‘不平’起来。
  毛思嘉知道这些同事的暗示,想让她主动叫孙继东给她们帮忙呗!
  毛思嘉才不会帮着别人使唤自己老公呢,就像是听不懂她们的潜台词一样只是笑,好像是不好意思了。
  “她们居然还想我让你去帮忙,怎么可能!”回家的公车上毛思嘉坐在座位上,孙继东就站在她旁边。毛思嘉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我和你是一起,又不是和她们一起的?”
  孙继东低头看着毛思嘉头顶的发旋儿,头发有点儿乱——有的时候觉得她好像是个大姑娘了,有的时候又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说话做事都很孩子气。
  明明已经结婚一年多了,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变,变化还是有的。她也在努力适应两个人的生活,和他相互体谅,为这个家做出自己的贡献——有点儿笨拙,但做的很认真。
  “上海有什么好玩儿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毛思嘉有话直说,主要是这个年代的上海确实没什么好玩的,或者说这个时代国内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好玩的地方。
  “我买了几件衬衣,反正去都去了,总要买点儿什么——对了,我还买了两盏台灯、一块表,都是建国以前的东西了...就挺好看的。”毛思嘉一件一件交代,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唔...这一趟真挺累的...好想回家,洗澡、洗头,然后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其实毛思嘉这个时候也有点儿饿了,但疲惫压倒了饥饿,她现在只想去睡觉!
  夏日蝉鸣很热闹,本来也容易想瞌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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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1977终于到了。
  站在新华书店门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毛思嘉轻轻出了一口气。停好自行车之后她就走进了书店——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就是两年过去,她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等到日历翻过新的一页,时间抵达一九七七的时候,就算是她也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适应了这个特殊的时代,知道了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规则。甚至,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来,她应该是在这个时代生活的很好的人,有的是人羡慕她呢!
  工作顺利、婚姻幸福、衣食无忧...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毛思嘉是个普通的生活在六七十年代的女性,她应该也会很满意这种生活,但她偏偏不是!对于一个曾经生活在开明、现代、自由社会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年代的很多东西都很不适应。
  物质上倒是其次,毛思嘉的物欲并不算太重,条件好的时候用好一点儿的,条件跟不上的时候就用差一点儿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而且真正说起来,她在这个时代也没过过苦日子,只不过物质上没有上辈子那么丰富、选择那么多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了,上辈子生活的那个时代,对于很多她那一代的年轻人来说,物质其实是过饱和的。具体表现为年轻人常常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并且会买回来很多无用的、没必要的东西。
  真正让毛思嘉不适应的地方在别处。
  毛思嘉那一代的年轻人被称之为‘数字原住民’,对于他们来说每天和各种智能产品接触,享受便利的现代生活就是一种本能,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如果出现什么新的科技产品,他们也不会像老一辈人那样需要一个接受的时间,他们拿到产品,花几分钟摸索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戒掉网络,戒掉手机,这对于毛思嘉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这也不是最难的,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婴儿能干嘛?那个时候她甚至不能太灵清地想事情。等到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之后,毛思嘉也就不那么在意网络、手机这些东西的。
  这就和戒断一样,一开始总是难熬的,一旦适应就会好很多。
  相比起这些身外物,这个时代一些隐形的束缚更让毛思嘉难以忽视。
  因为自身出身称得上根正苗红的关系,她的生活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就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小老百姓一样。但是那种氛围的压抑、那种各方面都要刻意合群、不能出格...这些都让毛思嘉常常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些对于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尚且有伤害,更不要说毛思嘉了,她只会更加不适应。
  她能在这种氛围中一直保持相对良好心情,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每次买到新的年历,看到年历上印着的年份,增加一个数字她心里就会轻松一点儿。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难熬的不是苦难本身,而是这份苦难根本看不到尽头!而一旦知道有希望逃脱,人就能多忍耐许多!
  去年的时候毛思嘉是既轻松又紧张,她知道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但黎明前的黑暗让人不能掉以轻心。
  生活在这个时代才知道,这个时候反而会有很多冲突...
  不过翻过年来,来到一九七七,很多事情就明朗了。特别是现在已经到了六月,和夏天明亮的太阳一样,一切几乎尘埃落定!
  按理来说,阳光、雨露、空气这些东西应该和之前没什么分别,但毛思嘉就是觉得现在的空气都要清新一些——只能说心理作用实在是很强大了。
  思想上的松动是表现在方方面面的,比如说上个月很多书籍解.禁了!
  绝大多数书籍在这些年的待遇都不太好,之前就是想买书来读也没处买!现在不同了,居然光明正大地摆进了大书店的书架,去买的人也不必找单位或相关机构开证明。
  消息刚刚传出来,首都各大书店立刻大排长龙...也就是这个时候大家才恍惚间惊觉——原来身边有这么多的爱书人!
  毛思嘉当时也想去排队买书,但她是有工作的人,休息日又难得,实在无法什么都不管地去排队买书。就干脆等了等,等到这一阵风潮过去,再来买书...反正书店在这里也不会跑掉。
  至于说书会不会脱销卖完?
  这里可是首都!政治文化中心!几十年后能在一线城市买到的东西,基本上在别的地方也能买到。但在物资有限的年代,除开保持基本生活需求的物资,很多其他物资都是优先保首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