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篆与我情同姐妹, 这么多年多得她照顾。怎么会惊扰呢?”季凝笑携了玉篆的手。
萧寒见状,脸上浮上笑意。
“到底主仆有别, 少主别纵坏了她!”萧寒道。
季凝挑眉, 很想说你给我娘亲做了半辈子的奴仆,你的女儿却并非注定就是我的奴仆。
可是这些话,听在性子执拗的萧寒耳中, 会是什么反应呢?
季凝于是索性作罢。
她转脸去看桌上的吃食, 还热气腾腾的。
虽然比不得侯府中的珍馐玉馔,香味却也十足地勾人胃口了。
“这些都是萧管事做的?”季凝问。
萧寒赔笑着搓了搓手:“少主喜欢就好。”
上一次季凝来田庄上的时候, 萧寒就曾显露了做鱼的好手艺, 季凝丝毫不怀疑眼前食物的美味。
闻着那香味, 季凝更觉腹中饥饿。
“等侯爷回来了, 便开饭吧。”季凝惦记着简铭, 好歹忍住。
萧寒知道她与简铭的感情深, 既知简铭外出,是一定要等着简铭回转,一起用膳的。萧寒于是也极有眼色地不强求。
生怕吃食凉了, 萧寒用盖子罩了拢住热气, 便陪着季凝等简铭回来。
“侯爷可曾说他去山里做什么?”季凝问。
“似乎说是要安葬那两位殉职的侍卫。”萧寒答案。
季凝点头。
那两位侍卫为简铭而死, 简铭此举, 是应有之意。
只是不知, 简铭为何要将他们安葬在此处的山里。
难道是因为此时不方便运回城中?
“侯爷说, 青山绿水处处埋忠骨。这两位侍卫兄弟, 皆是孤儿,家中并无亲人,侯爷便亲手将他们安葬于此处, 这里的风景不错, 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萧寒似是看透了季凝心中所想,说道。
季凝心内唏嘘。
她不像简铭与萧寒这般,见多了生生死死。不久之前,刚刚知道两个嬷嬷被老太太处置了,这会儿又听到这样的事,季凝的心境不免沉重。
再抬眸时,季凝看到了来自萧寒的关切的眼神。
纯然的关切,毫无作伪。
萧寒是当真关心她。
季凝又觉感慨。
她朝萧寒笑笑:“娘亲当年,不像我这般没用吧?”
萧寒摇了摇头:“少主不是没用,少主这是悲天悯人。”
季凝想笑:是不是在萧寒的眼中,她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理所应当?
“阁主曾经说过,一个人若是没有同理心,若是没有共情心,便不会懂得旁人所想。”萧寒又道。
季凝不是第一次听他回忆娘亲当年说过的话,很多词季凝虽然大略明白它们的意思,但却是第一次听说。
她确信那些词汇绝非萧寒生造的,那便当真出自她娘亲之口。
季凝自问读书不少,都不曾听闻过那些词汇,心中便更觉她娘亲的不寻常。
“娘亲她,是卫国人吗?”季凝不禁问道。
与季凝的料想一般无二,萧寒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阁主并非卫国人,亦非齐国或是楚国人。”
这三国的人,她娘亲都不是?
难道娘亲来自异国?
莫非娘亲来自北方或是南方的蛮夷之地?
可是北漠人性格多彪悍豪猛,南夷之人大多都不曾开化,怎么会有娘亲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难道娘亲来自西域?
季凝在心里摇头否定——
西域之人多高鼻深目鬈发,和娘亲的长相一点儿都搭不上边。
季凝此刻只怪自己所知太少,连推断出娘亲来自什么地方,都无从知道。
“莫说是少主,便是属下,追随了阁主那么多年,都不知阁主到底来自哪里。”萧寒道。
“难道娘亲从来没有提起过?”季凝追问。
“提过。”
季凝凝神,静候下文。
萧寒却叹息道:“阁主说,她的故乡并不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看不到蓝色的天空,看不到澄澈的水流,连头顶上的太阳,都像是蒙着一层灰色……阁主还说,那里的人们把那里糟蹋得不成样子,迟早有一日,那里的人们会因为他们的贪婪和愚蠢,而追悔莫及。”
萧寒大段大段地复述着当年贺琳琅说过的话,难为他经过了这么多年,还将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季凝则听得越发糊涂。
萧寒口中的,她娘亲说的话,分明也是汉话,却处处透着陌生之感,仿佛来自另一种语言。
而且,这世间,怎么会有她娘亲所描摹的那种地方呢?
季凝想不出缘故。
或许,她娘亲根本就不是这世间的人吧?
季凝苦笑着想。
季凝他们并没有等多久,简铭便折回了。
纪无痕和常青皆各自散去,或在门口护卫,或去送还铁锨等家什。
只有展逸,还紧跟在简铭的身后,连萧寒瞪他,他都假作没看见。
简铭懒得搭理展逸,自顾盥洗罢,便在桌旁坐了。
“饿了吧?”他笑问季凝。
经历了今早自己主动亲了简铭的事,此刻若是让季凝独自面对他,季凝还真有些难为情。
幸好,有旁人在,而且吃饭这件事本就可以冲淡窘迫。
季凝于是轻轻摇头,眼底含笑:“不饿。”
萧寒是个见不得他家少主受委屈的,抢过话头儿道:“夫人一直等着侯爷回来,早就饿了。我让夫人先用些吃食垫肚子,夫人只说要等你回来。”
因为有展逸这个外人在,萧寒便警觉地没用“少主”这个称呼。
季凝听得只想在心里翻个白眼儿——
这个萧寒啊!怎么就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维护她呢?
一餐饭罢了,饿不饿又有什么打紧?
不等季凝和简铭说些什么,原本杵在简铭身后的展逸飘悠悠地开口了。
“我说这位老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展逸依旧如个闲汉一般,袖着手。
萧寒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又一眼瞪过来,并不想和他废话,只觉得他碍眼。
展逸却不怕他瞪,继续懒散道:“这是人家夫妻感情好。老哥你一把年纪,看不明白,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萧寒一双虎目瞪圆,便要发作。
他太瞧不上展逸这副惫懒样子了,还敢说他关心他家少主,是搅扰人家夫妻感情!
便是阁主在,也不会这么说他!
这个小辈,算是什么东西!
萧寒眼底透上森然,若不是怕误了季凝和简铭的大事,他真想立刻马上把展逸脸上那层伪装撕扯下来,让他好看!
“吃饭吧!”简铭的低喝声,隐含威严,打断了萧寒与展逸的对话。
在场所有人,他的身份最为尊贵,且简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迫人气势,让人不能不为之慑服。
季凝也不想让萧寒与展逸起争执。
萧寒这个人性子颇执拗,展逸是个什么底细现在尚不清楚,季凝不愿因此给简铭招来麻烦。
她朝萧寒笑笑:“旁人的早饭,萧管事也准备了吧?”
萧寒敛下怒火,恭敬回道:“府中的几位小兄弟都早用过了。只有跟侯爷入山的那两位,还有……”
他说着,乜斜展逸,那意思,还有这货:“……我这就去为他们准备热吃食。”
“有劳了。”季凝道。
萧寒忙称不敢,便要退下。
展逸却突然没眼色起来,叽歪歪道:“还得现准备啊!”
萧寒立目,顿时手痒地想揍展逸一顿。
简铭的那些手下,知道萧寒是夫人的田庄管事,对他都很恭敬,而且一个两个的虽然都是武人,高门大户中奉职的,也都极懂礼数守规矩。
哪像这货!
萧寒睨着展逸,就越发地觉得膈应得慌,拳头痒得紧。
“展先生是吧?”季凝突然开口道。
这是她第一次与展逸对话。
展逸听到她唤自己,眉毛都飞起来:“是我!正是在下!”
说着,还朝季凝坐的位置蹭过去。
萧寒立时警觉,死死盯着展逸,若他敢越雷池半步,定会一拳头,将他砸成肉泥。
展逸那热络的回音,让季凝只想皱眉。
她假作没听出,亦没看到展逸朝自己挪过来的“急切”,她为的是平息这场风波,而不是给简铭招惹来麻烦。
“展先生若是饿了,便先垫一垫肚子吧。”季凝朝桌上的吃食上指了指。
展逸“诶诶”地答应着,眉开眼笑地不看桌子上的吃食,而是颇谄媚地瞧季凝:“姑娘人美心善,真是蕙质兰心,美韶容——”
“啪!”
筷箸被猛地拍在桌面上,展逸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骤然被打断。
因为拍筷子的是简铭,展逸不敢说话了,胆怯怯地瞄简铭。
简铭的脸色不好看,隐有铁青的征兆。
展逸就不敢造次了。
他咧着嘴朝季凝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挨近季凝,而是转向旁边,想摸索个凳子坐下。
刚摸到了一张凳子的边儿,展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悚然瞥向简铭,果然看到简铭正用冷森森的眼神瞧着他。
那意思:你敢坐下?你试试!
展逸干笑,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缩回了扒着凳子的手,为难地挠了挠下巴。
肚子好饿……
展逸只得往桌面上飘,桌面上也没有属于他碗碟筷箸。
虽说都在意料之中吧,展逸心里也苦哈哈的。
最终,在简铭凉飕飕的盯视之下,展逸的爪子伸向了距离最近的竹筐子。
竹筐子里面盛着一摞热饼子。
展逸伸爪子、缩爪子,眨眼之间一张热饼就被抓在了他的手里。
桌子上好几样看起来挺可口的菜,他却只能啃这干饼子。
展逸又觉得心酸了。
饶是如此,他还挺有闲心地朝季凝扬了扬手里的热饼。
那意思,姑娘放心,有这热饼子,我饿不死的。
换来的,是简铭几乎能冻死人的眼神,以及立刻被萧寒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