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逸搬出曾经救过简扬的事, 其实是为了让简铭记起他对“简家的好”,至少先给他松了绑。
这么一直绑着, 胳膊腿都不似自己的了, 算怎么个事儿啊!
展逸一边说着,一边还紧着朝自己后背努嘴。
简铭神色淡漠地瞧着他:“据赵王殿下说,展先生极富才学, 又有见识, 是难得一见的雅士。如今本侯瞧着……”
简铭言语未尽,意思却表露得明明白白——
展先生的名士之风呢?
这么瞧着, 分明是个惫懒人物。
赵王殿下的眼光, 不过如此!
展逸听得明白, 登时咧了咧嘴:“侯爷难道没听说过‘真名士自风流’?”
简铭冷笑:“展先生的意思, 你是唯大英雄能本色了?”
“侯爷谬赞, 谬赞啊!”展逸厚着脸皮道。
“好歹看在我救过令郎的份儿上, 侯爷先让我松快松快啊!”展逸近乎哀求了。
简铭再懒得与他计较,忖着他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儿来,遂让纪无痕替他松了捆绑。
展逸双手终于得了自己, 嘶嘶哈哈地小心转着胳膊。
刚动了两下, 就哎呦哎呦地痛哼起来。
简铭睨他。
展逸扭吧着脸:“胳膊脱臼了……疼嘶……”
简铭心中暗翻了一个白眼, 示意纪无痕处置。
纪无痕到底还是忌惮着展逸, 稍有犹豫。
简铭微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
纪无痕只得上前去, 先是从地上捡了之前被简铭甩丢开的那团子布, 重又塞回到展逸的口中。
展逸登时吓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
“呜呜呜……”他朝简铭使劲儿摇头。
那意思“不要不要啊!”……
简铭耐心缺缺地掏了掏耳朵, 好似听到展逸说话,都污了他的耳朵似的。
眼看展逸又要杀鸡抹脖地叫唤了,简铭乜斜他:“我这下属手底下没个轻重, 展先生最好咬紧了布团, 省得舌头不保。”
展逸听到“舌头不保”,唬得眼珠子又瞪圆了。
简铭的话他到底听入了心了,想都没想就上下牙齿咬紧了那团子布。
几乎就在同时,纪无痕已经单手托住展逸脱臼的那只手臂,另一只手猛地向上发力——
“唔……”展逸疼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好歹他还死命地咬着那团子布,当真害怕没了那团子布,吃痛之下,再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展先生还好吗?”简铭状似关心地问道。
好……好个屁!
展逸在心里骂了一句。
面上却不敢再招惹简铭,只能挤出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来:“还……还凑合……”
简铭暗笑。
纪无痕此时已经撤身后站,依旧护卫在简铭身侧。
展逸早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骤然觉得手臂松快了许多,忙小心翼翼地扭了扭——
不疼!
展逸扯了扯嘴角,更大力气地扭了扭,直到可以自由地挥动手臂了。
简铭不理会他,吩咐纪无痕:“带展先生下去用药吧。”
这就是在撵人了。
展逸可没打算就这么离开了,赶紧拦过话头儿:“侯爷怎么说?”
简铭挑眉:“我的属下伤了先生,虽说是先生有错在先,到底是我的手下伤的,给先生用药是是应该的。”
紧接着又道:“展先生尽可放心,给你用的伤药,都会是上好的。”
什么叫“先生有错在先”?
展逸眨巴眨巴眼睛,摇手:“不是,侯爷,谁有错谁没错的,看在赵王殿下的面子上,这个咱们就不计较了……那个,侯爷就这么让我走了?”
“我不曾这就让先生走啊,我让我的人给先生上药啊!我的人伤了先生,我自然要负责的。等给先生上了药,我才能放心让先生离去。”简铭一脸无辜。
展逸的嘴角抽了抽:“您还真是负责……”
“怎么,展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或是……展先生还有什么内情未曾言明?”简铭故意问道。
展逸的五官再次纠结起来。
他忽地福至心灵:“贵属点了我腿上的穴位,到现在还没解开呢!”
“原来是这样,”简铭似乎明白了,“快给展先生解穴。”
后一句话是向纪无痕说的。
不料,纪无痕面无表情道:“回禀侯爷,解不开。”
简铭未曾说什么呢,展逸抢了先:“解、解不开……是何意?”
纪无痕冷飕飕地瞧着他:“我只学过暗器点穴,未曾学过解穴。”
展逸“哈”了一声,满脸的不相信:“你难道第一次点人穴位吗?过往被你……”
“过往被我点过穴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瘫了。”纪无痕的声音,比他的表情更平板。
展逸被抢白,还是这样地抢白,他立时就要哭出来了。
“侯爷!侯爷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他朝简铭扑过去,想抱简铭的大腿。
简铭迅疾向后闪开,才没被他死命抱住。
“侯爷!看在赵王殿下的面子上,看在我救过令郎的份儿上,看在……”展逸还想絮絮叨叨的。
被简铭不耐烦地打断,吩咐纪无痕:“你带展先生下去,寻一处干净的房间安置。等挨过了那穴位的时辰,再好生确认一下要不要紧。”
展逸听了,这才停止了絮絮叨叨。
简铭好歹还让人照看着他,比丢下他不理会,任由他死,或者瘫了什么的,强多了。
“侯爷我不想死啊!也不想瘫……”展逸唧唧歪歪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简铭嘴角抽搐,指示纪无痕赶紧带了这货下去。
纪无痕也是上道儿。
他口中应“是”,迈步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展逸。
展逸之前被他伤过,刚刚又被他吓唬过,现在被他这么盯着瞅,浑身的汗毛都被吓得根根直立。
“多、多谢……”他不敢和纪无痕计较,只敢朝纪无痕拱拱手,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纪无痕则根本不买他的账,半蹲下.身,直接把他夹了出去——
真的是拦腰夹着,也不知纪无痕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季凝眼看着展逸被惨兮兮地夹了出去,还不敢作声,季凝险些失笑。
屋门被从外面关上,屋内重又回复了属于两个人的宁静。
“这位纪侍卫好大的力气。”季凝不禁莞尔。
简铭也笑了笑。
“看出什么了?”他知道季凝很聪明,定然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儿。
季凝认真想了想,道:“看出了两点。”
“说来听听。”
“其一,展逸想法设法地紧接侯爷,想方设法地留下来,侯爷便顺手推舟,”季凝说着,笑了笑,“当然,也顺水推舟地惩戒了他,算是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不错。”简铭颔首。
“可是他究竟为何非要接近侯爷呢?他之前还那般设计,救了大郎,如今宁可被侯爷惩戒,也要留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季凝困惑道。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现下也不知晓。”
简铭略有忧色:“赵王再三竭力向我引荐他,他又这般宁可身受折磨也要强留下来……只怕他所图,极不寻常。”
季凝也添了几分忧愁:“这个展逸,会是属于哪方面的势力?”
“尚不可知,”简铭道,“我曾让纪无痕查他,没查到什么异常。目前能查到的展逸的底细,与明面上能知道的,相差无多。”
“所以,展逸这个人,要么就是根底干净,纯粹是为了上位谋得前程,要么就是根底极深不可测?”季凝忖道。
“我更相信后者。”简铭道。
那么一副装痴卖傻的样子,完全就是刻意的伪装啊!
季凝深以为然。
“先不说他,”简铭转开话题,“你还看出了什么?”
他不欲季凝和他一起犯愁。
季凝也不想揪着愁事,遂顺着他道:“其二,我发现纪侍卫与侯爷很是默契。”
“是吗?”简铭笑笑。
“侯爷什么都没说,纪侍卫就瞧出来侯爷想让他说什么、做什么了。”季凝回想纪无痕那张平板的脸,觉得他真是会伪装。
“他跟了我许多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简铭道。
“纪无痕是个极精细的人。你看他表面上不言不语,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其实心里有数。”简铭对自己这个下属的评价颇高。
他看了一眼季凝:“我其实一直都想为纪无痕谋个前程。他的能为、他的血统都配得起一个好前程。可是他不愿,说既不能恢复先人姓氏,为先人昭雪,又有什么脸面高爵厚禄?”
“元氏将门风骨,令人钦佩!”季凝叹道。
“大齐多少庸官碌吏,被百姓供养着,却尸位素餐。”简铭苦笑。
季凝听得心中憋闷。
“侯爷想改变这个局面吗?”她问。
“改变?我少年时,以为打败南楚的侵扰,保卫住边界的安宁,大齐就会好起来……其实不然。大齐的弊端,从来都是在朝堂之内,而非朝堂之外。”简铭叹道。
“可是朝堂……”
“是啊!朝堂终究是朝堂,它立在那里,似乎无人可以撼动……”
简铭忽的笑了:“真的无人可以撼动吗?”
季凝因为那个笑容而看得呆住。
那个笑容,何止好看?
里面存着太多的东西:少年时候的志向,百折不屈的意志,除旧革新的信念……还有一往无前的战意……
只是看着这样的简铭,季凝就无比地相信:那个他们都期盼着的清明,终究会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