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规矩, 秦福就算是带了皇帝的密旨来,也不能在侯府里随意闯的。
简铭听了常青的禀报之后, 便迎了出来, 险些与将要闯进内宅的秦福撞个满怀。
这得是多着急?
秦福也是自幼伺候皇帝,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的人了,何曾这般慌乱过?
秦福此刻却顾不得了。
他一把扯住了简铭的衣袖:“侯爷!我的侯爷啊!快随咱家进宫去吧!”
当简铭是天上掉下的活龙一般宝贝。
被简铭止住:“秦总管莫慌。有话慢慢说!”
一边说着, 一边将秦福往外面引。
秦福纵然是内监, 这侯府内宅里也是不能擅闯的。
秦福哪儿还顾得上这些个?
“慢不得!慢不得了!再慢就要出大事了!”他紧拉着简铭的衣袖,“侯爷快速速随咱家进宫面圣吧!”
简铭瞧出了事态的不寻常。
“是陛下有事, 让秦总管宣我入宫的?”他审视着秦福。
秦福急得、颠儿得一脑门子汗。
这会儿被简铭的眼神一瞅, 登时像被搂头盖脑泼下一盆冷水一般, 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了。
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秦福瞄了瞄周遭, 压低了声音:“是我冒犯了!”
周遭, 并无一个多余人。
秦福慌张张地闯进来,常青便极有眼色地将府中人等驱散干净了。
倒也没人敢来窥听他们的对话。
“秦总管只说是什么事吧。”简铭平静道。
秦福心神稍定,方道:“陛下突然卧床不起。事态紧急, 陛下恐怕生变, 让我速来府里请侯爷入宫商议。”
简铭听得怔住。
该是何等情态, 才至于让皇帝做出这般仿若托孤的举动来?
要知道, 皇帝正值盛年, 身体也一向康健, 怎么就突然卧床了?怎么就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简铭沉声问道。
他此刻脑中急转, 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皇帝已经被害……
秦福心里急是真急,可他也知道, 若他不将情形说清楚, 常胜侯是不会轻易决断的。
于是,秦福只好颤声回道:“……陛下昨日还好好的,今儿早上突然就起不来榻了。宣了太医……侯爷你知道的,太医院里多有太后的耳目……”
情势急迫,秦福也顾不得宫里面的忌讳了。
“平日里给陛下请平安脉的李太医诊了脉,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陛下此时已经神志不大清楚了,咱们都没了主意。最后,还是昭媛娘娘来了,好歹让咱们有了主心骨儿。她亲自打发人去太医院,寻了一名颇有资历的黄太医来,让他给陛下诊脉……结果……”秦福面有苦色。
“结果如何?”简铭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结果,诊出来,陛下是中了毒了!”秦福说到最后,几乎要哭出声来。
秦福打小就伺候皇帝,情分自然是有的。
他对皇帝是打心眼儿地在意。
简铭看得出。
何止看得出这些?
只是听了秦福的叙说,简铭便已经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侯爷!您快入宫吧!我真怕,真怕您去得晚了……”秦福抖着声,不敢说下去了。
简铭眉头紧锁。
他相信秦福没有说谎,可是情状怎么就会突然这般了?
皇帝的毒,到底是谁下的?
简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后——
帝后不合,任谁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太后吧?
尤其,近来皇帝还暗中调查王家,以王相之奸诈,不可能察觉不到分毫。
若是太后……那也太容易想到了吧?
简铭觉得,太容易想到的人,反倒是最不可能的人。
如今情势紧急,皇帝在宫中还不知道如何呢!
一旦事态失控,大齐就不是死一个天子的问题了。万一,在这危急时刻,权力落在了奸佞小人的手中,大齐危矣!
“确是陛下让你来宣我的?”简铭再问秦福。
宫里面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并不知晓,必得再三确认。
“是!是!陛下醒过来一阵,就密令我赶紧来府上请侯爷!”秦福也知道轻重,忙答道。
简铭打量着秦福,不似说谎。
以秦福与皇帝的情分,也不会突然被人收买。
可是……
简铭不能不多想。
他身上担着的,不止是大齐将来生死存亡的干系,还有简家阖府人的性命。
若他是被诓走的,那么他离开之后,万一有人对简家存了歹意呢?
简铭不敢赌。
“侯爷!咱们快走吧!宫里真是等不得了!”秦福再三催促道。
简铭也知道宫里头等不得。
他心内正焦躁着,玉篆竟远远跑来:“侯爷快去瞧瞧老太太吧!”
“祖母怎么了?”简铭脸色变了。
“老太太……老太太晕过去了!”玉篆磕绊回道。
“秦总管,容我些时候,祖母不知是什么情状,我须得去看看!”简铭道。
秦福哪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这……”他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祖母是先帝乳母,陛下是先帝嫡子,如今这情势,说不定有什么感应也未可知!”简铭又道。
“感、感应?”秦福呆了呆眼。
“总之,我去看一看祖母。祖母无碍,我便随你入宫面圣!”简铭说罢,急匆匆带着玉篆去了。
简铭急于确认老太太怎样了,脚步飞快。
玉篆只能小跑着跟上。
“老太太现下如何?”简铭问。
玉篆踮着碎步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地压低声音:“老太太的身体无碍。”
“嗯?”简铭蓦地驻足。
此刻并无旁人,他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夫人……夫人不放心侯爷入宫,怕有什么变故,让我来这般对侯爷说的。”玉篆答道。
简铭先是一愣,继而心头泛过暖意:“夫人现在何处?”
“在老太太房里。”
“好!”简铭依旧甩开大步,直奔老太太的房里。
老太太的房里,只有老太太、简铭和季凝三人。
“你这媳妇,倒是敢说!”老太太冷哼道。
“老太太恕罪!若非这般说,只怕拦不下侯爷,”季凝朝老太太欠身道,“想来,老太太也是不愿侯爷身涉险地的。”
老太太抬眉,盯着季凝看了几息:“就属你聪明!”
语气之中的愤意,少了许多。
这是消气了吧?
其实谁都知道,方才那种情形,除非搬出来老太太身体不爽利的由头,旁的原因,哪一个能阻住简铭入宫见皇帝?
“凝凝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一时之间没顾及到也是有的。请祖母息怒!”简铭也拜道。
老太太倒是大度地一摆手:“老婆子不至于因为她小人儿家一句话就如何了!如今且商量该怎么应付吧!”
简铭应是,将心中的谋划迅速道出……
“……府中有常青带着府兵护卫着,便是禁军敢闯,也得掂对掂对分量。祖母尽管放心。”简铭说罢谋划,宽慰老太太道。
“我一把老骨头了,是不怕的。只是府里这些人……”老太太说着,瞄了瞄旁边的季凝,“你只放心入宫去,家里面,有我在,我看谁敢来寻麻烦!”
“是!府里便请祖母做主了!”简铭向老太太深深一礼。
老太太目光炯炯,凝住在简铭的身上。
“你此番入宫,尚不知会遇到什么,你的暗卫你尽数带着。就是到时候一旦措手不及,让他们护着你的安全……其他的,不理会也罢!”说到最后,老太太似是认命了一般,带出了些颓然的语气。
简铭动容。
他听得懂老太太的意思——
此番入宫,任何事都可能发生。说不定,他还会亲眼见证大齐皇权的倾覆。
老太太视先帝为亲子一般,如何忍心看到先帝的后代不得善终?
然而,到了此时,老太太最先选择的,还是简铭的安危。
简铭胸臆间既觉得酸痛,又有一股豪壮回荡。
他郑重地又向老太太躬身一拜,誓然道:“祖母放心,有简铭在一日,大齐便乱不了!”
简铭安顿罢府中事,便随着秦福入宫了。
秦福自然是要问老太太怎样了,简铭几句话应付了他。
这一路上,简铭心思起伏。
府中有老太太坐镇,有常青带着众府兵护卫,简铭又将几名暗卫精英留下支应,便是生出什么变故,以这些人的忠心和能耐,也足够护卫老太太、季凝和孩子们安然。
简铭稍觉放心。
而从秦福的口中听说,皇帝不止宣了他入宫,还宣了瑞王入宫。
瑞王是皇帝的亲叔叔,是宗室之首,平素又是个不站队的……想来,宫中的情形,不至于太过糟糕。
通往宫城的必经之路朱雀大街上,依旧行人如织,街旁的店铺生意等等,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这些普通人却不知道,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宫城里面,正发生着难以预知其结果的大事。
秦福是便装出宫,简铭和几名护卫也只做寻常打扮。
来到宫门前下马,秦福自取出身份信物与守门的侍卫看。
守门的侍卫看罢,面露恭敬之色,尤其是看到简铭的时候,更是一派的恭谨。
简铭不是第一遭入宫,平日里守门的侍卫是怎样模样,他是见惯了的。
怎么今日,改了作派?
他悄悄寻摸了前后左右,果然在宫城的箭楼之上,看到了平素根本就不会存在的重装铠甲的侍卫。
禁军的弩.兵,何时被拿来当普通守城侍卫使唤了?
简铭的脑中警铃大作。