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与我, 可能不是亲兄妹……”季凝道。
“你听出来了?”简铭笑笑。
“还笑!”季凝嗔道,“侯爷当初为何不告诉我, 贺……你娘亲根本就不是我娘亲?”
“往事错综复杂, 我不愿你多想。”简铭实话实说。
“那你也不能诓我啊!”季凝还是觉得恼。
简铭心中微动:“我们若不是亲兄妹,你是不是……很高兴?”
他语声殷殷,很是期待。
借着屋内油灯的光亮, 季凝看着那双明眸之中映出的两个小小的自己, 刹那失神。
蓦地回神,季凝脸上微热:“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简铭极认真地想了想, 点头道:“你说的是。”
他一边说着, 一边老实不客气地拉了季凝的手。
季凝睁圆了眼睛, 瞪他。
简铭不为所动。
季凝想往回撤手。
简铭更不答应, 紧紧拉拽着。
季凝无语, 更没法子, 只能由着他。
两个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周遭静寂无声,静谧异常。
季凝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下去——
之前听萧寒说了那么多关于她娘亲的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那些事、那个人距离她那么远, 她娘亲当年的经历, 那样的陌生。
“侯爷当年见过我娘亲吧?”季凝轻声问。
简铭笑了笑:“是。那时候我还很小。”
“我娘亲……她是怎样的人?”
简铭抬眸, 定定地看着季凝:“她很美, 待我也很好……你与她, 很像。”
“真的很像?”
“眉眼是有些相像的。”
季凝思忖了一会儿。
“若是当年见过我娘亲的人, 再见到我, 会想到我们是母女吗?”季凝忽问。
简铭微怔,继而便明白了季凝在想着什么。
“应该是猜得到几分的。”简铭道。
“原来如此,”季凝抿了抿唇, “原来她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才这样算计我的……”
简铭知道季凝口中的“她”是谁。
“她或许是怕你的。”简铭道。
季凝的脑中灵光一闪, 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若是她……她知道我娘亲是谁,又怀疑我是先帝的孩子,会不会早就对我……下毒手了?”
简铭愕然,不大敢相信地看着季凝:“凝儿,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季凝闻言,狐疑:“想起什么了?侯爷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我不记得的事?”
简铭皱眉不语。
“那些事,是不是涉及宫闱……不方便告诉我?”季凝探问道。
简铭瞧着她,眉头未展:“我只愿你知道得少些,烦恼便少些。”
季凝动容,继而正色道:“烦恼多也罢,少也罢,若我娘亲是被她害死的,杀母之仇是一定要报的!”
她那般决然,任谁也更改不了的决然。
“杀母之仇……”简铭低喃着。
“身为人子,明知杀母仇人是谁,却不去报仇,很不孝吧?”简铭又低语道。
季凝微诧。
稍一思索,便即明白了:“侯爷的娘亲,也是被那女人……”
既然贺琳琅不是简铭的娘亲,那么简铭的娘亲便另有其人。以王氏的心性,和先帝沾边的女人,都不可能被她放过。
而且,王氏一旦知道简铭的娘亲当年为先帝诞下的是一个男孩儿,又怎么可能不动杀心?
季凝蓦地想到了什么。
“侯爷幼时的落水,便是那女人所为?”
“那是后话,”简铭苦笑,“当时那个女人已经有了儿子,知道我的存在就是他儿子将来最大的隐患,就暗中指使手下,把几岁的我推入了寒潭之中。若不是郝嬷嬷舍命相救,腊月里,我早被冻死了……”
“她救过侯爷的命,却因为我被撵回了家。”提及郝嬷嬷,季凝有些愧疚。
“不是因为你,”简铭摇头,“她原就该回家去颐养天年了。当初你刚到府中,我不放心你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才请了她重回来侍奉。是我思虑不周……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不假,对我忠心不假,我好生奉养她余生、善待她的子女,亦是理所应当。可她对你,却不是纯然真心。她到底还是出于她自以为替我思量的想头,做了超出她本分的事,还险些害了你。这就是我不允许发生的了。”
季凝静静听着,咀嚼着简铭话中的意味,越听越觉得这话就像是掏心掏肺,从自己的心尖儿上蹦出来的一般。
她一时之间痴住。
简铭为她,何止思虑良多?
季凝的一颗心柔软下去。
借着晕黄的灯光,她看着简铭。
这样一张英俊的脸,这样一个全心为她考量的人,真是怎么看都看不腻呢……
“侯爷与我说说你娘亲的事吧。”季凝柔声道。
简铭意料之外,怔了怔:“好。”
“我对我娘亲的印象极淡,她过世的时候,我只刚刚记事。我印象中,她是个性子很温柔的女人……像她那样的女人,脸上应该总是带着最可亲的笑吧?可是没有,我的记忆之中,从来没见她笑过……”简铭说到这里,忽的自嘲:“关于娘亲的事,我几乎都是后来长大了,从父亲和郝嬷嬷的口中听到的。”
他所说的“父亲”,自然是老武安侯简伯通。
季凝感觉得到,在简铭的心里,老武安侯才是真正配得起“父亲”这个身份的人。简铭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了简家人。
至于先帝,在简铭的心里,或许也只是个给予他父系血脉的存在吧?
只听简铭续道:“我娘亲是父亲随着先帝游历的时候遇见的。”
提到先帝,简铭不自在地顿了顿:“先帝当年喜好游历,常常出京在江湖上游.走,甚至白龙鱼服到别国境内……”
是了,他还到过卫国境内,后来害得卫国被灭国。
说不定,琳琅阁毁于战火,贺琳琅不幸殒命,都与先帝脱不开干系。
季凝心忖。
先帝这样一个提起来就只会让人心堵的存在,简铭在说起他的时候,其实也觉得闹心。
偏偏这么一个存在,是躲不开也绕不开的。
简铭只能平板着声音,继续道:“……那时候,他身边陪着他游历的,便有父亲,以及……季大人。”
季海突然被提及,季凝晃了晃神。
其实也在料想之中:季海若非与先帝情分非常,又怎么可能将季凝养在季家那么多年呢?
而且,季凝实在不觉得季海在官场上有什么能为,他之所以能够多年屹立不倒,多半也是因为先帝的遗泽吧。
“父亲说,我外祖家乃一方富户,家底殷实。外祖膝下只有娘亲一个孩儿,当作掌上明珠一般疼爱。娘亲有一日外出进香,为久病方愈的外祖母还愿,路遇山匪。那起子山匪其实早就觊觎外祖家财,知道只要劫掠了娘亲,便有了要挟的人质。”
“当时,娘亲身边的护院家丁护卫着娘亲,和那起子山匪打了一阵。可到底山匪是杀惯了人的,气势上就已经占足了。眼看娘亲就要被山匪劫掠,先帝和父亲一行经过,及时出手救下了娘亲,打跑了山匪。”
季凝听简铭叙说,听得入神。
还真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啊!
“救美是真,英雄却未必。”简铭似看透了季凝在想什么,呵呵。
季凝听这里面大有深意,遂不禁追问。
简铭道:“父亲自然是大英雄,他的武艺遍观大齐,几乎没有敌手。先帝的身手只能算是平平,至于季大人,书生一个,更不用说了。”
“所以,其实是老侯爷救了你娘亲?”
“是。”简铭颔首,“那起子山匪被父亲他们打跑,两厢厮见。娘亲自然是要感谢救命之恩的。她甫一见到父亲,尤其在得知是父亲拳脚厉害打跑了山匪之后,看父亲的眼神便不寻常……”
原来简铭的娘亲,当年爱慕的,是老武安侯。
季凝心头震撼。
她既已知晓简铭是先帝的血脉,那么简铭的娘亲最后一定是跟先帝在一起了。
这局面……
“这些事,都是后来郝嬷嬷同我说的,”简铭道,“父亲只对我说我娘亲是怎样的人,至于他与我娘亲之间如何,他从不肯对我说。”
其实,老武安侯对简铭的娘亲,也不是不动心吧?
不然,纵是与先帝有奶兄弟的情分,简家也不至于担下如此干系,替先帝养儿子。
须知,寿康宫里的那位,可始终对简家虎视眈眈呢!
老武安侯便是不替旁人着想,难道还不替简家满门,尤其是已经一把年纪的老母亲邹老太君着想吗?
至于武安侯夫人,简铭的那位养母,心里未必不知道丈夫对简铭娘亲的情谊。不过是,夫妻两个心照不宣罢了。
“郝嬷嬷说,父亲当时已经娶了母亲,兄长也刚出生不久。父亲是不可能与我娘亲如何的。其实,就算父亲想与娘亲有些什么,先帝也不允许。”简铭哂道。
“后来,先帝与你娘亲……”
“是啊,后来先帝一行便被当作救命恩人,被请到了外祖家,更被奉为上宾。外祖见先帝容貌英伟、谈吐不俗,知道他定是来历不凡,便生出了结交之意。先帝其实此时早就对我娘亲动了心思……再后来,我娘亲便有了身孕……”简铭面带苦涩。
“先帝强迫……”季凝没法说下去了。
明明简铭的娘亲喜欢的是老武安侯,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季凝原以为,至少有些转折和感情的进展之类。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故去的人知道了。”简铭忧悒道。
季凝心生悲悯,为简铭的娘亲。
“先帝……”简铭犹豫了一瞬,终是道,“先帝其人,便是这般,只顾自己喜欢,不顾旁人心意如何。”
话音刚落,忽听得窗外“嗤”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