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侯爷早!”展逸禁不住又吸溜一下鼻子。
简铭斜他:“天凉背阴, 展先生还是小心些为好。”
展逸“啊?”了一声,拧着脑袋看天——
初夏时节, 大日头底下的, 天凉?背阴?
展逸挠了挠下巴。
天凉背阴未必,“展先生小心些”倒是真的。
简铭懒得和他废话,移步走近来。
展逸也是上道儿, 立马麻溜起身, 让出了那条长凳。
还卷起袖子,掸了掸那条长凳的登面, 嘻嘻道:“侯爷请坐。”
简铭不客气地坐了。
展逸百无聊赖地杵在旁边。
杵了好一会儿, 都没听到简铭开口。
他循着简铭的目光, 果然看到简铭正在看屋内各具其状的三个孩子。
简铭却在此时悠悠开口:“展先生倒是会寻地方。”
展逸初时一愣, 继而忙赔笑道:“侯爷你别误会!展某是真觉得侯爷这几个孩子可亲可爱, 绝无歹意!绝无歹意啊!”
“可亲可爱?”简铭睨过来。
“可不是嘛!”展逸一派坦然。
“展先生就打算在我府中一直这么慵懒下去?”简铭忽然话锋一转。
展逸“嗯?”的一声, 拧过脑袋。
自从半月前,他赖进了常胜侯府,好像每日里都是这般度过的——
白日里就窝在这院子里晒太阳, 到用膳的时候就吃饭, 天黑了就睡觉, 半个月过下来, 旁的没什么变化, 倒是肚皮上的肉多添了一层。
“侯爷家的伙食不错。厨子也是好手艺!”展逸笑嘻嘻道。
简铭不为所动地瞧着他。
展逸脸皮虽厚, 也是要脸的。
他讪笑两声:“如此说来, 展某倒真像是吃白食的。”
展逸嘿的一拍大腿:“展某其实何尝不想替侯爷分忧呢!不然,也对不起在侯爷府里晒了这么久的好日头啊!”
简铭依旧一派八风不动:“展先生不妨说说,你想为本侯怎样分忧。”
展逸眼珠儿转了转, 最后落在远处屋内摇头晃脑读书的教书先生的身上。
他抬手朝那个方向指了指:“比如, 展某可以替代他……”
“展先生是想把本侯的儿女,都教成惫懒兼脸皮厚的人物吗?”简铭嗤声。
展逸老脸一红:“瞧侯爷您这话说的!您可以质疑展某的人品,但不能质疑展某的能耐啊!”
“哦?”简铭佯作感兴趣,“展先生与本侯说说,你有何能耐?”
展逸拔了拔胸膛:“展某有才啊!侯爷您就说,讲书说理,作画吟诗,甚至于莳花布景,哪一样展某来不得?”
简铭眯了眯眼睛,心说你最厉害的还是脸皮厚。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似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府中刚好缺一名莳花的工匠。展先生这就去找林诚,他会给你一套府中仆人的衣衫,还有莳花的工具。”
“啊?”展逸的脸色发苦。
“哦!还有,”简铭又道,“展先生记得跟诚叔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每个月的月钱多给你一百钱。”
展逸的脸都垮了:“侯爷还真是看重我……”
“展先生毕竟有能耐啊!本侯可不曾质疑展先生的能耐。”简铭温和地笑笑,一派温润如玉佳公子模样。
展逸可没心思欣赏他如何的光风霁月,展逸快哭了。
“就这么定了吧!”简铭仿若根本没看到展逸的满脸苦色。
“展先生现在就可以去寻诚叔。”说罢,简铭转身,便要踱步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果然,简铭第五步还没落到实地上,身后展逸颠颠儿地就跟上来了。
“展先生还有事?”简铭明知故问。
展逸努力地挤笑,却怎么都挤不出来了:“侯爷,您是不是,有点儿大才那个小用?”
简铭将手一摊:“是展先生自己方才说,莳花你来得。”
“我是来得莳花,可不是花匠的那种莳花啊!”展逸忙道,“侯爷没见到赵王殿下府中的花园,那就是展某设计的——”
“可惜,本侯府中比不得赵王殿下府中豪阔,没有花园供先生设计。先生就暂且做个花匠吧!本侯瞧着,也不错。”简铭说着,又要走。
展逸见他似乎真要如此,急了。
“侯爷!侯爷!您大人大量,就别拿在下玩笑了!”他朝着简铭一躬到地。
换来简铭的半晌不没音声。
展逸头皮发麻,偷眼儿往上瞧,看到简铭冷飕飕地看着他。
展逸嘴角抽.抽,忙不迭一个劲儿地作揖:“在下不该在府里蹭吃蹭喝蹭日头,还不想着替侯爷分忧!都是展某的错……”
“展先生当真想为本侯分忧?”简铭忽的打断道。
“嗯?”展逸挑眉,“侯爷有什么事需要展某效力,尽管开口!”
快拍胸脯保证了。
“展先生不用这么急着应下,”简铭冷呵,“眼下只有一件事。”
“侯爷不妨说来听听。”
简铭居高临下地看着展逸,慢条斯理道:“本侯就是想知道,展先生逗留我府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认侯爷为东主啊!”展逸答得飞快。
“那展先生就先去诚叔那里莳花吧。不送!”简铭手一挥。
“诶诶诶!侯爷且慢!有话好好说嘛!”
“是展先生不与本侯好好说吧?”
展逸似很是纠结:“其实侯爷您也知道,我呢,是奉了赵王殿下之命,来为您二位做联络的。”
“只是如此?”
“不然呢?”展逸也学简铭摊手。
“那么,赵王殿下只是让展先生,每日里在我府中晒太阳?”简铭哂笑。
展逸嘿嘿干笑:“那倒也不是……”
“赵王殿下倒也吩咐过我,让我劝侯爷做一件事,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侯爷不会做,便没有劝侯爷。”展逸又道。
“何事?”
展逸向两旁看看,方压低声音道:“赵王殿下想让我劝侯爷,为保‘倒王’顺利,将南境驻军调回些来,护卫住皇宫,以防万一。”
简铭听着,心内一片了然。
赵王此举,哪里是为了什么“护卫”皇宫?说不定存的是想利用自己手中的兵权行不轨之事的心思。
“本侯倒是很想知道,展先生为什么不劝我呢?”简铭幽声道。
展逸嗐了一声:“侯爷您可真会说笑!展某虽然不大懂这朝中事,却也知道将重兵调回京中是何等的不寻常。”
“我还以为展先生乐见南境边军被调入京中。”简铭意味深长道。
展逸唬得慌忙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侯爷!展某再轻狂,这‘反’字头上,也是不敢有分毫想头儿的!”
“是吗?”简铭冷呵,“原来展先生想到的是这个。”
展逸露出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我以为,展先生很想看到我大齐南境兵力空虚呢!”简铭目光深邃。
“侯爷莫玩笑!国境空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展逸慌道。
“展先生能这般想,倒是难得。”简铭道。
“侯爷这话说的,身为大齐子民,谁不想见边境安定呢?”展逸誓然道。
“是嘛?”
“不过……”展逸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展逸犹豫了两息,方压低声音又道:“在下很是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万一,陛下要侯爷调集南境边军入圣京城护卫宫城安危,侯爷会如何做?”
话音刚落,远处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常青好不容易寻到了简铭,也顾不上行礼了。
简铭见他神色急切,就知道有事。
他示意常青莫声张,扯了常青到无人处:“说吧,何事紧急?”
常青容色焦虑,却也不忘了看看四周——
只有展逸百无聊赖地站在五丈开外。
这样的距离,展逸的耳力就是异于常人,也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的。
常青这才放心低声回道:“宫里来人了。”
“宫里?”简铭疑惑。
“是。内廷总管秦福亲自来到,还是微服密旨。”常青也知道这种事很不寻常。
简铭警然。
他不由得抬眸看向远处的展逸。
展逸依旧是那么一副惫懒无聊的模样。
简铭的眉头则蹙起:“可说了是什么事?”
“不曾。秦公公说,非得见到侯爷您,才能宣密旨。”常青答道。
“秦福入府,可有人瞧见?”简铭问。
“没有。属下确定没有不相干的人瞧见。”
“去见见吧!”简铭寒声,大步离开。
两刻钟之后,展逸又躺回长凳上昏昏欲睡了。
所不同的,他搬着长凳跟着日头走,长凳往旁边挪了两尺多。
正迷迷糊糊地要去会周公,忽觉得有人用力摇他:“醒醒!醒醒!”
展逸恍然惊醒,眯着眼睛一瞧——
头顶上,常青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嗯?”展逸揉揉眼睛,“常兄有事?”
常青不理会他的套近乎,声音比表情还冷:“侯爷传你。”
“传我?何事?”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便去!”
后院马厩旁的一间小屋子里,白日里都昏昏暗暗的,阴得发冷。
一张破桌之后,简铭阴沉着脸,看着进来的展逸。
展逸一眼便瞄到了立在简铭身后的纪无痕。
他之前在纪无痕的手下吃过苦头,现在看到纪无痕双腿还是发软。
“砰!”小屋子的门突然在身后关上了。
展逸一个哆嗦。
“侯、侯爷……您 、您这是哪出儿啊?”展逸赔着笑脸。
只见纪无痕手一扬——
“啪嗒!”
一条长鞭,不偏不倚地刚好落在展逸的脚边。
展逸循声低头一看。
看到了长鞭上已经暗了颜色的斑斑痕迹。
那痕迹,怎么瞧着,都像是从人身上抽下来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